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肯定是被上天专门派来戏耍他的1

  小时候,写意见过很多弱柳扶风的女同学,每学期八百米测试以后她们的脸色难看得要死,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于是每次体测之时便是男生们大献殷勤之日,他们及时地涌上去对体弱的女生嘘寒问暖,让人羡慕,可惜她沈写意偏偏就是跑三千米都只是咳嗽两声的强人。

  隔壁有个姓黄的小姐姐,有时邻居隔段时间看到她经常会感叹:“黄妮啊,阿姨几天不见怎么又长高了,水灵了。”而这阿姨一看到写意,则说:“小意啊,身体真好。”

  开始听得写意还沾沾自喜,后来她才发现别人对她的赞扬只在结实和身体好两个方面。久而久之,她得出个结论:原来,一个小孩如果样貌好,就夸她“漂亮”;如果身材高挑,就说“又长高了”;如果学习好,能夸“聪明、有出息”;如果个性好,可以说“懂事的孩子”;如果前面四个面都不占,那么好吧,只能说“健康、身体好”之类的了。

  人家都是学习第一,舞蹈比赛第一,演讲第一,每次亲戚问到她,只能不好意思地回答:“登山比赛第一。”而且是男女同组……

  所以“弱不禁风”这个形容词,曾经是写意梦寐以求的。

  可惜,从小到大唯一和她作对的身体部位就是牙齿。从半夜开始她就牙疼得要命,又不敢对厉择良说。他白天去医院做了康复治疗,累得要命,好不容易不用吃药都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被厉择良揪着去看病,医院诊室里亮堂堂的,隔壁有小孩在看牙齿,不和医生合作,大哭大闹,一直叫妈妈。

  她躺着,心慌地在灯光下张开嘴巴,厉择良则坐旁边。医生不停地让她张嘴,漱口,张大……

  待她腮帮子都开始酸涩的时候,医生下了个结论:“左边上下都有两颗智牙要拔掉,不然还会疼。”

  写意一听拔牙,脸色突变,“我不拔。”

  “不拔的话,还会继续疼,如果发炎的话会更难受。你们考虑下。”

  写意瘪着嘴,乞求地看了厉择良一眼,“我不拔。”

  没想到厉择良说:“拔吧,反正智牙也没用,以绝后患,免得你以后再疼。”这一句话等于收回了给写意的救命稻草。

  厉择良接着去交了钱,然后带她又去照牙片。

  回来以后,医生看过牙片,问了生理期、过敏史之类的问题以后,请本人签字后叫护士去取麻药。

  “阿衍。”写意躺在椅子上伸手,向他求助。

  厉择良走过去接住她的手,握住说:“长期这样难受也不是办法,反正来都来了,要是以后怀孩子了,又不能随便吃药疼起来怎么办?”

  “哦。”写意面色一红,不再说什么。没想到他的理由讲得这么严肃,考虑得这么长远。孩子,这人已经想到要孩子了,可是离婚期还有几个月,他不是想先上车后补票吧?

  医生将麻药针伸进去,像蜜蜂蛰人一样,扎了几下,“等几分钟,麻药起效,就可以开始了。”随即护士摆了一个陶瓷的托盘在写意的脸边,托盘里有各种型号的钳子、钉锤,还有刀,写意瞅见了后,要不是厉择良适时拉住她,几乎是蹦起来就逃。

  “阿衍。”她哀求。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很疼的,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你不要……走。”写意觉得嘴皮和舌头都开始发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嗯,不走。”他依旧握住她的手,就站旁边。

  医生用夹子戳了戳写意的舌头,“药效上来就可以拔了,疼的话就举手。”

  哪知医生连戳了写意几个地方,她都说有知觉。

  又等了一会儿,她还叫有知觉。

  “有些人对麻药有抗药性的,要是这样,只能再加一剂。”医生说。

  厉择良点头。

  护士只好又去取了一支麻药,第二针打下去,等了十分钟,再试探,写意举手还是说有痛觉。这下医生没辙了,歪着头看着写意的牙说:“没可能啊。”

  正在医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厉择良却看出门道来了。她说话时舌头都不能打转了,还说人家麻药没效。他还不了解她?明明白白就是在苟延残喘。

  “写意,你也别拖延时间了,有句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眯起眼睛说。

  写意绝望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厉择良,只得张开嘴任由医生处置了。

  医生掰开写意的嘴巴,她左边的智牙只冒了点白色的牙尖出来,所以只要咬到一点,牙龈就会发炎。如今钳子很难夹稳,使上劲,医生试了试,无功而返。

  “我们要用手术刀将牙龈切开一点,把牙齿剥出来,才能拔。”医生怕影响写意情绪,将病人家属拉到旁边小声解释。

  厉择良闻言脸色微微变,“要切开?”

  “切了后缝两针。”医生说,“不加钱。”

  厉择良看了看写意,只能同意。

  于是,手术刀伸进嘴巴,在牙龈上锋利地切了两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来,淹没到口腔里。医生用棉球蘸了蘸血迹。

  而被切的写意,因为麻药的关系,自己又看不到,浑然没有痛觉,就巴不得医生快点,嘴张久了难受。

  厉择良看到那蔓延的血迹,将握住写意的手掌渐渐收紧。

  夹子不留情面地扯了扯伤口,将牙齿从牙肉中剥出来了。然后上钳子,使了使劲,牙齿动了动却仍旧顽固地不脱落。于是,又来了个医生,上了钉锤,来帮忙。这种拔牙的阵势,真是吓人。

  一锤一锤,敲上来,写意才真正有了知觉。不是来自牙齿,而是头部,一震一震的,就有种晕眩的感觉。

  她难受地闭着眼睛,无法看到侧边厉择良此刻异常惨白的脸色。他一手牢牢握住写意,而另一只手扭住写意躺着的那诊椅的边缘,因为太用力骨节都发白。

  好不容易,将那顽固的牙齿拔出来,医生朝托盘上一放,擦擦汗说:“休息五分钟,我们拔上面那颗。”

  厉择良却拉起写意,意外地说:“不拔了。”

  医生说:“也好,今天好好休养下,下次继续。”

  因为麻药的感觉还没过,写意没什么痛觉,就和厉择良坐在走廊上休息了下。

  “下次还要来啊。”其实她想通了,反正也不是很疼,早死早升天,不如一次性解决。

  “不来了。”他说,“再也不来了。”

  写意看了厉择良一眼,刚才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可是我们交了钱啊,不拔多浪费。”

  “倒给钱,都不拔了。”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那也不拔。”

  写意乐了,他居然想通了。

  “可是,要是我以后疼呢?”她咬着止血棉,继续模模糊糊地问。

  “疼的话,我买药给你吃。”

  写意又瞅了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故意说:“可是,要是有小孩儿了,不能随便吃药啊。”

  “暂时不要孩子也行。”他居然说。

  “可是……”

  “你哪儿来那么多可是可是?”他蹙眉。

  听见厉择良这么说,写意恍然大悟,“阿衍,难道你害怕?而且人家拔的是我的牙,又没拔你的,你害怕什么?”

  她想起他以前喝醉的那句“人家扎你又没扎我”,于是,又原封不动回敬给他。

  厉择良别开脸,居然没有再和她拌嘴,什么也没有说。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

  “让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