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青江的目光刚落在研究生的报告上,就传来了三下敲门声。他说了声“请进”,奥西哲子便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个大信封。
“您在忙呀?”
“啊,也没那么忙。在看这个。”他指了指报告。
“哦,是他的……”奥西哲子的眉毛动了动,“写得怎么样?”
“有点小惊讶。总觉得在哪儿看过,仔细一想,原来是原封不动地照抄我不久前发表在专业杂志上的内容啊。你不是也注意到了吗?”
“那当然。不过,我觉得还是让青江老师直接发现比较好。”
青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把抄袭的论文拿给原作者看,难道就不怕露馅吗?”
“恐怕他并不知道原作者就是老师您吧。一开始,是某人剽窃了青江老师的论文,作为自己的论文发表了出去。而这次呢,我们自己的研究生又把那篇剽窃论文抄了下来。”
“哈?”青江半晌合不拢嘴,不过只想了一小会儿,他就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抄剽窃的论文。”
“老师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算了。”青江挥挥手,“浪费时间。只跟他说一句‘露馅了’就好。”
“好的。”
青江把报告丢进纸篓。“那么,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拿快递给您的。”
“快递?哪里寄来的?”
奥西哲子把大信封递了过来。“北陆每日新闻。”
哦,青江点点头,接过信封。他想的没错,寄信人是《北陆每日新闻》的内川女士。青江把信封当场撕开。
“大概是把刊登过报道的那期报纸寄过来吧。还挺守规矩。”
“您都去协助调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说的也是。”
青江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果然是报纸。还附着一张手写的便条:“托您的福,完成了这次报道,同函奉上。非常感谢,今后也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报纸寄来了两份。青江把其中一份放在奥西哲子面前:“有时间的话,你也读一读吧。”
“好的。”她说着,拿起了报纸。
报纸的某一版上贴着黄色的便笺,打开一看,在“深度报道”栏目里,对苫手温泉事故做了一次重新介绍。说明完事故大致情况后,作为专家意见刊登了青江的发言。
“在温泉地区,任何地方的土壤里,都有可能产生硫化氢和二氧化碳。这次的事故现场位于游览步道的上部,恐怕也有这样的地点存在。我认为是封闭在雪下的气体由于某种原因突然喷发所致。硫化氢比空气重,在无风状态下,尤其是在地面温度较低的冬季,由于没有上升气流,硫化氢会逐渐向下方移动,最后积聚在低处和洼地中。事故现场具备以上多重不利条件。硫化氢虽然有臭鸡蛋气味,但没有刺激性,人在吸入过程中会逐渐习惯,很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了致死量,导致运动神经麻痹。”
青江合上报纸,问助手:“你怎么看?”
“没什么问题呀,我觉得是很妥当的见解。”
“什么嘛。虽说妥当也没什么错,但最主要的是,这番话四平八稳,若即若离。特地去了现场,却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评论,作为专家是不够格的。”
“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只是一篇报道而已啊。”
“不,我觉得很丢脸。说实话,其实这起事故有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我还弄不清楚原因。”
“是吗?”奥西哲子双眉微皱,“难以理解的地方,比如?”
“硫化氢的气味——报道上也说了,是一种类似臭鸡蛋的气味,但这回,我在现场附近一次都没闻到过。想想也对,游览步道怎么会造在那么不稳定的地方呢?据当地人说,游览步道周边草木茂盛,也没怎么见到过野生动物的尸体。如果有个地方会喷出硫化氢,植物生长一定会受到影响,也肯定会有动物死亡。你不觉得奇怪吗?”
奥西哲子扶了扶眼镜。
“这么一说,倒的确挺奇怪的。不过,自然环境也会发生急剧变化。也许是受到了附近火山活动的影响吧。”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奥西哲子十分惊讶:“不是事故,会是什么?”
“都说了,那——”青江把“是人为的”几个字咽了下去,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那不是单纯的事故,或许是包含着更复杂的因素的事故吧……”
“或许吧。不过,老师,您在这件事上反正已经起到作用了,还是回归到日常工作上来吧?事务局那边在催,问您担任主席的那个研究会的原稿,是不是快写好了。”镜片后面闪过一道锐利的目光。
“哦,那个啊。我知道了,马上就写。”
“明天截稿,那么就拜托您了。”奥西哲子说着,走到桌子旁边,捡起刚才青江丢进纸篓里的报告,“我先走了。”说完就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青江叫住了她,“你知道一个叫那须野五郎的演员吗?”
奥西哲子扶着眼镜:“那须野?”
