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是被一阵电视声惊醒的,或者说,林峰是被电视里反复播放的济源公司的声音惊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去,发觉电视的画面中,济源公司和钱子寅一遍又一遍地在上面播放着。
“怎么回事啊?”林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画面,奇怪地问道。
“使钱了呗。”一旁,小陈看了一眼,又蒙头大睡起来。
“太赤裸裸了,这帮家伙,有钱就什么都播吗?”林峰看着屏幕上钱子寅面具般的微笑,气愤地说道。
“今早才知道,没告诉你。济源公司准备以连锁药店的名义举办一场慈善晚会,救助全市一百名白内障患者和一千名慢性病高血压患者。”小陈索性半坐起来说道。
“真的假的?钱子寅可没钱了,账面上那一万多块钱够干什么的啊。”林峰被勾起兴趣,索性坐在电视旁边,仔细看起来。
“……我市著名企业,济源公司日前发布一项重大决定,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钱子寅先生决定,由公司出资捐助一百位白内障患者进行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同时免费向一千名慢性病高血压患者提供治疗药物,现在我们有请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孙雪婷小姐为我们……”电视里,播音员声情并茂地介绍着,可是带给林峰的感觉却是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砸得他迷糊。
“人工晶体不便宜吧?”林峰转头看向刚刚起来正在穿衣服的小陈。
“很是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三千多,算上手术费,五六千块。一百个就是五六十万,如果加上一千名免费赠送药物的高血压患者,一百万能打住就算少的了,不过这还是小头,我听说,济源公司还雇了演艺公司准备举行个盛大晚会,还请了所有媒体和记者,这笔费用可比那些多得多了。”小陈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泡面盒子,发觉空无一物,于是从墙角拽出一盒新的,随手撕开倒进热水。
“先洗手再吃饭啊。”林峰告诫了一声,然后继续盯着电视看起来,“他哪来的钱呢?我就奇怪了。”
“肯定自己出血,我估计,之前账面的钱都被他偷偷提出来藏在哪里呢,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一点儿。”小陈尴尬地笑了笑,跑到水盆旁边,搓了几把手,然后飞快地跑了回来。
“不可能!我知道钱子寅是什么人,他就是属貔貅的,光吃不拉,钱到他嘴里就算进了无底洞,想出来,绝对不可能!”林峰摇摇头,继续看着屏幕,不过可惜,新闻很快播送完毕,没完没了的广告从画面里蹦了出来。
“要不我们去查查?”小陈将另外一盒泡面递给林峰,然后说道。
“查?不行,打草惊蛇,而且,合理合法的你怎么查?动静大不说,查不出什么来。”林峰接过泡面,胡乱吃了起来。
“对了,人员的登记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吃了一半,林峰忽然抬起头问道。
“不行,没什么太大进展,之前联络了几个人,说动了他们,不过我估计,只要电视上面的节目一播,这几个人也白扯了。”小陈朝着电视努了努嘴说道。
“林科,钱子寅我们跟丢了!”就在林峰和小陈就这件事准备讨论下去的时候,门口负责监视钱子寅的同事忽然跑过来说道。
“怎么回事?”林峰看着同事问道。
“昨天早上他出门,半路上他的司机下了车,然后他独自开车去了公司,可没想到,等了一天,直到他的司机从办公大楼走出来,我们才知道人跟丢了,就连忙回到他家门口,可监视了一宿,早上他老婆出门买早餐,我们才知道他一宿没回来,所以就急忙回来报告。”同事说到这里,赧然地低下头。
“这小子,有两下子啊!”林峰拍了拍同事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说道。
孙雪婷办事还是挺利落的,第二天早上,钱子寅还没起床,电话就打了过来。听到孙雪婷的电话,钱子寅随手打开电视,他的影像立刻出现在屏幕上。
“你昨天不是去省城了吗?怎么去电视台录像了?”妻子看了一眼,拿过千篇一律的早餐。
“以前的影像资料,为的就是露个脸,给大家托个底。”钱子寅喝了口豆浆说道。
“这得花多少钱啊,有那个钱,你不如……”妻子埋怨了一句,但看到钱子寅的眼神,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这两天,你多往公司跑跑,你代表的是我,你出现的次数越频繁,大家就越放心,知道吗?”钱子寅看着妻子,不满地说道。
