一列由滨海开往江城的特别快车,在浙北平原上飞速行驶。列车的一节车厢里,坐着一位年近五十、中等身材、身体有些发福了的汉子。他舒适地斜靠在椅背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车窗外的田园风光,那神态显得非常悠闲自在、心旷神怡。他叫曾远胜,是南华鞋业公司营销部的经理。
曾远胜这一次到滨海参加交易会,不仅为公司争取到几笔大订单,并且还抽空去文物市场淘到了一件古瓷器,真可以说是公私兼顾双丰收。
那一天,曾远胜与一位外商洽谈完一项商务后,忽然记起临来滨海之前,一位文物界的朋友向他推荐一家名叫“滨陶馆”的文物店。说那家商店商品丰富,价钱公道,尤为可贵的是出售的都是真品,绝不会用赝品来蒙骗顾客,有着极好的声誉。曾远胜看看时间还早,便按照朋友提供的地址去寻找那家商店。
滨陶馆地处文物市场的一偏僻处,店面也不大,但店里却琳琅满目地陈列着许多珍贵的文物古董。曾远胜环顾了一圈,看中了一只青花小瓷罐。那是一只比饭碗稍大一点的圆肚小罐,造型古朴,瓷质上乘,釉色与花纹都非常优美,是青花瓷中的精品。他不觉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久久不舍放手。
店主见状走了过来,向他介绍说:“客官好眼力!这是一只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罐,官窑烧制的精品。现在这样的好东西,市场上已经很少有了。”
“要多少钱?”曾远胜问。
“至少八万。”店主说。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一点?”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本店从不开虚价。当然,文物无定价,本店的标价有时也可能有一点偏高或是偏低,但那只是估价问题,而决不会乱加虚价。”
曾远胜叹了口气,把瓷罐放回货架,转身欲走。他实在出不起这个价钱。
“客官请留步!”店主忽又喊住他说,“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个瓷罐,而又出不起这个价钱的话,我另有一只与它相仿的瓷罐,可以六折优惠,五万元卖给你。”说毕走进内室,另行拿出一只瓷罐,交给曾远胜。
曾远胜接过那只瓷罐一看,果然与原来的那只一般无二。他不禁怀疑说:“这不会是一只当代的仿品吧?”
“这你放心,绝对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瑕疵。”
“瑕疵嘛……你还是自己仔细看看吧!”店主说。
曾远胜又拿着瓷罐仔细察看起来,但他看了又看,仍然查找不到一点瑕疵。
“你试着打开它的盖子看看!”店主说。
曾远胜捏住罐盖揭了一下,没有揭动;又拧了一下,还是没有拧动。
“别拧了,那盖子与罐体是粘连在一起,打不开的。”
曾远胜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一只打不开盖子,装不了东西的废罐。”
店主笑了,说:“请问你买回去是用来装盐呢,还是装糖?这盖子打不打得开,又有什么关系?”
曾远胜一想,也是。他又不是拿去倒卖赚钱,这盖子打不开,并不不影响它的观赏价值,也不影响它的收藏价值,于是便欣然把它买了下来。成交以后,他还与店主开了一个玩笑,说:“你就不怕它里面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吗?”
“如果真有,那也是你的运气。”店主笑了,说,“不过你放心,我拿它去作过透视,里面什么也没有,绝对是一只空罐。”
曾远胜返回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那个文物界的朋友打电话,请他来帮忙鉴定一下这只青花瓷罐。
曾远胜的那位朋友叫高学君,是一位20多岁、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文物工作人员。他们是两年前在文物市场认识的。
那一天,曾远胜在一个文物摊上看中了一尊清弥勒佛铜像,与摊主讲好了价钱,正要掏钱付款时,身旁的一位年轻人忽然伸手碰碰他,转身就走。曾远胜一怔,随即跟了过去。那人走出十来步,这才回头向他一笑,说:“赝品。我看你像是初入此道,刚搞收藏的吧?文物市场龙蛇混杂,可要当心了。”
后来那尊铜佛被一个土豪买去了。没过几天,土豪果然拿了铜佛来找摊主,说是请专家看了,是当代的仿品。然而那摊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曾远胜感激他的提醒,更钦佩他的文物知识,便与他不断交往,结成了忘年交。高学君也很珍惜这一友谊,除了常给他一些指点外,还帮他捡了两次漏,狠赚了一笔钱。
高学君很快就来了。他拿着瓷罐仔细看了许久,点头说:“不错!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五万元,你可是捡了个大漏。”
“只可惜它的盖子与罐体粘连在一起,打不开。”曾远胜说。
“没关系。古人没有强力胶,最好的粘胶剂就是糯米饭。你把它浸泡在水里,过两天我来替你把它打开。”
两天以后,高学君果然如约来到。他当着曾远胜和他妻子儿子的面,把瓷罐从水里捞起来,擦干净水,握紧罐盖用力一拧,果然把盖子拧松了。打开罐盖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只空罐。但再仔细一看,罐底上却紧贴着一片什么东西。那东西薄薄的,很像是一片朽木。高学君拿出那片朽木仔细看了看,说:“哈!桃木符。”
“桃木符?”曾远胜疑惑地问。
“是的,桃木符。”高学君向他解释说,“古人用桃木画符,张贴在门口,用以驱鬼去邪。王安石有诗云:‘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这个桃符……”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接着脸色一变,连忙把朽木放回罐里,盖紧罐盖,说:“不好!这是一只锁魂罐。”
“锁魂罐?什么锁魂罐?”曾远胜连忙问。
“你们知道,在古代,每逢一场战争或是瘟疫,枉死了很多很多人以后,都会设坛祭奠超度亡魂,以免那些冤魂出来作祟害人。一般在超度之后,冤魂都会四散离开,各自去寻找投胎之地。但总也会有少数厉鬼不肯离去,仍想留在原地为非作歹。于是作法的道士或是高僧就会画一道桃木符将这一些厉鬼抓来,锁在瓷罐里,加以密封,深埋在地下,以免它们再出来作祟害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一只那样的锁魂罐。”
一席话说得曾远胜一家三口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高学君看看他们一家三口的脸色,连忙把话锋一转,宽慰他们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不一定正确。退一步说,就算它真是那么一只锁魂罐吧,时隔多年,罐里的厉鬼也早该化为乌有,不可能再出来作祟了吧?”
