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左右,井户原乘坐的班机在羽田机场降落了。经过海关检查后,井户原走进候机大厅,欢迎的人都在这里恭候他。
井户原向等侯他的人们微微一笑就径直向门口走出。他其貌不扬,招人讨厌:凹眼睛,高鼻粱,薄嘴唇,突下巴,旁人一看就不喜欢。
在迎接他的人群中有两个是他的公司——《东方》运输公司的管理员,两个私人秘书,还有一位东洋钢铁公司的职员。
“我们久盼您的归来,业已恭候多时了。”东洋钢铁公司的职员说。
“这一切太突然了,真是太突然了,”井户原说,他这是指菅沼去世一事,“我刚刚到达加拿大,从巴黎的旅馆就转来了电报,简直无法相信,菅沼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于我们也是如此,简直象是晴天霹雳。不过这些详情细节,稍过些时候我们再向您报告,而现在董事长正在家里等候您。我知道,您旅途劳累,十分辛苦,但董事长还是请您启动大驾马上光临他那里去一下。”
“理当如此!正因此事我才中断旅行,匆匆返回的。”
提早出去的秘书把井户原的车子开了过来。
“请您原谅,我坐自己的车子走,这样路上还来得及处理一下我不在时积压下来的事务。”井户原看见东洋钢铁的管理员正打开《东钢》小车的车门就客气地向他说。
井户原走近自己的汽车,车中一个上年岁的人坐在那儿等他。
这个人颧骨突出,一头灰白的短发,他是《东方》的经理根本。
“上菅沼家。”他对司机吩咐了一声,就转身对井户原说:“董事长很想见到您,谁也没有预料到,菅沼这么快就突然地去世了。”
“得什么病死的?”井户原一边抽着雪茄,一边问道。
“心脏病发作,洗完澡后,一群裸体的女孩围着他给他按摩,在按摩中突然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晨回光返照,清醒了一小会儿,把幸一叫到身边,用手指在幸一掌心写了些什么,就算作遗嘱、”
“他写了些什么呢!”
“写了您的名字。”
“对此还有谁知道?”
“只有幸一总经理和几个亲信,是幸一告诉他们的。”
“懂了。”井户原是个很有远见,办事谨慎,工于心计的人,他很早以前就买通了菅沼的亲信。听了根本的报告,他略略沉思了一会,接着说:“这就是说,是公司董事长幸一召我立即回来?”
“是的,大概是接管企业之类的事,近来菅沼十分担心东洋钢铁公司的命运,直到临死前他都一直想着这件事。因此写下了您的名字。”
井户原和根本默默无言地相互看了看。他们在幸一董事长派来迎接井户原的专车护送下。沿着高速公路疾驶向前。
四十分钟后,井户原已经低垂着头。双膝跪在安放菅沼骨灰罐的大型家族神几前了。在井户原身后,幸一和夫人也同样地双膝跪地,并不时向正在弯腰祷告的井户原投出锐利的一瞥。
井户原用手拉了拉悼钟的绳子,立刻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钟声。这表示祷告仪式已经结束。接着他站了起来,转身向幸一说:“对于我们大家都尊敬的董事长不幸与世长辞,我简直无法表达我内心深切的悲哀。我们失去了一位大人物,这不仅对于经济界,而且对整个日本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损失。何况目前我们的经济正进入一个极端困难的时期。”他字斟句酌地选择着在这种情况下最适宜的词句,极有分寸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井户原说完后又感到自己这番话官腔太重,因此又补充了几句:“我仿佛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至今所取得的一切成功,都有赖于己故董事长的提携。如果不是他把我置于自己的庇护之下,那我仍将一如过去,依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他能再长寿一些,我就能报答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好事。但是……他过早地抛下我们升天去了……”
“董事长这样突然地与世长辞,大概连遗书也没有留下吧!”井户原用一种更加平淡的声调说。
“是这样。他也许正因此而在最后弥留时刻深感难过。”幸一低垂着双眼答道。
“这是毫无办法的,他太相信自己的健康状况了,而且他周围的人也使他对此更加深信不疑。”井户原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幸一是非常清楚菅沼是怎样消磨时间,荒唐度日的。
“我们事先也曾经劝告过他,”幸一夫人插话说,一边难过地用手帕擦擦眼睛。不过擦了半天,手帕仍然是干干的。
“对不起,我要和井户原先生谈谈。”幸一对自己的太太说。
目送她走后,他们俩进了隔壁的一间房子。
半小时之后,井户原离开了菅沼的私邸。幸一夫妇和公司的三个职员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什么时候做头七!”井户原问幸一,同时把大衣换到另一只手里拿着。
“后天晚上。”
“那么,到时我再来向亡灵祷告。”
“您这样繁忙,那就不必了。”
不了解当前公司事务内情的人一定会认为,幸一不好意思再让井户原为难。
“不,我一定来,菅沼先生可是我的恩人!”
“那就恭候了。”幸一简洁地回答。
井户原坐上汽车向送行者点头告辞。
“回公司?”司机问。他在井户原家服务已经很长时间了,是一个对主人忠心耿耿的人。
“嗯。”井户原嗯了一下就一声不响了,他沉思地看看车外,东京的夜晚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司机对老板的秉性研汽得很透彻,因此他并不去破坏这种沉默,干扰老板的沉思。
“冈村,”井户原说,“夫人是在预定时间内走的吗?”
“是的,”司机微微点点头,“我把她送到羽田机场。”
“是她一个人走吗?”
“不,她和仓田太太一起走的。”
井户原抽起了雪茄。
突然后面有一辆汽车大声按喇叭打着信号,司机立即刹住车,把车停下。
后面的车赶了上来,停在旁边。根本从车子里跳出来,坐进井户原的车子。
“真对不起,老板。我以为您会在那里呆一些时间的,但是当我赶到时,他们告诉我说,您已经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根本气喘吁吁地说。
“你虽然老了,但还保留着过去的老习惯。”井户原说。
根本不由得哈哈大笑。
“和幸一的谈话进行得如何!”他突然收住了笑声问道。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后天是菅沼去世第七天,他建议利用这个机会继续谈判。”
“懂了,否则大家就会寻根究底地追问,为什么正是您常常到幸一家里去作客,难免引人怀疑。这可正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对。”
“老板,现在该是您行动的时候了,再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了。那个把您提拔起来,以后又开始害怕您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您可以无所顾忌了。”
是的,井户原此时此刻正是这样想的:我真是很走运,菅沼去世了,现在我可以公开地、自由地行动了。不过,奇怪而有趣的是,现正在旁边坐着的这个根本对我的打算能猜到什么程度呢?也许,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过去,还是仅此而已呢?
井户原看了一眼根本,朝他的脸吐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