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香港的所有饭店都生气勃勃,热闹非凡。公园饭店当然也不例外,何况这里又刚刚新到了一批旅游者。
山根走出电梯,在一把安乐椅上坐了下来,并透过墨镜,开始观察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他抽完了一支雪茄,看了看手表,显然,他是在等人。他来到大厅已经一刻钟了。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山根转过身子,看见一个矮矮的日本人,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安乐椅后面注视着他,幸好戴着墨镜,山根才掩饰住自己刹那间的惊恐。
“看来我没有搞错,”那个人愉快地说道,“我远远就认出了您,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这个日本人毫无礼貌地在旁边坐下,并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笔记本。此人是专门采访棒球运动的体育记者。
“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山根问道。
“我们可来了一大帮人,决定来看看香港。”
“这可是个美差!”
“我们都是些穷光蛋。为这趟旅行,我攒了三年的奖金全都花光了!”
“你就住在这家饭店?”
“见笑!这个饭店我们可住不起。我是来这里拜访一位中国朋友,可突然遇上了一个熟人……我根本没想到您会在香港。您不是打算到九州去吗?”
“我已经去过那儿了,”山根略略踌躇了一下说,“可后来突然游兴大发,决定来看看香港。”
“这就是说很简单,突然决定……出国探望一番。不过对您么,这种旅行倒也轻而易举,唾手可得。可我们为了这次旅行却攒了整整三年的钱。”
“你可说错了,我可不是这种富翁。”
“您早来了吗?”
“这是第二天,还来不及细细地看一看哩!”
山根一边和记者谈话,一边不时地朝电梯那边张望,观察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们。现在他脸上的等待神色消失了,露出了一副惶惑不安的神情。毫无疑问,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记者扰乱了他的思绪,破坏了他的计划,是个罪魁祸首。
“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记者丝毫没有理会到这一点,继续说,“我们这一帮子现在谁也没在,咱俩可以稳稳当当地写篇访问记,标题我都已经想好了:《棒球健将山根在香港》这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算了吧!”山根提高了声音,“你如果写了这篇文章,可就把我坑了!”
“为什么?我们随便谈谈,一切都要毫不拘束。您去年取得了二十四场胜利,这样出色的运动员本身就是一篇妙不可言的好文章。再加上,这是什么地方啊?在香港!这可不是您那个什么和歌山体育训练基地!”
“我再一次求求你,别写!我到这里来纯粹是私事。对此,教练,甚至是球队都不知道。”
记者惊奇地注视着山根。
“请能正确地理解我,我独自一个人出来,一旦被教练知道,我就得按骂受贵,而全队都得盘问我到这儿来的原因。”山根一个劲儿地恳求说服记者。
山根刚刚年满二十六岁,可已经是全国闻名的棒球运动员了。他在全日运输公司的职业球队打球,去年他们队打赢了二十四场比赛,而赢得这些胜利的英雄是棒球健将山很。这样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体育记者森田竞如此固执己见、纠缠不休的原因了。和山根意外相遇是他一次难得的机会,是他的一个巨大的成绩。
“你们体育营集训从什么时候开始?”森田问。
“十八日。”
“这就是说您还有整数两个星期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您还打算到哪儿去!”
