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洛伊尔得出结论,在CO2浓度下降到500ppm的时期,泛世界的冰盖都极其发达;而CO2推定浓度在1000ppm以上的时期,地球也毫不例外地进入了温暖期。以地球化学为突破口,对CO2浓度与温室效应的研究,除此之外还有几项。具有代表性的,有7亿年前显生宙时期的‘雪球地球’(Snowball Earth)假说、还有雷蒙假说,论述的是5500万年前地球急剧温暖化,从4000万年前以后又逐渐寒冷化,及其与喜马拉雅隆起之间的关系。但围绕着每种假说,都有正反双方的学者持续发表着论文,还没有得出答案。下节课,我们将学习地球化学的事实和解释,并解说一下‘雪球地球’假说和雷蒙假说。”
“今天就到这里。”青江鞠了一躬,走向出口。在可以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只坐了二十多个学生。地球环境科学这门课一年比一年不受欢迎,原因不详,或许只是单纯受到了少子化的影响吧。
他回到房间,桌上放着一张便条。那是奥西哲子工工整整的笔迹,体现出了她严谨的个性:“有客来访,在研究室等候。”旁边附有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中冈祐二”。一看头衔,青江吓了一跳:警视厅麻布北警察署刑事课。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警察来访,恐怕没有人能保持平静。何况还是刑事课。究竟有什么事?青山心中忐忑。如果是交通课,他还是打过几次交道的。
青江把上课用的资料放在桌上,走出了房间。研究室就在隔壁。他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房门。
靠墙放着桌子,几名学生和研究生正对着电脑。这里人员出入频繁,就算推开房门也没人做出什么反应。哪怕进来的是教授也一样。
奥西哲子戴着黑框眼镜,坐在正中央的会议桌旁写着什么。她也只是向青江瞥了一眼。对面坐着个陌生人,一见青江就站了起来。
“您是青江老师吗?”
“是的。呃,”他看了看手中的名片,“是中冈先生吗?”
“是。百忙之中还来打扰您,真对不起。”
中冈看上去大概不到四十岁,有着运动员一般的坚实体格,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庞上带着刑警特有的精悍。身上的西装不是什么名牌货,却拾掇得很整洁。
应该不是因为什么事怀疑我吧,青江想。中冈旁边放着个纸袋子,似乎是伴手礼。
“到我的房间去谈吧?就在隔壁。”
“可以吗?非常感谢。”中冈中气十足地回答着,拎起了纸袋和公文包。
回到隔壁房间后,中冈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并递上纸袋。袋子相当沉,中冈说里面是红酒。
“因为我听说青江老师是红酒通。”
“没那么……是听谁说的呀?”
“矶部先生,赤熊温泉那位。”
“是那件事吗?”
青江迷茫了。对策会议是在上周召开的。
中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
“青江老师是负责调查那起事故的对吧。关于此事,我有几点想请教您,就来拜访了。本来您这么忙,实在不该前来打扰,能否请您听我说几句呢?”
“这倒没什么问题,呃……”青江又看了看名片,“为什么麻布的警官先生会对那里的事故感兴趣呢?”
“因为MIZUKI先生住在麻布。”
“MIZUKI先生?”
“就是死者。”
“啊……”
他想起来了,汉字写作“水城”,名字好像是“义郎”吧?
“关于水城先生,我有几点想要调查。您方便吗?”
“噢。”
青江点着头,心里还在纳闷。他对死者一无所知。
“首先想问的是,事故是不是无法预料的?昨天我去了当地,不过那里划出了禁止入内区域,说是老师您圈定的。”
不不不,青江连连摆手。
“不是我圈定的,而是对策本部会商后决定的。也听取了警方和消防部门的意见。”
言下之意,其实这是妥协的产物。想到那次会议,他现在还觉得郁闷。消防部门和警方提出建议,要把检测出哪怕一丁点硫化氢的区域全都划为禁入区。但那几乎包括了整个村子,观光业就将化为泡影。那么,许可数值该定为多少呢?围绕着这一点又争论起来,因为无法将一个数值应用到所有的区域。就算用一个月来的最高值作为参考,也很可能会随着气候而改变。
最后作出决定:暂时将本次调查中的高浓度区域全面划为禁入区,其它区域也要张贴警告,极力劝阻游客入内。不过,预定下个月要重新再划分一次。
“老师,您几年前也曾经调查过一起类似的事故,对吧?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在拥有硫化氢温泉的地区,或多或少会有发生此类事故的危险?”
“嗯,可以这么说。而且,也的确发生了。”
“能知道何时会发生,在何地发生吗?”
青江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如果是火山,在喷发之前,数据上也许会出现一些异常。但要预测这种规模的事故,还是非常困难的,或者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他慎重地选择着用词,“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了。即便是在事故现场,从那天之后,硫化氢的浓度也再没达到过危险水平。这次虽然划进了禁入区,但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不幸的偶然啊。那么,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有多大呢?”