“好吧,那到公司他们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什么?”妻子迟疑地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吗?说我在香港。别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钱子寅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妻子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而是匆忙套上衣服,推门向外走去。
“开你自己的车,另外,让小周今天不用过来了。”钱子寅对着门口大喊道。
妻子隐约答应了一声,就匆匆走了出去,看到妻子的身影刚从门口走过,钱子寅就迅速跑到窗口,一直目送着妻子的车开出小区,才忽然快步跑回来,打开放着钞票的衣帽间。有些事情要提早做准备,之前分期分批地将钱从公司账户里提出来堆在家里,现在看,才是个麻烦,钱子寅觉得,是该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了。
关上衣帽间的门,他随手打开电视,切换到监控频道,门口那辆监视自己的普桑这次没有出现。看来不是被妻子吸引走了,就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放弃跟踪自己。不管怎么说,没他们在是件好事。
但面前如同墙一般的现金,仍然让钱子寅头皮发麻,当初一捆捆、一包包拿回家来堆到一起,却没想到码放到一起竟然如此壮观。
“怕是有几吨吧?”钱子寅看着堆在自己面前的现金,若有所思地估计着。回忆一下曾经干体力活儿的经历好像在上个世纪,不过这一次为了自己,卖点儿力气总是说得过去的。
掏出已经准备好的大麻袋,钱子寅小心地将钱码放在里面,成捆的钞票仿佛一摞摞的砖头,很快将袋子装得鼓鼓溜溜的。
一袋子装好,钱子寅已经有点儿腰酸背痛了,但想想以后的安稳生活,他觉得,这儿累还是值得受的。
忙活了一上午,十几只麻袋终于将所有的钞票装完,但看着立在衣帽间的麻袋,钱子寅又有点儿发愁,这些钱到底放在哪里合适呢?
肯定不能再放在家里,东、西两户的格局虽然能骗过跟踪的人,但遇到搜查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放在外面的话……钱子寅把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之后,最终选定了妈妈家。在他看来,现在唯一能信得过的,保证不会坑骗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妈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打定了这个主意,钱子寅拨通了保安的电话。作为一个封闭式的小区,钱子寅家所在的小区实际上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平常里里外外的人大家都能混个脸熟,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钱子寅能一眼认出负责监视的警察——对方无论是车还是人,都面生得紧,又偏偏停在自己家楼下,若在平时还好,在眼前这个关键时刻想不让他注意恐怕也说不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保安仍然是一副客气的口吻,这意味着警察应该没有知会他们什么,想到这点,钱子寅放心下来,招呼着让保安帮忙找几个收废品的人过来。
对于钱子寅的要求,保安自然遵从,对于这些每个月拿着比普通人房租还贵的物业费的大人物们,经理都是点头哈腰的,自然轮不到他们来表现风骨。
按照钱子寅的要求,很快地,冒着深青色浓烟的三轮车就“突突突”地开进院里,停在家里靠西的房间门口。透过监控看了一圈,发现没人之后,钱子寅招呼着几个衣着随便的废品客进了自己堪称豪华的家中。
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几个人有点儿怯手怯脚,自然听凭着钱子寅指挥着他们将一只只巨大的麻袋扛起来装进车内。十几只麻袋足足码满了三辆车,可还没等大家喘口气,钱子寅就一头钻进打头的驾驶室里,指挥着车子开出院子。
“老板,我们是收废品的,不是拉货的。”看到钱子寅钻进来,一名操着河南口音的废品贩子赔着小心说道。
“五十块钱一车,帮我拉一下,干吧?”钱子寅摆手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对方。
小贩拿起钱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攥在手里,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大老板为什么会中意他的车子,但钞票肯定不是假的,“连拉带卸咋也要七十。”他说着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围在一旁的同伴。
“给你一百,走吧!”钱子寅大方地说道,然后用力拍了拍车门。
小贩笑呵呵地点头应了下来,然后从方向盘下面拽出两根电线蹭了蹭,发动机立刻传来一阵懒惰的响声,车子颠簸着蹿了一下,然后才平稳地开动起来。
在他身后,其他车辆也都发动起来,挨排跟着一顿一顿地开出小区。
