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爱得如此刻骨铭心3

  最近,周平馨又找到对写意的崇拜点,因为据乔函敏说那对德国夫妇很喜欢写意,连连夸她。

  “你德语说得真好。”周平馨又一次感慨。

  “你还听得懂?”写意失笑。

  “人家都是说好,肯定好了,而且讲得很好听,以前我听人说德语说出来挺难听的。”

  写意又只好笑笑。

  她讲得一点也不好听,远远不及厉择良。他的嗓音不是特别低,但是说德语的时候很有韵味,以前就那样缓缓地教她念单词,低音中又稍带优雅,煞是迷人。

  晚上,写意在家看电视,转到市台,居然看到厉择良出现在那个人物访谈节目里。他做事一直很低调,不喜欢这些场合,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

  厉择良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衣服,假肢是戴上去的。医生说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照做,而且估计要是他不戴假肢也不肯出镜。

  那位以刻薄著称的美女主持人,面对他却很客气,提出来的问题温和有礼。诸如厉氏资金滞留之类的疑问,都被厉择良面带微笑地一一否认。

  “最后一个问题,厉择良先生。”主持人说,“您至今未婚,那么对于您的私人情感,有没有什么透露给我们的观众朋友?”

  “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不是社会公众人物,相信大家对我的私人问题也不太有兴趣。”这是他全场给主持人的唯一一个软钉子,说完以后淡淡一笑。

  那张淡淡一笑的俊颜定格成照片,第二天出现在经济周刊的封面上。写意路过报亭的时候,停驻不前,忍不住买了一份。

  她坐在地铁里细细地读了一遍。她敢打赌,这文章的作者不是受厉择良授意也是收了他好处,处处为厉氏说话,可是这人笔杆子好,马屁拍得不露痕迹。

  忽然之间,写意明白他近来频频高调不过是为了挽救厉氏的正面形象,让投资者重拾信心,所以,他即使坐着轮椅也出来四处活动,这是以往绝对看不到的。

  她翻回封面,将那张脸又看了一次。他一直不喜欢照相,所以她和他的合影屈指可数。想着这些,写意不禁将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他对自己笑了。

  上一次是哪一天?好像是他从B城偷偷回来,将她捉到厕所里热烈地吻了她,然后向她求婚。他那样对她真心笑的时候,眉目比这照片上还要好看得多。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失神,随即将周刊收在手袋里,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午去酒店接那对德国老人转去内地某市旅游,写意要送他们去机场。写意没想到自己早到了一些,很抱歉地坐在客房的沙发上,和老先生聊天等着老太太收拾东西。

  老先生有强烈的国家荣誉感,总爱问写意,德国的某某城市去过没有,或者什么什么球赛写意看过没。

  话题聊到一半,写意突然手机响了,她去翻手袋,半天找不到。她冲老先生抱歉地笑笑,然后将钥匙、记事本还有早上的那本周刊放茶几上,才将手机翻出来。

  “写意啊,你到了酒店没有?”是周平馨。

  “到了。”

  “好的,我在机场等你们。”

  刚挂了电话,却见老先生盯着那本周刊的封面,接着取过去。老年人都有点老花,但是封面那么清晰,他一眼就看到了厉择良。

  “这是厉。”老先生自言自语地说。

  “您认识他?”写意有些诧异。

  老先生挑眉,有些自豪地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难道夫妇俩说看望A城的朋友指的就是厉择良?天下间果然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她从来不知道厉择良居然在曼海姆有朋友。

  “他好像在你们这里很成功,沈,你和他有些像。”老先生笑笑,“第一次在车上见到你就这么觉得。”

  “有些像?”

  “说德语的口音,用词习惯,还有如果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单词,会侧一侧头。”老先生可爱地模仿着写意的神情和动作。

  写意笑,“都是中国人的口音,和中国人的习惯。”她的德语几乎就是厉择良教出来的,像的话估计是正常的,可是她却第一次这样听别人说。如今她却不想对别人阐述两人之间的瓜葛,就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不,”老先生摇头,“我也认识很多中国人,就你们俩那些习惯很相似。”

  写意索性也不再否认。

  老先生去取了老花镜,来来回回将厉择良的那张封面大照看了一次,然后递给写意,“沈小姐,能不能请你替我翻译下。”

  她断断续续地将里面的报道译出来,老太太也跟着在旁边听。长篇大论以后,屋子里沉默起来,写意放下书看着他们。

  久久之后,老先生才说:“没想到厉这么成功,不容易。”

  老太太也感慨:“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熬不过来了。”

  “怎么?”写意一时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沈,你们大概都知道厉的腿有残疾。”

  “嗯。”写意点点头。

  “他在德国出了事故,当时是我丈夫将他从河里面救起来。”老太太说。

  “什么事故?”写意立刻就问,那急切的态度让两位老人都有些吃惊。因为对于导致厉择良残疾的车祸,她从来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过确切的信息,他一直将自己隐蔽得太好。

  “他受伤以后落到河里面去,从上游漂下来,我和儿子一起救了他。”

  听到这里,写意的心猛然收缩,“那是什么河?”

  “莱茵河,曼海姆那一段。”

  有种强烈的预感在写意心中升起,她颤声问:“施耐德先生,请问您能记得是哪一天吗?”

