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耀和程大贵在这边低声谈论洋酒的价格,乔森则在电话机旁兴高采烈地解释着该如何应付日本人的无理取闹,一通电话过后,乔森满脸喜意地回到两人旁边。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从乔森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刚才和公董局的一番交谈,得到了让他十分满意的答复。
坐下之后,乔森身子稍稍前倾,声音低了几分:雷先生,这次的西门街事件全靠你帮忙,公董局那边让我帮忙转达谢意。
雷耀稍稍皱眉,暗中行事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看乔森这语气,分明是已经将他的事情如实告知了公董局,如今上海形势这么乱,谁都不能保证公董局方面没有特高科或是军统中统方面的间谍,一旦他的行踪走露,之前所做的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见雷耀脸色不太对,乔森立即摆手道:你放心,知道你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仅限于公董局几个高层,而司署局内更是只有我和文森两人知道,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闻言,雷耀这才点了点头,程大贵察言观色,转移话题说道:乔森局长,我这次来是想询问一下,既然西门街的日军已经撤离,设立在平济利路的临时巡捕房是否可以解散?毕竟整个法租界的安保还需要警员们负责。
乔森当即点了点头:可以。
看了雷耀一眼,程大贵欲言又止,乔森见状,立即摆手道: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就行了,反正雷先生也不算是外人。
其实这件事情还和雷耀有关系。程大贵放下酒杯,正色道,雷耀为法租界立了大功,但法租界方面却无法进行任何奖赏,所以我个人建议,希望能在贝当巡捕房和霞飞巡捕房两处加派人手,以确保包括海格路在内的数条街道的安全。
武馆就在海格路上,其实雷耀来司署局,除了跟乔森文森两位局长打招呼外,主要就是想要司署局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武馆。
有了上次军统的行动在前,雷耀不想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只是让雷耀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说,程大贵反而主动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心中有了几分感激,雷耀郑重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法租界表面安静,但实则暗潮涌动,不只是小鬼子的特高科,还有国民军的中统及军统部门,这些特务组织大多行事隐蔽,我认为,如果可以的话,司署局最好可以再增派一些人手,以保证我家的安全。
程大贵提出这个建议时,乔森并没有当场应下,直到雷耀再度开口,乔森这才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那就按照雷先生说的做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雷耀这一趟就没白走。
接下来,程大贵开始例行汇报工作,雷耀起初想要离开,但在乔森的极力挽留下,只能暂时留了下来,一边听程大贵娓娓而谈,一边端着酒杯,细细品尝着这种名为威士忌的酒。
半个小时后,程大贵的工作完成,雷耀再度提出离开,程大贵也说自己有事情要忙,乔森也就没有再度出口挽留,十分热情地将两人送出司署局。
程大贵的车一直都在外面候着。出门后,程大贵转头给了雷耀一个询问的眼神: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雷耀稍稍愣了一下,跟着上了车。
程大贵打了个招呼,司机立即发动车子离开,待到车子走出一段距离后,雷耀率先开口道:程先生还有吩咐?
程大贵刻意跟他一起离开,又提出要送他回家,绝对不只是替雷耀省下几块钱车费这么简单。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儿。程大贵先是感慨了一句,随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甘心为洋人办事,难道就不怕被出卖?
程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的雷耀已经不是那个刚到上海的毛头小子,听到程大贵这话,直接反问道:程先生不也是替洋人办事?
对于雷耀的生硬态度,程大贵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摇头一笑道:你我情况不同,我一开始就跟着洋人,底子清白,也没有被人盯着找麻烦,而你身为日本人的重要通缉犯,现在又在上海四处活动,但凡出点差错,就有可能丢掉小命。
顿了顿,程大贵伸了个懒腰,身子靠在车座上,语气淡了几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日本人和法国人之间的关系还算说得过去,双方都盘算着要找对方的麻烦,但是在没有合适的契机之前,局面不会闹得过于难堪,不过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西门街驻军就是一个信号,我觉得,要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不顾一切地侵入法租界。
雷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小鬼子不怕把事情闹大?再者说,看乔森他们的态度,似乎并不怕和小鬼子撕破脸皮?