高学君说罢起身准备告辞,但他临走前想了一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如果不放心的话,还是去郊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它埋了吧!”
高学君走后,曾远胜一家三口为如何处理这只瓷罐发生了争执。妻子邓梅笃信鬼神,坚决主张把它拿出去埋了;曾远胜半信半疑,既害怕罐里的厉鬼出来作祟,又舍不得将它丢弃,那毕竟是他花了五万元钱买来的呀;儿子曾磊根本不信鬼神之事,坚决主张将它留下……
最后,还是曾磊提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他说:“我西山有一位同学,他的父亲也是搞文物的,在大学里教书。我把瓷罐拿去再请他的父亲鉴定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于是,他便带着这个瓷罐驾车前往西山。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曾磊这一去竟是有去无归,成了永诀。
由他们家去西山,要经过一段弯道较多的盘山路。曾磊驾车驶入盘山路,开始下坡时,忽然发现刹车失灵了。他接连踩了两下刹车,都没有用,于是去拉手刹,但手刹也只缓冲了一下车速,接着也失灵了,车子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往下直冲。曾磊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紧握住方向盘,不停地左打右打,拼命地控制住车子,不让它冲出道路发生车祸……
但车祸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在他左打右打之际,前方忽然过来一辆载货大卡车,他一时把握不住方向盘,车子冲向路外,撞断路旁的护栏,掉下了悬崖。待交警队的同志闻讯赶来,摸到崖底察看时,他早已断气。
锁魂罐里的厉鬼仿佛就这样开始作祟害人,给曾家带来了灾难。
儿子的死给曾远胜夫妇很大的打击,夫妻俩一连两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吃不下饭。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感到有一点肚饥,便叫女佣小凤去煮一点稀饭。稀饭煮好后,夫妇俩便相互搀扶着下楼去吃饭。当他们刚走下两级楼梯,室内的电灯忽然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闪得他们眼花缭乱。曾远胜连忙伸手去扶楼梯的扶手,但他的妻子邓梅却一脚踏空,惊呼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灯光倒是很快就稳定住了,但等曾远胜奔下楼去,发现妻子已经满脸流血地晕了过去。幸好小凤连忙拨打120叫来急救车,将他妻子送往医院。
曾远胜的妻子虽然被及时送进医院,但由于她从楼上滚下来时是头部向下,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伤势严重,抢救无效,午夜时分就不治身亡,离开了人世。
妻子和儿子的相继死去,彻底击垮了曾远胜。他悲痛欲绝,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呼天抢地,不停地呼喊着:“天哪!我怎么就买回来那么一只邪罐?买回来那么一只邪罐……”
这锁魂罐的第二次“作祟”,实在有点太过残酷。
曾远胜虽然没有报案,但他们一家三口几天之内一连死了两人的意外事件,却引起了当地警方的注意。片警老李感到事情蹊跷,便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刑侦科的何钊科长,向他汇报了此事。何钊听了,也感到事情非同一般,便带了助手赵忆兰,与老李一起对此案进行调查。
两天以后,何钊便与赵忆兰来到曾家,要老李去把曾远胜、高学君,以及女佣小凤等一干人员叫齐,开始宣布他的调查结果。
“曾家母子的死,一个是车祸,一个是从楼上摔下,看似毫无关连,其实都与一样东西有关,那就是这只青花小瓷罐。整个事情也都是由这只瓷罐引起的。”
何钊拿出那只青花小瓷罐,打开罐盖,从里面取出一片薄薄的小木片,开始说道:
“这只瓷罐是曾远胜花了五万元从滨海买回来的,但经高学君鉴定,此罐虽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但却是古人设坛祭奠冤魂的锁魂罐,会给人带来灾难。于是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只罐子送到专业机构去加以鉴定。鉴定结果:这只罐子倒也真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但不是官窑的精品,而是一般的民窑制品。然而罐里的这片木片,却不是古人的什么桃木符,而是当今的一片普通木片,是经过泡浸染色,人为做旧了之后放进罐子里去的。
“那么,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小罐是偶然落入曾远胜的手里,还是专为曾远胜而制作的呢?带着这一问题,我们专程去了一趟滨海,找到了那一家名叫‘滨陶馆’的文物店,探查此罐的来历。据店老板介绍,此罐是有人托他以极低廉的价格,专门卖给曾远胜的。那人说,他的父亲欠了曾远胜一个很大的人情,怎么报答曾远胜都不肯接受,便想出这个方法,让曾远胜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们的报答。与曾远胜交易的那一天,那人还就在那店的内室里。那人的名字叫王平。店老板按照他们那一行的规矩,留下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然而,那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却都是假的。