“五郎。那须野五郎。就是在苫手温泉死亡的那个人,听说是个演员。”
她摇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
“哦。果然是这样。好了,没事了。”
“您问他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回去工作吧。”
她带着不解的神色道了声“失礼”,走了出去。
青江看着门关上,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翘起二郎腿,把后背靠在椅子上。他一点都不想写奥西哲子刚才催的那篇原稿,脑子里一堆东西在转来转去。
赤熊温泉和苫手温泉,在这两处温泉发生的事故,是不是真的可以作为单纯的事故来处理呢?虽然这两起事件都有了专家见解,但会不会犯下了弥天大错?这样的不安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理由有几点。刚才对奥西哲子提起的是其中之一。但最大的一个理由,是羽原圆华的存在。青江感到,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要找的青年又是谁?她为什么要到发生过中毒事故的地方去找他?这两个人和中毒事故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那么看来这果然不是单纯的事故啊。
两起中毒事故的共同点就是,两名受害者都是电影界人士。赤熊温泉是电影制作人,苫手温泉是演员。原本他以为这只是偶然,但羽原圆华的出现让他逐渐难以无视这一点。
青江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首先搜索了一下“那须野五郎”。检索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和上次用手机查的时候一样,没什么重要信息。几年前,他还在两小时剧集里演过一些小角色,时不时会在电视上露一下脸,但之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他也演过电影,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电影名字叫《废墟之钟》,青江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
青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去搜索那部电影。说不定和在赤熊温泉事故中身亡的电影制作人有什么关系。
那人好像是叫水城义郎吧——
和电影相关的资料马上出现在眼前。可是别说演员表了,连工作人员名单中都没有这个名字。他又看了看故事梗概。讲的是一个自幼失去记忆的女孩造访自己生长的小镇的故事。还写着一些高深莫测的夸张句子,追问人类尊严之类的。青江提不起一点去看的兴趣。
他接着去搜“水城义郎”。信息陆续跳了出来,还被收入了自由百科事典。百科里的说明文字很简洁,青江就看了几眼。
和那须野五郎不同,这一位的经历要更加华丽。水城义郎不但拍过电影、电视剧,还参与制作过舞台剧、实况节目、甚至特别节目。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和艺术家也都大名鼎鼎。不过,他活跃的时期差不多已经是十年前了,在这一点上,他和那须野五郎是一样的。
查这些也没什么用啊——青江这么想着,刚要关闭窗口,手却停下了。在和水城义郎有关的电影中,他看到了一部《冻唇》。
青江看过这部电影。那是将近二十年之前的事了。它在国外电影节上获得了金奖,风靡一时。电影讲的是一个富家子弟偶遇一个美丽妓女,表面上装成优等生,却渐渐在性爱和药物中沉溺了下去。故事虽然比较极端,却极富感染力,画面优美,连青江这种外行人也觉得这是一部了不起的影片。
他在百科里查了一下这部电影,制作人一栏中的确写着水城义郎的名字。
那个人还制作了这部电影啊——
青江陡然涌起一阵亲近感。说不定那须野五郎也在其中演过某个小角色吧?不过,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视线无意中扫过工作人员列表,导演和脚本是一个叫甘粕才生的人。青江听过这个名字。既然连对电影知之甚少的青江都知道,可见是个相当有名的导演。
望着这个名字的时候,青江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哪儿看到过。而且,是不久之前。
他思考着,又返回《废墟之钟》的页面。果然,这部电影的导演也是甘粕才生。
青江双手环在脑后,盯着电脑屏幕。
这是怎么回事呢?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虽然没有发现那须野五郎和水城义郎的交点,但如果以甘粕才生这个人为媒介,两人便产生了联系。
接下来,他搜了一下这个人。仍然在百科中输入姓名,敲了一下回车键。没多久,和甘粕才生相关的报道就跳了出来。他的履历豪华程度不亚于水城义郎,30岁时导演V电影出道,一年后开始制作剧场版长电影,在国外电影界中博得极高评价。此后还拍了不少热卖影片、话题影片,36岁时拍摄的《冻唇》获奖无数。他的影片兼具娱乐性与文艺性,一度被期待为肩负着日本电影界未来的人。
青江边读边思考着。“一度”,用的是过去时,意思是,他辜负了这种期待吗?他看看作品列表,近十年来,甘粕才生几乎没有拍过什么片子,最后一部就是《废墟之钟》。
继续往下读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四十七岁时,家中发生的硫化氢中毒事故使甘粕才生失去了家人。事故带来的打击令他无心再考虑电影创作(引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