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迷茫,暮色深沉,热闹了一天的街道开始沉寂下去,寥无行人。
一个人影忽然迎着秋风登上高高的秀江桥。那是一位二十七八岁、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她在桥上徘徊了一会儿,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又左右顾盼了一下,四顾无人,便毅然跨越桥栏,纵身一跃,跳下水去……
但这女子的投水自尽,终究还是被一个人看到了。那是一个30多岁、下班晚归的打工仔。打工仔不会游泳,只急得拼命高喊:“救命!救命!有人跳水了……”又拿出手机拨打了求救电话。
没一会儿,当地的警察和救护人员就都赶到了。他们立刻下水展开了搜索救人的工作。然而由于时间过去太久,投河者早已身沉水底,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潜下水去四处搜索,却一直未能寻找到投河者。
时间一点点过去,投河者已绝无生还的希望,但搜救人员仍在不断扩大范围,一遍又一遍地潜下水去进行搜索,不愿中止自己的工作……
搜救工作一直进行了几个小时,直到黎明时分,才在离大桥50多米的下游处找到了投河者的尸体。
死者的身份很快就查清楚了:她叫高秀丽,是江州实业公司的一名职员。据她家的邻居说,昨晚听见小两口吵了一架,吵得挺凶的。因为小两口子吵架,大都是白天吵晚上好,床下吵床上好,也就没有在意,不曾过去看一下,没想到竟酿成了这样的大祸。
高秀丽的丈夫叫白书亭,是红花婚纱公司的一名摄影师。白书亭闻讯赶来后,抱着妻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悔恨自己昨夜不该为了一件小事与妻子吵架,更不该负气出走,去公司里住宿……
案子简单清楚,当地派出所便顺理成章地做出了“投河自尽,溺水死亡”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却遭到了一个人的质疑,并将它反映到市公安局刑侦科,请求刑侦科派员调查。此人就是高秀丽的老同学,与她在同一个公司工作的闺密周小洁。
由于案子特殊,刑侦科的何钊科长亲自接待了周小洁。
“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质疑派出所的结论?”何钊问。
“因为高秀丽根本不是自杀。”周小洁回答。姑娘二十七八岁,矮小,瘦削,长着一张娃娃脸,乍一看去,颇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
“根据呢?办理案子可不能凭主观臆测。”
“我与高秀丽同学十年,大学毕业以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对她非常了解。首先,她为人豁达,性格坚强,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去寻短见;其次,她从小就学会了游泳,一个会游泳的人,即使要寻短见,也不会选择投河跳水这一方式;还有,就是她最近还接受了一笔遗产,是她在海外的叔叔遗赠给她的……”
“哦,你知道那笔遗产的具体数目吗?”何钊问。
“具体数目不清楚,但至少在千万以上。”周小洁回答。
“是人民币吗?”
“不,是美元。”
“唔,那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是的。你想,一个刚得到这么一笔巨款,一夜致富的幸运儿,又怎么会去自杀呢?”
“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何钊点头说。
“高秀丽是个独生女,父母都已亡故,在这个城市里已没有亲人。作为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最最信任的知己,我又怎么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含冤死去,并且还要被加上一个自杀身亡的臭名声,遭人唾骂呢?”周小洁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何钊为姑娘的精神所感,赞许地点点头,说:“好!你的申诉我受理了。我们会立即介入此案,进行调查。”
“看来我们得暂时放一放手头的工作,去一趟案发现场了。”送走姑娘以后,何钊对他的助手赵忆兰说。
“老师,你要亲自出马,去现场验尸?”赵忆兰问道。赵忆兰几年前从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时,局长把她交给了何钊,要何钊言传身教,带好这个徒弟,所以她一直尊称何钊为“老师”。
“是的,此案的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楚高秀丽是不是那个打工仔所看到的投河自杀的女人。”
高秀丽的尸体还停放在河边。
法医汤平已率先赶到,做完了尸检工作。他向何钊介绍说:“尸体全身无伤痕,腹内大量积水,确系溺水而死。死亡时间为昨晚10点至12点,与打工仔看到的那个红衣女郎跳水的时间相符。”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死者并非死于此地,而是在别处溺死后被移尸到此,抛在河里的?”何钊沉吟着说。
“我已经抽取死者胃里的水样和河水的水样送去化验了,一会儿就能知道。”汤平说。
他的话刚说完,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马上拿出手机:“喂,我是汤平。”
“喂,汤平,化验结果出来了。你送来的两瓶水样,水质完全一致,都是秀江河里的河水。”手机里传来对方清晰的声音。
汤平关掉手机,回头对何钊说:“听到了吗?你的那个假设被推翻了。”
“那么,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死者是被人强行按入水中溺死的?”何钊又问。
“那不可能。”汤平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要是那样,死者必定会进行挣扎。那么,在死者的皮肤上一定会留下擦痕,手指甲内也会留下微量的泥沙、水草,甚或是凶手衣服上的纤维、皮肤上的皮屑等物质的微粒。但这具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还有这种可能,就是死者是在睡眠状态下,被人扔进水里的?”何钊又问。
“睡眠状态?”汤平不觉笑了,说,“世上哪有睡得如此死的人,被人扔进了水里也不会醒?”
