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名字

“哗啦啦啦——”

冲掉肩上最后几丝泡沫,秋月伸手关上了淋浴头。

温水洗净她身上的薄汗与烟尘,却冲刷不掉总在脑中的画面:

男人嘬烟时两腮微微凹陷,薄唇之下还藏着另一枚唇印,若有似无。

梁弈的视线也落在红亮的烟头上。秋月不确定他看到了什么,却总感觉他视线滞留的时间有点长。

等他转回眼看她时,声音如常平静:“先去换个衣服吧。”

……

这家俱乐部高端,盥洗室也跟豪华酒店水准看齐,洗浴用品配备的都是B家白茶系列,隔间外的梳妆台上甚至还有化妆品。

秋月没碰那些瓶瓶罐罐,只草草吹干头发就出去。

会面地点在二楼茶室,推门而入时,秋月的心脏很古怪地抽-动了下。

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两张帅得醒目的脸同时看向她,一模一样,又不尽相同。

梁风也脱下车服刚洗完澡,似笑非笑的眉眼在水汽氤氲下更显暧昧放浪。

梁弈端坐在他左侧,衬衫袖口挽上去一截,连折痕都一丝不苟。

——浪荡对端方,张扬对淡漠。

截然相反的他们直直看向她时,中间的空位都变成仲裁庭的模样。

秋月抿抿唇,沉默地坐到那个空座上。

梁弈拿出文件放她手边:“再看看,跟发给你的电子版大差不差。”

大差不差,就是有所改动。

秋月拿过合同,从首页首行看起来。

新鲜油墨的味道钻进鼻孔,她敏感地打了个喷嚏。

梁弈拿笔的动作顿住,金丝边框后的眼巡视房间,随后起身走向门口。

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秋月拉开包拿出手机,打算再比对一下电子版。

点开邮件放大其中一个小条款,她垂下头仔细看。

鬓边一缕长发滑到眼前。

秋月皱皱眉,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

刚洗完的头发分外柔顺,很快又滑落下来。

当头发第三次掉下来时,她下意识摸手腕——

发圈被她落在盥洗室了……

一只好看的大手悄无声息伸到她面前。

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根黑色发圈。

——和上次的一样。

点击触控板,梁弈将空调调高一度。

转过身时,他目光倏地定住。

女孩拿过梁风手里的发圈,将脑后齐腰的长直发挽起来。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挽头发。

可梁风看向她的眼神明晃晃地昭著: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看她绾长发。

挽好头发,秋月放下胳膊,两个男人也同时收回视线。

又诡异而默契地看向对方。

——收紧了。

空气里看不见的一根弦。

两双如出一辙的眼。

对视之间,梁风不紧不慢抱起胳膊——一个防备的姿态,他做出来却像挑衅。

梁弈漠然移开眼,平静地坐回桌前。

秋月终于看完了合同。

“没什么问题。”

梁弈将笔递给她:“签吧。”

秋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已经签好的梁弈旁边。

很快,一式三份合同传到梁风手里。

没有动笔,他并不着急签。

也没仔细看合同,他直接翻到尾页。

颀长的指滑过落款,停在签名上。

——他们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记得很久之前的小时候——久到好像上辈子,妈妈还在时。

他问过她一个很蠢的问题:“我和哥哥长得一样,爸爸妈妈一样,衣服一样,为什么名字不一样呢?”

妈妈笑出声来,摸了摸虎头虎脑的小儿子:“就是因为你们什么都一样,才需要不同的名字,让别人认出你们呀。”

她又拿起笔在纸上一字一画写出他们的名字,说:“你看,你和哥哥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一家人,是好兄弟。”

……

梁风眼皮动了动,拇指划过将干未干的笔迹:

秋月,梁弈

原来只差一个字,一切都会不同。

正因为只差一个字,他才会如此不甘心……

“啪嗒”一声,男人将笔撂回桌上,抻开长腿伸了个懒腰。

梁弈看着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架势,面色一沉:“怎么?”

“合同有问题?”

梁风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我只是好奇,这样一份基于你们——”

他视线在梁弈和秋月之间游离,意味深长:“合作愉快前提下的合约。”

“一旦哪天你们出问题了,要怎么办?”

脑中嗡地震出下,秋月后背僵住。

她能察觉出梁风口中的“合作”,指的不仅是合同……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抚上她后背。

梁弈搭着秋月的肩看梁风,面色更冷,声音却平静笃定:“我们不会出问题。”

梁风的目光在女孩肩头的手上停留两秒,唇边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那可不一定。”

秋月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手一紧。

房间里的空调好像瞬间低了好几度,冷气都凝固。

——直到手机铃声刺破跌入冰点的气氛。

梁弈摸出手机,又看了眼桌旁的两人,起身走到窗边。

直到他压低声音开始通话,秋月的心脏才恢复知觉,迟钝地快跳好几下。

咽下发紧的嗓子,她很轻声:“签三方……是我提出来的。”

她没抬头,只看见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签名笔,悠悠然转过一圈。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吧?”