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已经得到保证了。提到这些,程大贵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据我所知,国际上有明文规定,两国交战不得残害普通民众。
可是
程大贵知道雷耀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他,接着说道:如今的中国战乱四起,小鬼子扶持的伪满洲国,老蒋的国民政府,再加上现在各地有冒头迹象的共党,谁也不能代表中国加入国际组织,这就使得小鬼子惨无人道地杀害平民。
眯了眯眼,程大贵手中的核桃因受到大力的挤压而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但是法国人不一样,就算小鬼子侵入法租界,他们的生命也不会受到威胁,像乔森文森以及公董局那些人,更是能安然无恙回到法国本土。
雷耀挑了挑眉,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程先生,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西洋人会主动让出法租界?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到了那个时候,小鬼子绝对会在法租界内大肆屠杀中国人,而洋人们受条约的保护,不仅小命得保,还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开始新的生活。
程大贵也被雷耀的大胆想法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程大贵点头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松开即将崩裂的核桃,程大贵抬手拍了拍雷耀的肩膀:这次找你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要告诉你,千万不要过于依赖洋人,否则一旦洋人决定退出中国,你将会成为第一批被他们出卖的人。
雷耀知道程大贵是在提醒自己,当即应声道: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来到武馆门前,往常坐黄包车也要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小汽车只花费了几分钟。
临下车前,程大贵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你还年轻,没必要一直和上海的小鬼子纠缠,有机会离开这里吧。
对于程大贵的提醒,雷耀不置可否,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程大贵摇头一笑,雷耀的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武馆后,众人都聚集在院子里,尹家兄弟早上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家中老父病危需要离开,李之贻等人应该是为了给他送行。
众人之中,唯独陈默没了踪影。
见雷耀进门,尹安康两步上前道:雷耀老弟,既然你已经回来,那我们就离开了。
雷耀点了点头,抱拳道:一路顺风!
目送尹家兄妹离开海格路,蔡桂勤有些唏嘘道:如此一来,咱们的帮手又变少了啊!
忠孝廉义,自古有之。雷耀神色坦然,虽然他对尹家兄妹的离开同样感到不舍,但在人之常情的面前,却又不得不做出让步,咱们杀小鬼子,不就是为了在几十年之后,你我年迈之时,身边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吗?
蔡桂勤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瞪了雷耀一眼:你说的这是好话还是反话?我怎么总觉得有点其他的意思呢?
没有没有。雷耀连连摆手,脸上多了些许笑意。
众人转头朝着武馆走去,还没到门口,远处突然跑来一道人影,皱眉咬牙,鬓角青筋暴起,不是陈默又是何人?
看到陈默这幅模样,众人无不诧然,雷耀上前几步,一把搀住陈默: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默借着雷耀的肩膀,勉强站直身子。
听到陈默说出这种话,雷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进去再说!
陈默明显是一路狂奔而来,以他的体格,走起路来双腿居然微微打颤,可想而知刚才的一路上他的速度该有多快,进了院子,陈默顾不得坐下,双手抓着雷耀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周老爷子死了!
雷耀瞬间瞪大双眼,在场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气,针对西门街日军驻地的计划在场的人都是知晓的,因此他们也都明白周老爷子对这个计划的重要性,如今听到周老爷子身亡的消息,所有人包括雷耀在内,都觉得心头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哥,这次是我做错了事!你怎么罚,我都认了!陈默满脸的懊恼,指甲插进掌心,隐隐渗出鲜血。
雷耀咬了咬牙,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李之贻担心,紧忙拽了拽雷耀的手臂,低声提醒道:哥,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抬起的拳头重重落在石桌上,雷耀冷声道:知道是谁动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