“我是说处在一种严重的昏睡状态,比如说被人灌了大量的安眠药,处在一种失去了知觉的严重的昏睡状态。”
“那倒也有可能。只是待到进入昏睡状态,安眠药就已经被全部吸收进体内,胃里残存的安眠药成分已经微乎其微,加上落水时喝了大量的水,又在河水里浸泡了这么久,我实在已无法检测出死者生前是否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汤平说。
虽说尸体是破案的一个重要线索,但此时何钊已无法再从高秀丽的尸体上找到更多证据,他必须另辟蹊径,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何钊首先找到那位目击红衣女子跳水的打工仔,把一张高秀丽的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要他仔细看看,是不是他昨天晚上看到的跳水人?谁知打工仔连照片也不看一眼,就连连摇头说:“当时光线很暗,距离又远,跳水人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楚,怎么去辨认?”
“你还是看一下吧,也许能从她们的身上找到某些相同的特征。”何钊说。
打工仔这才拿起照片看了一下,说:“只除了身上这件红衣服有点相似外,其他我实在说不上来。”
何钊接着想起,秀江桥的两头都装有摄像头,又要赵忆兰去把那两个摄像头昨晚的录像带调来,一一仔细查看起来。
因为是深夜,录像里的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大概是在10点20分左右,忽然从大桥右方的人行道上走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径直走上大桥,接着便在录像中消失了。何钊连忙定格录像,把人像放大。但由于光线太暗,加上那人走路时又低垂着头,无论何钊怎样放大,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何钊心有不甘,仍然把那一段录像倒来倒去地反复看个不停。何钊看着看着,忽然兴奋地一击桌子,招呼赵忆兰过来,指点着录像说:
“你看那女子耳朵上一点闪光的东西是什么?”
“耳环。”赵忆兰说。
“对!就是耳环。你还记得高秀丽的尸体上戴没戴耳环?”
“没戴。”
“这就对了。这说明打工仔看到的这个跳水自杀的女子,并非高秀丽。”
“不错,不错……”赵忆兰点头赞同。但她考虑了一下,又有点犹豫地说:“不过,也有可能她原来是带了耳环的,落水以后,或是在后来被打捞上来的时候给弄丢了。”
“你马上给周小洁打一个电话,问问她高秀丽平时戴不戴耳环?”
“好的。”赵忆兰立即拿出手机,拨了周小洁的号。
“喂!”手机里很快就响起了周小洁的声音。
“喂,周小洁,你知道高秀丽平时戴不戴耳环?”赵忆兰问。
“不戴。高秀丽的耳垂没有扎眼,从来不戴耳环。”周小洁说。
“好的。”赵忆兰放下手机,转身对钶钊说,“现在可以下结论了。”
“那么,这个红衣女子又是什么人?她又何以要在那个时候跑到秀江桥上去跳水自杀?救护队员们在水下搜寻那么久,又为什么只打捞上了高秀丽的尸首,而没有她的尸首?……”何钊沉吟着,自言自语地说。
“你是说,那个女子是在演戏?一场移花接木、掩盖凶手杀人罪行的假戏?”赵忆兰说。
“就是这样。”
“那么凶手究竟又是谁呢?又有谁会要杀死高秀丽?难道是她的丈夫白书亭?”
“当然是他。只有他才能从高秀丽的死中获取最大利益,继承妻子的巨额遗产。”何钊说。
“不过,事情还有一个疑点:据他们家的邻居说,昨天晚上9点多钟还听见他们夫妻吵了一架,吵得挺凶的。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哄骗得了妻子,让她喝下大量的安眠药呢?”赵忆兰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点。
“你再给他们的邻居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昨晚听到的吵架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何钊说。
“好的。”赵忆兰又拿起了手机,“喂!你是高秀丽家的邻居吗?”
“是的。”对方回答。
“请问:你们昨天晚上听到高秀丽家两口子吵架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如说声音有没有做作?除了他们两口子的声音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何钊接过赵忆兰的手机说。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们吵架时好像没有关电视,时不时有音乐伴奏的声音。”
“你听清楚那音乐声确实是从他们家传出来,而不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吗?”何钊又问。
“我听得十分清楚,绝对是从他们家里传出来的。”对方回答说。
“这就对了。”何钊放下手机,对赵忆兰说,“他们听到的并非是高秀丽夫妻俩吵架的声音,而是白书亭播放的一段录音,一段从电视剧里录下来的夫妻吵架的录音。那时的高秀丽,十之八九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昏昏入睡了。”
“现在怎么办?传讯白书亭吗?可是所有这一切,都还仅仅是我们的推测。”赵忆兰说。
“当然不行。要传讯,必须先掌握确切的证据。”
“可是这证据又该去哪里寻找?”
“证据倒是有一个,就是那名在秀江桥上跳水的红衣女子,只要找到她,就有了证据。”何钊说。
“天哪,那么一个没名没姓,连面貌也不知道的女子,又去哪里寻找?”赵忆兰说。
“能找到的。明天你去调查一下白书亭,重点查他身旁的女子。看看在与他交往频繁、关系亲密的女子中间,有没有一个会跳水的游泳高手?”