“当然。”秋月吁出口气,抬眸看他,“那……车改装怎么办?”

梁风看着她,头偏了下:“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签?”

“因为你和乘光的合同还没敲定。”秋月回答,“越过他们和我签……可能会对你们的合作有影响。”

Maje是吉量的车,她是吉量的负责人。抛开乘光只他俩签合同的话,到时候完全可以说梁风上赛场的车是吉量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假设。

只是站在乘光的立场,他们自然要规避任何不利己的可能。

梁风一时没作声,定定注视女孩片刻。

“如果,我不和乘光签约了呢?”

秋月怔了下:“你回来……不就是要代言乘光的吗?”

除却如日中天,财大气粗的乘光,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放弃L公司回国。

笔头在纸面轻磕两下,男人看她的目光很深:“那是别人以为。”

如有预感般,秋月的心脏忽而高高拎起。

下一刻,她便听见梁风嗓音沉沉:“我和吉量合作,你觉得怎么样?”

悬念坠地,震耳欲聋。

唇瓣动了动,秋月嗫嚅出三个字:“为什么?”

就像当红影帝突然出演小成本网剧一样令人匪夷所思,说白了,咖位不配。

纸张窸窸窣窣,男人拿起未签名的合同,缓声开口:“因为,我只想看到我们的名字在一起。”

“嘶啦”一声,合同在他手中一分为二——正好将梁弈和秋月的签名撕开。

梁风撩起眼皮看女孩:“不止名字。”

心神俱震,秋月呼吸都屏住。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梁弈的这通电话来得是时候,结束得也恰到好处。

放下手机,梁弈看见被撕开的合同,神色起伏一瞬。

“你要是没考虑好,今天就不该浪费我时间。”他情绪一向稳定,即便愠怒,语气也如常平静——只是任人都能听出这话里不怒自威的沉郁。

梁风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唇角:“我确实要再考虑一下。你也是。”

秋月有点不自然地垂下眼。

她直觉他话里的这个“你”,并不是跟梁弈说的……

“自然,你我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梁弈点到为止,“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门外有人“笃笃”叩门。

“进。”梁弈应声。

“梁总。”司机进来恭敬打过招呼,将梁弈的外套递过来。

一件和他身上马甲配套的亚麻色西装。

宽松的外套抖落开来,带着冷调木质香,轻轻披上秋月肩头。

落下胳膊时,梁弈的手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碰到女孩脑后的发卷。

——一头长发散落开来。

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根黑色发圈。

金丝边框后的眼冷冷睇梁风,梁弈的话也掷地有声:“我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让着你了。”

“……”

秋月看不见他们任何人的表情。

她被梁弈揽上后腰,木然地往门口走。

梁弈踩过地上的发圈。

“好自为之。”

走出俱乐部,正是盛夏鼎盛时。

不知道为什么,秋月却感觉不到热。

司机拉开后排车门时,她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梁弈的车恒温二十二度。

这让西装革履的他在三伏天也依旧姿态从容,身凉气爽。

——凉到扣住她后腰的那只手似乎都在散发冷意。

坐上车后,西服顺着女孩削薄的后背滑下来,落在座椅上。

秋月从身后拿过外套,沉默地放到两人之间。

电车启动几乎没有声音,车内的寂静就更显尴尬。

头一回的,梁弈没有一上车就处理工作。

放在膝上的手局促地动了动,秋月深吸了口气——

“我们和梁风的合约不太顺利。”梁弈在她之前开口。

秋月眼睫跳了下:“是么。”

想到刚才梁风撕开三方合同时说的那些话,她眼眸更低。

心悸,也心虚。

梁弈“嗯”了声,终于拿起工作平板。

“我已经交给沈总助继续推进了。”

“哦……”秋月顺着他的话问,“那之前是谁负责啊?”

“林副总。”梁弈回答。

他的目光一直在平板上,但电子屏幕却始终停留在桌面。

“她能力很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但在梁风合同这件事上,怎么说,有些——”

他顿了下,轻笑:“色令智昏了。”

“……”

男人的语气像在跟她谈笑风生,秋月却一点笑不出来。

梁弈继续道:“听沈总助说,梁风人气很高,粉丝——尤其是女粉丝非常多。”

“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他……那款。”

说着,他放下平板,伸手点了下后排车机。

看着前后排之间的隔板徐徐升起,秋月愣住。

这么久了,她都不知道他车上还有这个。

他把隔板升起来干什么?

怔怔扭头,秋月对上梁弈的眼。

他也在看她,以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

“你不会,也喜欢他那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