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注定失眠夜。
白锦绣躺在床上的时候,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不停地浮现出饭局的种种情景。
丁表姐先展露才艺,再由舅母适时推出她的身世, 既褒扬了丁表姐的贤惠和能干,又能博得聂载沉的同情和怜惜。
男人只要对女人起了同情怜惜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男女多少苟且事,不就是从怜惜和不忍开始的吗?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 但白锦绣心里其实门清,丁表姐这种女子, 就是男人娶妻的理想典范。在她和丁表姐之间, 要是刨掉家势, 世上哪个要娶妻的男人会取自己而舍她?
白家家业在聂载沉的眼里并没有很大的价值, 这一点已经被确凿地证明过了。
前几天他之所以奋不顾身救自己, 也是出于报答父亲提携之恩的误会而已。
换句话说, 在聂载沉的眼里,自己相对于丁表姐, 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
气了半夜的白锦绣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昨天乍得知消息太过震惊, 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重点。
舅母看着厉害,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其实色厉内荏,好糊弄,没什么本事。
反倒是这个丁家的表姐,看着斯斯文文, 其实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自然了,她要是没本事,一个人也不可能撑起苏州老家的门庭。
她看上了聂载沉,就不可能因为今晚这个被搅了的饭局而轻易地放弃。
但有一点,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和聂载沉之间发生过的那些破事。
何妨告诉她,干脆就说聂载沉也喜欢自己好了。她知道了,要是主动放弃,最好不过。反正她认识聂载沉也没几天,能有多深的爱?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放手,那再对付姓聂的好了。
她白锦绣做人不行,但向来明明白白,省得到了最后,被人扣上一个暗中使阴的帽子。
白锦绣打定了主意,就恨不得立刻天明,真真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才五点多,晨曦微明,将军府的大门还关着,她就又坐车来了。
舅舅舅母还没起身,白锦绣叫门房不要惊动人,自己径直入内,来到丁表姐的卧房,敲开了丁表姐的门。
丁婉玉打开门,看见白锦绣大清早又来了,有些错愕:“表妹?”
白锦绣走了进去,一眼看到自己昨晚送来的那本画册被压在一条桌腿下面垫平。
丁婉玉面露尬色,忙上去把画册取出,擦了擦,解释道:“表妹你别多心,应该是丫头看桌腿短了,不知道是表妹你送来的,顺手拿了垫脚。竟害我辜负了表妹的心意!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
白锦绣道:“没事儿表姐!其实昨晚我送画册来,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丁婉玉看了她一眼,把画册放到桌上,微笑道:“坐吧。”
白锦绣道了声谢,坐了下去。丁婉玉跟着坐到她边上,手里握着把梳子,顺手梳着自己的头发,也没问她什么事。
白锦绣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表姐,我一早过来,是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陪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丁婉玉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突然说这个?咱们姐妹,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白锦绣道:“我知道昨晚那顿饭是舅母特意为你安排的相亲饭,被我搅了。是我不好。昨天知道后,我气不过就跑了过来,坏了你的事。表姐你见谅。”
丁婉玉脸上依然带笑:“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我都听不懂了。”
“有件事我不想瞒你。聂载沉之前不是替我做过事吗?在古城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些事。总之,他是我看上的人,现在我们这样,是因为之前闹了别扭。所以昨晚得知舅母要撮合你们,我一生气就跑过来了。”
丁婉玉梳头的手停了下来。
白锦绣凝视着她。
“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冷静了下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蒙在鼓里。我跟他现在只是一时别扭而已。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要不然那天他怎么奋不顾身地救我,表姐你说是吧?”
她顿了一顿。
“所以我来找表姐,把事情向你交个底,免得咱们姐妹误会,为个男人撕破脸,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
丁婉玉沉默了片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握住了白锦绣的手。
“妹妹,你能把这个事跟我说,姐姐我真的很感激。你怎么不早说呢?该怪罪的人是我,竟插入了妹妹你和聂大人的中间。你放心吧,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还会厚着脸皮和你争?”