“好的,我这就去。”赵忆兰说。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次日上午,赵忆兰就回到局里,把几张照片放在何钊面前,说:“此人叫张燕,是一名业余游泳运动员,与白书亭关系亲密。白书亭曾为她照过许多相,有几张还上过画报。”
何钊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点头说:“不错,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下午去把她约来,对她做一次传讯。”
“可是我们仍然一点证据都没有,传讯能有收获吗?”赵忆兰问。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何钊说。
张燕二十六七岁,高挑、秀气,是一个颇为靓丽的姑娘。
何钊要她在桌子对面坐下,问道:“有一个案子的侦破需要你的说明。你能告诉我前天晚上10点至11点钟之间,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吗?”
“前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独自一人在看电视。”她说。
“可是我这里有一段录像,说明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何钊说着打开桌上的一台电脑,指点着荧屏上的图像说,“你看,这是前天晚上10点多钟,秀江桥头的一段录像。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不就是你吗?”
张燕向电视看了一眼,一撇嘴说:“不错,我前天是穿了一件红衣服,但那绝不是我。单凭这么一张模糊不清、连脸庞也看不清楚的录像,你怎么就能指认是我呢?”
何钊平静地一笑,说:“你也许还不大了解当今的电子技术。这台电脑安装了一个特殊的软件,它能恢复破损的照片,也可以将模糊的照片变清晰。”他说着拿起鼠标点击了一下,荧光屏里的图像便逐渐清楚起来,最后,一张张燕的照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何钊说。
“不错,那确实是我。”张燕承认说,“那晚的电视枯燥无味,加上心里有点郁闷,我便关了电视,出外去散心。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秀江桥。”
何钊又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原先的图像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两张新照片,两张张燕跨越桥栏,纵身跳水的照片。
张燕大吃一惊,说:“你这两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当时我仔细看了,那里没有摄像头,前后左右也都没有行人……”
“是一位业余摄影师拍摄的。当时他在远处拍夜景,恰好看见你在跳水,便用装了望远镜头的相机抢拍了下来。”
“怎么就这么巧?”
“现在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去到秀江桥上跳水?”何钊问。
姑娘沉默了一下,开始解释说:“其实,那是我在与一个朋友打赌。”
“打赌?”何钊怀疑地问。
“是的,打赌。你知道,在那座桥上,曾经发生过两次投河自杀事件。那一天,我与一位朋友在一起吃饭,偶然谈起此事,朋友说那桥下有溺水鬼,经常在夜里出来作祟,寻找替死鬼。
“‘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溺水鬼?’我说。
“‘那么,你敢在夜里独自去那桥上跳水吗?’他说。
“‘有什么不敢的!’
“‘不要嘴硬,只怕到时候你连往桥下看一看都不敢。’
“‘我要是跳下去了怎么办?’
“‘你要是真跳了,我请你进西餐厅去吃牛排。不过,你要是临阵退缩,不敢往下跳,这个客就要你请。’
“‘好!一言为定。’”
何钊听姑娘叙述到这里,不觉笑了,说:“你就那么想吃牛排?”
“当然不是。我主要还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勇气。你知道,白天在游泳池的跳台上往下跳,与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去那高高的秀江桥上往下跳,那感觉绝对不一样。”姑娘说。
“可是你入水之后为什么不立即上来,害得大家以为你是跳水自杀,一遍一遍地潜下水去搜救?”
“那也是打赌的一个部分。我那朋友说:溺水鬼都在水里,要求我入水后必须在水下潜游一段距离之后再出水上岸。”
“你那位朋友可真够挑剔的。他是谁?你能告诉我他的姓名吗?”何钊说。
“不能。我答应为他保密,不把他的姓名告诉任何人。”姑娘回答说。
“但如果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打赌,而是你朋友精心策划导演的一出假戏,一出为了掩盖他的杀人罪行的假戏呢?”何钊又说。
“什么,假戏?”姑娘一怔,忙问,“你说是掩盖什么的假戏?”
“是的,假戏。”何钊点头说。他接着将一张高秀丽的尸体照片放在她的面前,严肃地说:“姑娘,你看,这是在距你跳水五十米的下游打捞上来的一具女尸。女尸与你一样穿着红衣服,溺水死亡的时间也与你跳水的时间相差不多。由于你的表演,使当地的警察合二为一,把她与你误判为一人,做出了‘投河自尽,溺水死亡’的结论……”
“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现在你还要为你的那位朋友保密,不说出他的姓名吗?”何钊说。
“不!不!我说,他叫白书亭。”姑娘说毕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传讯结束以后,何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案情大白,现在可以申请逮捕白书亭了。”
“老师,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张燕的那两张照片是怎么一回事?”赵忆兰说。
“那不都是你给我的吗?”
“可是我给你的照片都不是这样的呀。”
“那还不容易,找一名电脑高手,把它们切割拼接一下,不就行了。”何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