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三弦琴的文字春师傅租用三河屋的贷席,为弟子举办发表会。适逢赏花时节,热闹的宴席间宾客云集。
“附近的居民能自由进出,因为当天完全不设限。”
加野屋的赏花会也是如此。
“阿雪应该一直暗中观察三河屋,老早就在等这个机会。”
重右卫门低语,下巴往内收,似乎在强忍心中的情绪。他下巴的肥肉松弛,顿显老态。看他侧脸的神情显得既懊悔又不甘心。
——不过,就算是暗中观察三河屋的情况……
阿雪总不能整天紧贴着三河屋跟监吧,应该另有其他办法。
“三河屋里应该有人对阿雪女士通风报信。不,讲通风报信有点可怕,应该是有人站在阿雪女士和阿吉小姐这边,帮忙撮合两人。”
重右卫门默而不答。他噙着泪水的双眼光是眨眼就忙不过来了。笙之介猜想他并非不知情,正因为知情才不回答。
——是阿千。
阿雪接近担任阿吉守护人的阿千。阿千不同于深闺的阿吉,可以独自在外行走,而且她与阿雪同是女侍,阿雪比较容易倾吐自己的苦衷,博取阿千的同情。
重右卫门当然很生阿千的气。但既然决定要隐瞒胜枝真相,阿千的事自然只能选择沉默。阿千也是,她背叛主人和夫人,内心痛苦,而夹在他们与阿吉中间更令她备感煎熬。当时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闪躲逃避的举止,现在谜团全解开了。
“是阿千小姐。”
重右卫门停止眨眼。治兵卫大吃一惊,身子仰后,金太瞪大眼睛。六助沉默不语。他跪坐在地上,膝头不知是犯痒还是发疼动个不停。
“这家里出了内奸。”
重右卫门压低声音,治兵卫则加重语气劝谏他。
“三河屋老板,你别这么说。阿千其实很可怜。你应该也知道。”
守护人就如同是母亲——治兵卫说。
“她待在阿吉小姐身旁,见她与胜枝夫人争吵不断,为之苦恼:心里很担心。虽然她这么做是不应该,但你不能说她是内奸啊。”
这很像是津多坦护阿千会说的话。
“坐着扁舟前来取赎金的男子,您知道他的身分吧?那名上了年纪,频频咳嗽的男子。”
您很替他担心吧——笙之介问道。重右卫门抬起头,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事物般凝睇着笙之介。
“古桥先生,您还真是可怕。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我如果这么厉害,就不会眼睁睁让对方驾着扁舟逃走了。”
重右卫门颓然垂首,“应该是阿雪的现任丈夫。”
“你们没见过吧?”
“没有,只听阿吉提过。”
“那他患有肺痨的事,您也听说了?”
“是的。”
“那男人该不会就是阿吉小姐的亲生父亲吧?”
重右卫门摇摇头。“真是那样,阿千应该会听说。阿吉不会完全没提。”
可是阿吉她——重右卫门最后语塞。“她现在都称那个男人‘爹’。这是可以确定的。她说,她爹的医药费得花不少钱,急需用钱,希望让她爹娘过轻松一点的日子。”
所以才需要三百两。
“重右卫门先生,您知道现在他们三人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阿吉没告诉我。”
这是当然。
“那您有事要和阿吉小姐联系时怎么处理?”
“托人传话。”重右卫门讲得咬牙切齿,状甚痛苦。
“请阿千小姐传话吗?”