她的语气诚挚。白锦绣也笑了,感激地道:“表姐你真好。那就多谢你的成全。我也没别的事,现在还早,我先回家补个觉,表姐你再睡一会儿。”
丁婉玉留她不住,殷勤相送,因身上还穿着睡衣,送了几步,也就被白锦绣劝回,姐妹亲亲热热地分开了。
白锦绣走出院子,沉吟了下,悄悄来到将军府下人住的后罩房。
这会儿下人都起身了,白锦绣叫来那个之前曾帮自己偷听过舅舅舅母说话的丫头,给她塞了一包银元,吩咐了几声,这才出门离去,回到家中,又困又累,叫人不要吵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
众人知白成山要回古城了,当天家里访客不绝,上下忙碌,白锦绣睡醒,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久没碰的画笔,想重新画画。
放假前,她以前在巴黎的老师告诉她,下半年欧洲有个大型油画展,他很欣赏她的天分,给了争取了一个名额,让她提供一幅作品参展。
期限没剩多久了。之前在古城画的那些,白锦绣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但现在,她却怎么画也是不顺,总感觉心浮气躁,仿佛一颗心晃荡在半空,找不着落脚的地。
第二天的上午,白成山动身回去,她和兄嫂一道将父亲送出广州城,回到家里,努力摒除杂念,又继续作画。晚上,大哥和嫂子有个亲戚小孩结婚喜酒的应酬,叫她也去,她自然不去,两人就带阿宣出了门,家里只剩白锦绣一人。
她的长发随意结了条辫,拖在脑后,身上套了件旧衣,继续画画。
外头天已经黑了。但和昨天一样,她画什么都没感觉,完全无法投入。
“小姐,好吃饭了!再忙也不能饿肚子!”
门外传来家里老妈子第三次的敲门声。
白锦绣丢掉了画笔,走过去打开门。
跟着老妈子来的一个小丫鬟看着白锦绣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妈子白了一眼小丫鬟,这才指了指她面颊,笑道:“小姐,你脸上有道花!”
刚才那小丫鬟一笑,白锦绣就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把油彩沾在脸上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也笑了,摸了摸脸,脱掉工装,说:“我洗个脸就下来。”
打发走人,她转身正要去盥洗室,刚才那个小丫鬟又转了回来,喊道:“小姐,舅老爷家里来了个人,说有事要来通报小姐!”
白锦绣脸也不洗了,转身就下了楼。
将军府的那个丫头站在客厅里,看见白锦绣下来,跑了过来:“白小姐,表小姐晚上换了身汉人小姐的衣裳,出了门!”
她凑到白锦绣的耳边:“我费了老大力气,终于从伺候她的人那里听到消息,她是要去西营!一打听到,就赶紧过来告诉小姐。”
白锦绣立刻问:“出去多久了?”
“天擦黑,酉时中的功夫。”
那就是六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大落地钟。
现在快要八点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顿时咬牙切齿,怒火攻心,打发走了丫头,三两步奔上楼梯,跑到了房间里,脸也不管了,匆忙套了件男人的长袍,下来叫管事备马车,带上几个打手,立刻朝着西门疾驰而去。
……
丁婉玉乘的马车来到西营,天完全黑了。
她下来,让随行等在营房的大门外,自己拿着东西走了过去,被门口的卫兵拦住。
丁婉玉出示了一张手写条,说道:“我姓丁,将军夫人是我的姨妈。这是夫人的手写条。夫人叫我来,找聂大人有事。”
卫兵道:“对不起丁小姐,上头有规定,外人没有合乎规制的通行证,谁都不能擅自入内。您要么稍等,我去替您通知聂大人。”
“将军夫人也不行吗?”丁婉玉不悦,冷冷地道。
“对不起丁小姐,之前没提过将军夫人。要么您等等,我去问下我上头?”
丁婉玉道:“算了!你去通知聂大人!”
卫兵和边上的士兵吩咐了一声,那人朝里而去,找到了聂载沉。
聂载沉刚从训练场上解散回来,满身的汗,正要去冲澡,听到卫兵说有个自称将军夫人甥女的丁小姐奉夫人之命来找他,立刻道:“就说我不在!”
卫兵转身离去,聂载沉迟疑下,又叫住了人,自己朝大门走去。
他来到营房口,远远看见丁小姐立在岗哨旁的一盏电灯之下。隔着大门的铁栅,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显得十分孤单。
他走了过去,示意卫兵开门,朝她点了点头。
丁婉玉见他出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快步入内。
“聂大人,我找你有点事。”
她看了眼身后的卫兵,又轻声道:“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你……”
聂载沉指了指大门口的接待室:“请丁小姐随我来。”
他转身朝接待室走去。
丁婉玉望着他的背影,顿了一顿,终于还是迈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