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神谷居住的练马区富士见台前往北陆,先上关越公路就行了。而且,从公寓的停车场到收费道路的入口,距离不到十五分钟。
现在住的公寓是三年前买的,当时,神谷物色了好几处公寓,但岳母却强势主张“就买富士见台那间”。其实神谷觉得还有别的房子更理杙,可是既然岳母和向来不敢违逆母亲的佐纪子都说富士见台好,他也不便强硬反对,结果还是妥协了。现在回想起来,站在岳母的立场,大概是认为只要佐纪子住在关越公路入口旁,往来和仓就更方便了——这点他能够理解。只不过,她大概没料想到居然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吧……
不,说不定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岳母本来就是个支配女儿整个人生、尽可能远距离控制当作生活目标的女人。
神谷的父母早已不在,哥哥在故乡札幌继承了老家。说是继承家业,其实他们代代都是上班族,一旦各有家庭后,兄弟不比姊妹,立刻就疏远了。他跟哥哥一年顶多打个一、两次电话。如果神谷家这边有人能够强势地坚持主张,说不定还可以跟岳母抗衡……
(不,不是这样,不可以把责任推给别人。最应该坚持自己主张的,就是我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他原本就不善于高声与人争论、为自己的主张奋战到底。他从小就是这样。
大学毕业后,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情况下,他进入了现在任职的造纸公司,不过神谷的运气很好,受到一位好上司眷顾。当时,那个人担任总务部的主管。
“公司这种地方,大约十年才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加入。”
说着,他就把神谷从起先隶属的财务管理部门,立刻调到总务部。
“像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可说是润滑油,也可说是一手包办杂务吧,简而言之,就是从出差到筹备宴会乃至厕所卫生纸的管理,什么都能打理的专业总务高手。”
逐渐地,在那位上司的薰陶下,神谷从指公司打杂到统筹整个活动,晋升到可以指挥部下的地位。很多人因为做总务这一个工作即使能晋升也前途有限而敬而远之,其中甚至有同事表示,靠这种打杂的工作领薪水,简直是男人的耻辱,但是神谷却丝毫不以为苦。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他的天职、最佳工作吧。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这种资历在公司那么受到重用、如何受到部下拥戴信赖,却也逐渐摧毁了他的家庭。神谷“万事以和为贵”的这个生活方针,纵容了岳母的专横、困扰了佐纪子,也令竹夫闭口不语。而且,虽然他明知这一点,却一步也无法强硬跨出。顶多也只能被迫赶往和仓时,故意不急不徐、慢条斯理地前往——以这种形式试图反抗。
时间正值周日夜晚,路人没什么车。即使如此,神谷毫不在乎疾驶而过的其他车辆,依旧慢速行驶。
后方的车改换车道,划出圆弧越过神谷的车,再次猛踩引擎绝尘而去。竹夫一直把脸朝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凝视着这副情景。他这么往副驾驶座一坐,身体看起来似乎整个缩小了一圈,安全带松松地贴在他身上。
“如果困了,就睡一会儿,没关系。”
竹夫毫无回应。这点,神谷已经逐渐习惯了。那个当医生的老同学曾经严格交代他:“你不能强制他说话,也不能骂他。此外,如果哪天竹夫在某种情况下开口说话时,也不可以因此大惊小怪。”
竹夫并没有机能性障碍。为了确认这点,竹夫接受过多次痛苦的检查。他的智能和听力都完全正常,喉咙也毫无异样,只不过这孩子现在放弃说话——如此而已。
不过,他对外界的兴趣和关心似乎并未消失,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坐在这里。虽然他那双眺望明灭灯光和飞驰而过标志的眼眸,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既不混浊,亦非死气沉沉。
“等妈妈的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开车去兜风吧。”
说着,他瞄了竹夫一眼,这才察觉竹夫正兴味盎然地眺望着正前方的四吨大卡车。
“好大的车喔,不晓得是装什么的。”
那是一辆货柜车,车身两侧画着大型商标。两支看起来马力十足的粗大排气管,显得分外突出,等信号灯一换,开始起动后,便喷出轰然废气。
大卡车立刻在前面的转角拐弯而去,空出的车道插入别的车辆。竹夫热切地凝视着这些逐一出现又消失的车。
织口的宾士,开到目白大路的谷原十字路口时,遇上了交通事故。
看样子似乎是车祸,他皱起脸。前方闪着警车的红色警示灯,不见救护车前来,应该不是什么大车祸。看似肇事者的年轻人,一边拍着冲上行人道边缘的私家车引擎盖,一边激动地和身穿制服的巡警理论。为数不多却眼尖赶来看热闹的人——应该说是看热闹的车子吧——开始聚集,在那附近造成小规模塞车。另一个穿制服的巡警正左右晃动着形似红色接力棒的指挥灯,一边催促后续车辆。
(怎么办……)
他可以佯装无事地开车过去,他觉得应该可以。可是,摇着指挥灯的巡警逐一检查通行车辆的态度,就是让他无法不在意。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位警官只是在指挥后续车辆前进,不可能有人追来,也不可能会察觉这辆宾士是偷来的。然而,作贼心虚令织口陷入不安。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毫无自信。一旦面对警官时,他会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呢?在对方眼中看来又会做何解释呢?
他一边动着脑筋一边左右环顾车内,当下发觉这辆车的内部装潢分明是根据女性喜好做整体布置的。蕾丝椅套、可爱的小玩偶,可是,开车的却是个灰头土脸、年过半百的男人。
即使不会马上遭到怀疑,说不定也会被质问。到时,他能够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是我女儿庆子的车”吗?
离巡警站立的地方,还有五、六辆车子堵在前面。织口下定决心,打亮方向灯,钻入正好位于左手边的一条小路。目白大路的喧嚣在身后流去,宁静的住宅区中,蜿蜒着一条马路。他忍不住发出叹息声,这样就行了,迂回前进就行了……
可惜,事情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