“是的,不过,阿千没办法直接和阿吉见面。”
原来如此,如果阿千可以直接联络阿吉,重右卫门想必不会束手无策。尽管瞒着不让胜枝知道,但暗中跟踪阿千或是逼她招供,便可能找到阿吉。
“古桥先生,对方也找人来助拳呢。”重右卫门道。
笙之介脑中浮现扁舟船夫的男子背影。看出他的表情,治兵卫猜出几分。
“哦,扁舟上的另一名男子。毕竟是交付重要的赎金。就像我们请了笙兄当保镖,他们雇用的也不是一般船夫。应该是同伙。”
不论同伙还助拳者,问题是对方在什么情况下加入。当中还牵涉三百两一大笔钱。
注视着重右卫门的治兵卫,炭球眉毛底下的双眼微微泛红。
“得和阿吉小姐见个面。”请让我和她见面——治兵卫马上端正坐好,转身面向重右卫门。“我来说服她。不,我并没有要训斥她。只是她这种做法对胜枝夫人太残酷了。喏,重右卫门先生,你不也是憔悴许多吗。”
重右卫门弓着背,身子蜷缩。
“阿吉小姐或许认为胜枝夫人管教过于严格,深感不满。也可能是她非常思念亲生母亲,难以忍受这份思念之情。要说的话,多的是借口。但不能用这种做法,太残酷了。”说着说着,治兵卫摇起头,直喊着“这样不行”。“一个人突然消失无踪,音讯全无,有时比死别更教人难受。因为留下来的人无法看开,我想让阿吉小姐明白这点。”
请务必让我见她一面——治兵卫双手撑地,磕头请托。
“阿吉小姐思慕亲生母亲的心不假,但重右卫门先生和胜枝夫人思念女儿的心同样不假呀。”
“治兵卫先生,请您不要插手。您这么做,我更加无地自容。”
重右卫门摇着治兵卫的双肩,老泪纵横。胜文堂的金太也眼眶泛泪,六助的表情变得更扭曲,活像是腌丝瓜。
“我对胜枝也觉得很抱歉。不过让她知道真相,我会更过意不去。”
腌丝瓜突然开口。“您错了,老爷。只要告诉夫人真相,让她和小姐敞开心胸畅所欲言,尽情大吵一架就行了。”六大——笙之介出声制止,但六助置若罔闻。他改向笙之介噘起嘴。“笙兄,我没讲错话,你用不着摆出可怕的表情。三河屋的夫人和小姐十六年来一直是母女。就算亲生母亲出现,这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也不会平空消失吧?”
真的非常抱歉——同样是胜文堂伙计的金太不断道歉,还打算压着六助那颗丝瓜脑袋一起磕头赔罪。“这家伙说话不知分寸。喂,六助,还不快向三河屋老板道歉!”
六助坚持不道歉,重右卫门也没说话。治兵卫的眼睛愈来愈红,微带破音。
“只要重右卫门先生告诉阿吉小姐家里的情形,料想她不会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请您就当作卖我个面子,安排我和阿吉小姐见面。”
不过,重右卫门先生最好别跟来——治兵卫明确地道。
“不相干的外人反而比较好谈。”
“也不知道阿吉愿不愿意……”
“请您转告她,就说我抱持着非见她一面不可的决心,想和她好好谈谈,如果她不愿意,我会向官府通报这起绑架案。”
“说得对,这主意不错。因为阿吉小姐可能被骗了。”
六助这小子说的没错,不过他实在太多嘴了。
“老爷,您其实心里多少怀疑过吧?小姐的亲生母亲阿雪女士姑且不谈,她的先生和那名助拳的男人也许要的是钱,而不是阿吉小姐。阿吉小姐搞不好是他们的摇钱树。”
讲得太直接了,六大。
“我也认为……不能这样……可是阿吉她……”
重右卫门说不出话。治兵卫的表情愈来愈悲壮。
“到时候我也陪同吧。”绝不放过他们——笙之介牢牢握住刀柄说道。
“治兵卫先生说得对,重右卫门先生最好别在场。不过,要请阿千一同前来。”
治兵卫的炭球眉毛变成一条横线。“笙兄,地点选在哪?我店里也可以。”
“最好选一处离三河屋和村田屋都有点距离,而且不会让胜枝夫人知道的地点,我们也要熟悉那个地方。”
那就是位于不忍池畔,梨枝的“川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