“接着,我们根据店老板的描述,画了一张那人的模拟像,印发给滨海市的全体警察,发动大家查找此人。此人很快就被查找到了。原来那是一个专在市场上帮助货主哄骗顾客的托儿。据那托儿交代,那又是另一个人给了他五百元钱,叫他这样干的。”
何钊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高学君,又继续叙述说:
“我们接着拿出几张照片给他辨认。他很快就找出了那人的照片,就是高学君你。”
“什么,是你?”曾远胜惊讶地说。
“是的,是我叫他干的。”高学君点头承认说,“但我也是受人之托。委托我的人在商场上受过曾远胜的骗,想要触触他的霉头,给他家制造一点恐怖。我没有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这样……”
“真是这样吗?”何钊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说下去:
“我们接着对曾磊的车祸进行了详细调查。据目击者说,他的车子刚一下坡,就像发了疯似的,东弯西拐地拼命往下冲,好像是刹车出了毛病。他掉下去的地方,崖壁很陡,车子又掉得很深。交警队颇费了一番周折,直到昨天才把车子吊上来。通过检查,发现车子的脚刹、手刹都断了。脚刹的断裂处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是有人事先把它锯断了一半。这样,只要一到下坡急速刹车时,就会完全断裂。脚刹一断,驾驶人只有去拉手刹,但手刹又怎么刹得住如此的车速?于是手刹也接着断了。这就是造成曾磊车祸的原因。
“那么又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破坏了刹车呢?曾家的轿车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停在室外,很容易接触到,但破坏刹车却需要爬到车子底下去才能做到,那样就非常显眼,容易引人注意。我们询问了小区所有的居民,他们说距小区不远就有一家修车店,车子坏了都是拉到那里去修,从未见有人自己爬到车子底下去修车的。
“我们接着又对曾远胜的熟人一一做了一番调查,发现高学君你曾在半个月前借用过一次曾家的车子。还车时天色已晚,曾远胜要女佣小凤去开车库门,让你把车开进去。小凤贪图方便,把开车库的钥匙交给了你,要你自己去开车库门。因此,你完全有机会印下钥匙,去复制一把,在间隔了一段时日,大家淡忘了这一件事之后,伺机在夜间潜入车库,放心大胆地去破坏刹车……”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曾远胜问。
“你还记得一个名字叫刘志军的人吗?”高学君问。
“刘志军?”
“是的,刘志军。八年前你与他合资开了一家公司,投资海南的房地产。后来你见海南的房地产形势不妙,接连跌价,竟将公司的资金席卷一空,携款潜逃,造成公司破产。刘志军负债累累,跳楼自杀……”
“他是你什么人?”
“父亲。”
“不对!刘志军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她才十五岁,在读初中……”
曾远胜说到这里,忽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额上冒出一颗颗汗珠。他连忙伸手去衣袋里拿救心丸。
“快打120!”何钊一边招呼赵忆兰打电话,一边飞跑过去,帮他拿出药瓶,倒出一片救心丸,喂他服下。
急救车很快就来了。何钊又吩咐赵忆兰,要她随车护送曾远胜去医院。
送走曾远胜以后,何钊这才坐下来重新他的案情分析。他对高学君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与刘志军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复仇了吧?”
“我是刘志军的女婿。”高学君回答说,“我与他女儿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笃。”
“那一年,我亲眼目睹了刘志军的惨死,更目睹了刘志军死后她们母女俩凄苦的生活。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到曾远胜替她们母女俩报仇。这几年,我与妻子四处打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高学君又说。
正在这时,何钊的手机响了。
“老师!曾远胜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了。”电话是赵忆兰打来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给他服了救心丸吗?”
“医生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一瓶药,发现瓶里剩下的几片都不是救心丸,而是普通的维生素。”
“原来是这样。”
何钊收起手机,开始转向女佣小凤,两眼紧盯着她的脸,说:“姑娘,那天晚上,是你扳动电闸,使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不定,导致邓梅失足坠楼而死的吧?”
小凤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也是你偷换了曾远胜的救心丸,让他服下一片普通的维生素,从而等不到送往医院,就死在半路上吧?”
小凤仍然低头不语。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凤!告诉他,你就是刘志军的女儿。”高学君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