  老先生想了想:“记不清楚,但是如果很重要的话,我可以查一查。”

  “施耐德先生,这件事对我非常非常重要!”写意点头,脸色苍白。

  估计老人看到写意的异状,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于是,老太太让酒店接了个国际长途,问自己的儿子。

  两分钟后,老太太将答案告诉写意。

  十二月一号。

  十二月一号!

  她听见这个日期后,连呼吸都几乎快停止了,双手牢牢地攥着自己的衣襟,千万种复杂难明的感觉一起涌上来,仿佛叫嚣着要从眼中倾泻而出。

  写意倏然起身,然后失态地说:“对不起,我……我……”那句话她都没察觉自己是用中文直接说的,声音发颤,然后她冲进了洗手间。

  同一天。

  居然是同一天。

  他们在同一天因为车祸落在曼海姆段的莱茵河。

  时间、地点如此惊人地重合在一起,几乎让人害怕。

  写意立即拨了詹东圳电话:“冬冬,我有一个很急切的问题!”

  “怎么了?”

  “你说我车祸以后是被人救起来的。”

  “是啊,不然你自己一心求死还爬得起来啊?而且门窗都关着。”

  “救我的人呢?”

  “回答过你很多遍了,写意,没找到。”他还照她的意思登了寻人启事,都没找到。

  “为什么没有找到?”

  “那天,别人发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晕倒在浅水区,汽车已经沉下去了。旁边没有任何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将这些话跟写意讲过多少回,可是今天她却突然又一次提起。

  写意跟着他描述:“窗户是从外面敲碎的,而且我当时因为头重重地撞到前面玻璃上,落水之前就已经失去知觉。”

  “对,所以我们推测肯定有人救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不堪设想,是没有那么一个人,我就根本不会再活下来。”

  “可以那么说。”詹东圳附和。

  “可是,那个人是谁?”

  他们的讨论又回到了原地,詹东圳有些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写意,我确实不知道。我们努力过,但是没有找到。”

  写意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了,也许是他—是厉择良。”

  是厉择良!

  当她在洗手间里,对着电话将“厉择良”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为什么?”詹东圳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证据,没有线索,但我感觉肯定就是他。”

  那个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用手敲碎玻璃的人,将她从车里一点一点拉出来的人,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她送到浅水区的人,就是厉择良。

  写意从洗手间里出来,手足无措地对两位老人说:“对不起,我会请公司另外派人来,我有急事必须离开。”

  老太太走去抱住写意说:“孩子,没关系,你去吧。我们不急,甚至今天都可以不走。”

  写意含着泪,朝他们点点头,迅速地离开了酒店。

  她不知道可以朝谁求证,除了厉择良本人,还有谁可以给她确切答案。情急之下,她联系上季英松。

  “季经理,是我沈写意。”

  “你好。”季英松说。

  “我需要见你一面。”

  “有什么事吗?”

  “关于厉择良在德国车祸的事情。”

  季英松稍稍停顿了下,在电话另一头说:“沈小姐,你应该问厉先生本人。”

  “他不会跟我说的。”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季英松很客套地拒绝了她。

  “季经理,”写意咬住下唇对着电话有些绝望地说,“我求你了,求你告诉我真相,我需要真相,哪怕只是一句话。真心地祈求你,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这样苦苦哀求过什么人,为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面对这样的请求,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沈小姐,我在出差,你要知道什么,现在就直接问吧,我可以立刻回答你。”

  写意也不和他客套,径直就问:“厉择良的腿是怎么没了的?”

  “车祸。”

  “什么车祸?和我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车祸?”

  季英松考虑了下,缓缓说:“对。那天他不顾一切地开车去追你,你的车掉下去的时候,他正好在后面看到,他的车也突然地瞬间失控冲向路边的路桩,右腿大出血……”

  季英松娓娓道来,每一个字都如针尖扎到写意的心里。

  实情是这样的,车祸后的厉择良随着她一起跳下河,那个时候他的腿伤已经非常严重。他在水中赤手将玻璃击碎,救她出来,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向岸边。待他漂了许久被施耐德父子救上来送到医院的时候,右腿肌肉已经坏死,只能切除。

  “那……”写意左手去紧紧握住拿着电话的右手,才能止住它的抖动,“要是没有耽误时间,或者他没有跳到河里去救我,他的腿是不是能保住?”

  季英松沉默了许久,终究吐出那个答案:“是的。”

  写意闭上双眼,“谢谢。”

  “沈小姐,”季英松说,“请你不要自责。当时的情况不用说要他一条腿,就是一命换一命他肯定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这一次写意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挂了电话。最后那番安慰的话,原本是难得从季英松口中说出的句子,可惜对写意却是种莫大的讽刺。在那么多心痛得无法入睡的夜里,她对他的恨意就是化解不开的毒药,一滴一滴,渗入骨髓,将那些曾经甜蜜的过往,侵蚀得千疮百孔。

  可是,如今一切感情又被他的深情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缓缓修复,渐渐看到光洁如新的记忆,她才恍然觉得自己连恨他的力量都没有了。

  自始至终,这么多年他从未说过爱她,但是当真相一层一层被剥开的时候,才发现它们叠加在一起的重量,早已胜过那三个字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