“暂时还没有决定,如果来得及,也许还得去曼谷、新加坡和马尼拉看看。”
“这可是一次可观的旅行啊!”森田惊叹不已,同时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棒球界的新星,眼神中却露出了几丝疑虑:“您从哪儿搞到这么多钱呢?到达儿究竟来干什么?”他对山根的情况十分清楚。这是颗刚被赤池教练发现不久的名星,工资暂时也不那么高。山根穿着的那套考究的英国呢子西装也没有逃脱森田这双老练的眼睛,这套衣服显然是在这里,在香港定做的。衣袖下一块贵重的手表闪闪发光。
“打算什么时候回东京?”森田问。
“十五日左右,不会再晚了。”
这时山根似乎看见了什么人,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向电梯那边走过去。电梯里走出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和服上披着一条光艳夺目的披肩,这鲜袍的色彩和她的年龄实在太不相称了。记者聚睛会神地注视着山根的一举一动。
山根若无其事地走近这个刚出电梯的女人,低声说:“一个记者认出了我,是个体育记者,非常讨厌,纠缠不休,请上去对太太说,只要一脱身,我立刻就去赴约。”
“明白了。”这个女人回答着,立刻钻进正要上升的电梯。
山根没有立即返回原地,没事似的走出大厅,在门口看了看,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记者跟前。而森田的眼睛一直盯着山根,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影。
“真对不起,要向你告辞了,我有点事情要办。”山根边说边把一个装着一叠港币的信封塞到记者手里,这是他到大厅外面时准备好的。“我非常乐意和你做个伴,不过有点小事需要马上去办一下。因此务必请你不要见怪。这点小意思,请拿着,为我的健康干杯。”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森田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连声说道,但是山根还是硬把钱塞进了他的口袋。
“同时请求你,关于我千万什么也别写,我不希望旁人知道我到香港来了……不过我保证,回到日本后第一个同你谈话。至于刚才和我谈话的女人,她是本地一家日本饭馆的老板,我早晨在她那儿吃的早点,现在又来邀我上她那儿用晚餐。你当然明白,对这个老太婆我不可能另有他意。”山根补充说,虽然记者并末向他问及此事。
森田会意地微微一笑算作回答。他也觉得对山根来说,这个女人是年纪太大了。
山根出了饭店坐进一辆的士。
“洛克威道。”他对司机说,接着转身透过玻璃窗看看后面。当他确信记者并没有跟踪他时,才轻轻地松了口气,点燃了一根香烟。但是和森田记者的偶然相遇,毕竟使他感到有点不快。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记者,担心他回日本后会到处传说他们在香港会面这件事。
“不仅在东京,而且在这里,在香港,看起来也得时时小心为妙。”他想。
他没有想错,确实在这里也得小心谨镇。他刚刚离开饭店,森田就操着蹩脚的英语对门房说:“我想找山根先生。”
门房是个中国人,不过外表看去,活象个日本人,他翻了翻登记本后耸耸肩说:“山根先生不住在我们旅店。”
“这不可能,”森田尽力想用英语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但毫无效果。他只得借助手势连比带划地来表示自己的意思了。
门房重新把登记簿仔细翻了一遍后又啪的一声把它合上,“实在对不起,这位先生没有住在我们这个旅馆。”
记者失望地扭过头。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他恰好看到一位戴墨镜的太太来交自己房门的钥匙。没错,正是和山根见面的那个女人,身上的披肩是一样的。
“对不起,太太,”记者转身问她道,“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刚才是您和全运棒球队的山根说话吧?”根据这个女人脸上露出的惊恐神色,森田明白她也认出了他,显然当山根和她低声说话时,她就把记者认准了。
“是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有点措手不及,茫然地答道。
“我是体育记者,山根先生的老朋友,请您告诉我,他住在哪个旅馆!”
“不知道。”她竭力想躲开这个纠缠不休的记者。
“到底住在哪个旅馆?”
“我不知道!”
“这就怪了,山根说他在您的饭馆吃的早餐,也是在那里和您认识的。”
女人的脸色变得柔和了。
“您大概也是为此来这儿的吧?”
“他说在这家饭店的大厅中等我,但是究竟住在哪儿,我并不知道。”
“不过您怎么坐电梯从楼上下来呢?”
“我是来找一个熟人,这和山根先生没有关系。”
“看起来,您是日本餐厅的女老板,冒昧地打听一下,贵餐厅在哪儿?”
“在哪儿?”……女人拉长声调重复了一下,显然在拖延时间,“在澳门。”
“在澳门?”森田感到愕然,惊奇地又问了一声。
女人乘记者迷惑不解、茫然若失的瞬间道了一声歉,就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