小区保安没有注意到钱子寅竟然坐在驾驶室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哪位有钱的业主把家里的东西处理掉而已。
这就是钱子寅想要的结果。
三轮子的舒适程度远比奔驰差得远了,副驾驶的座位又窄又矮,每次遇到坑坑洼洼都会颠得钱子寅跳起来,不但如此,他还要担心车后面的东西会不会被一下子颠出去。
就这么又颠又回头的,车子很快就开出了市中心,向鲁北市偏南的地方开去。绕了几个岗亭和十字路口,车子很快在钱子寅要求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几个人又码又拽地将麻袋从车上卸下来,按照钱子寅的要求,堆在一个普通小院的小房里。
一直到钱子寅将塑料布盖在装满了半个小房的麻袋上,他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而此刻,一直在屋子里的母亲终于听到声音,在保姆的搀扶下晃悠着走了出来。
“大抢,是你吗?”钱子寅的小名叫大抢,据说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差点儿死掉,医院抢救了好长时间,才算抢回条命,感念这次灾难,他就有了个“大抢”的小名。
“嗯,是我,我弟没回来啊?”钱子寅擦了擦手,走进房间,随意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一旁的保姆殷勤地倒了杯水给他,然后又拿了条毛巾让他擦擦。
“我带点儿资料放仓房里了,叫人别给我乱动,一会儿我拿锁头锁上。”钱子寅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母亲说道。旁边,保姆大声为母亲重复了一遍,后者这才点点头。
“你的东西谁敢乱动,你弟都不敢。”母亲因为耳朵不好,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大。
“二亭这几天没回来吗?”钱子寅缓了口气问道。二亭是他弟弟,大学毕业后也开始做起买卖,成立个公司,专门将废油变成生物柴油给汽车烧,钱没见赚多少,但整天忙得脚打屁股。
粗略回忆了一下,钱子寅发觉自己和弟弟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面了,几个月之前还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些油料,两人才在电话里短暂沟通了几分钟。
在钱子寅的记忆里,弟弟仍然是个孩子的形象,直到那天他亲自带着车给自己送货,又亲自搬货,那比自己还要宽厚的背影,才让钱子寅惊觉,弟弟也是个成年人了。
对于弟弟干的那行,钱子寅一直持反对态度,把什么地沟油变成生物柴油给汽车烧,听着比骗子还不靠谱,他也屡次让弟弟过来帮自己,可却都被对方一口拒绝。钱子寅很清楚弟弟的倔脾气,索性也就放任自流,幸好家里的事情也不指望他,全由自己一手操办了。
“前两天来了电话,让他媳妇送了点儿东西过来。”母亲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比着大儿子,二儿子回来的次数少很多,大多数也是送了东西就走。
“什么事这么忙啊?听着比我都忙!”钱子寅不满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保姆,“阿姨,你们的工资钱给了吗?”
“早算过了,你弟都多给一个月的了。”保姆笑着说道。
“一个月半个月的,都别算那么清楚。我妈这边都靠你们费心了,都是自家人,钱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我们缺口吃的也不能让我妈饿着。”钱子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万块钱,扔在桌上,“伙食费随便花,我妈爱吃什么就买什么。你们也是,别顾着省钱,亏到嘴了,我可不答应。”
钱子寅说着,看了看保姆已经胖得有点儿圆的大脸:“你看,把你们亏的,我瞅着都瘦了。”
“哪有,哪有!”保姆收了钱,态度越发地谦卑起来,忙里忙外地想要干点儿不存在的活儿显示一下自己的勤劳。
“行了,你们照顾好我妈,缺钱和我说一声。”对于母亲这边,钱子寅历来大方,虽然他也知道保姆和厨子有点儿小九九,但为了母亲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了,钱总,听说,你们那儿要集资上市,不知道还有没有空余,我寻思着,家里有点儿闲钱,帮着银行不如帮着咱们自己家人,况且还能换点儿利息。”就在钱子寅走出门口,刚要离开的时候,保姆追了出来,赔着小心说道。
“哦?好啊,抽时间你过去,我让会计给你登记一下。”钱子寅看着对方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哂笑了一声,嘴上却说得随意。
“那我这两天过去,成吧?放心,老太太的事情肯定不会放下的。”保姆连忙说道。
“好吧,你抽空过去就行,到时候就说我让你过来的。”钱子寅走到门口,随手将仓房的门锁上,然后说道。
“那……谢谢钱总,谢谢钱总。”保姆点头哈腰地将钱子寅送到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