“概率啊……我觉得不能用数字来说明,这一个多月以来浓度都没有上升,我想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次吧。不过,如果不在一年内持续观测,是什么都吃不准的。何况,就算浓度上升,那也是局地反应,又是一瞬间的事,碰巧有人站在那里的概率,或许可以说几乎为零。”
“零……也就是说,发生事故是不可思议的了。”
“是不可思议,所以有必要详细调查。”
中冈听得入了神,身子略微探向前方。
“有没有可能不是偶然?可以这么想吗?”
“不是偶然?”
“也就是说,”中冈舔了舔嘴唇,“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哈?”青江盯着警官的脸,“人为?这是怎么说?”
“某人制造出了硫化氢气体。几年前,用这种方式自杀的人很多,对吧?”
啊,青江张大嘴巴,点了点头。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这个意思啊。不,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反倒是我想提问了。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刚才不是对您说过了吗?发生这起事故的概率几乎为零。因此,认为事故是由人为造成的就比较合理了。您不这么觉得吗?”
“不,这个嘛,”青江轻轻摇了摇头,“是不可能的。发生事故概率的确几乎是零,但并不能说就是零。不过,人为引起的可能性倒可以说是零。”
“这样啊。可是很多人用硫化氢自杀了呀。”
“那是在室内,对吧?这次的受害者是在室外死亡的。”
“大多数自杀者选择室内,一是不愿波及他人,二是考虑到这样可以提高毒气浓度。即便是在室外,选一个无风的日子,在身边制造毒气的话,也可以让自己中毒吧?”
青江苦笑起来。这破坏了中冈的情绪,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啊,不好意思。不是奇怪,是我非常佩服。您的设想很独特,自成一说。不过很遗憾,这是行不通的。中冈先生,您知道硫化氢的产生方法吗?”
“在网上查了一下。比如,和某种沐浴露或洗涤剂混合。”
“使用频率高的那种沐浴露已经停产了。总有些人在宣传一些笨办法。这且不提,正如你说的,基本上,将某两种液体混合就能产生硫化氢。而必需的一样东西,就是装液体的容器,这样才能制造毒气自杀,现场也必然会留下这种容器。但救生队员并未发现这样的东西。”
中冈点头。
“我知道。但也有可能是被人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青江刚要问是谁,一转念就想到了答案,“您是说,被太太收起来了?”
“不是不可能,对吧?第一个发现水城先生尸体的就是她啊。如果她把容器和装液体的空瓶子收起来扔掉,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让自杀看上去像一场事故。究竟有什么——”说到这里,青江脑海中灵光一闪,“啊,对了。所以麻布的警官先生才要出动啊。哈哈,原来是这样。唔,所谓警察,的确是要怀疑许多事情的呀。”
“您好像想通了什么。”中冈有点扫兴。
“想通了。就是那个吧?骗取保险金。我从哪儿听说过,有规定,自杀是不会支付保险金的。所以您怀疑,她把自杀伪装成了事故。”
中冈没有作声。青江反而连声催促:“您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如果是关于骗保的事情,您还是去找教法学的老师谈吧。”
“不是那个,我是想问您,刚才我说的方法有没有可能实现?”
“不可能。我只能告诉您,那不现实。靠近正在产生硫化氢的容器,那才是自杀行为呢。”
中冈一手托腮。“如果戴上面罩呢?”
青江一时语塞。中冈也发觉自己信口开河了,便一脸正经地等着学者回答。
“有动机吗?”青江问,“受害者自杀的动机?”
中冈坐直了身子。
“光请教您,我也于心不安,那么,我来回答您吧。确切地说,没有发现水城先生自杀的动机。他是一位著名的制作人,家财万贯,当然也没有足以逼得他走上绝路的债务。”
青江还是第一次听说受害者是电影界的。对他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种。
“那么……”
嗯,中冈下巴前伸。
“我也觉得这或许不是自杀,但又怀疑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所以,正在调查各种可能性。”
“请等一下。既然不是自杀,又不是事故,那剩下的……”青江踌躇着要不要说下去。
“医生给受害人水城先生开过安眠药。如果在离开旅馆前让他喝下安眠药,在山中散步时就可能有倦意袭来。想休息一下,坐下去之后,说不定就这样睡着了。然后马上在他身边制造硫化氢,离开现场。十分钟后,戴上防毒面罩返回,处理容器。这种可能性呢?您总不会说这也绝对不可行吧?”中冈淡淡说完,向青江投去挑战似的目光。
青江舔了舔嘴唇。
“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吗?而凶手就是死者的太太?可是当地的警察似乎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啊。”
中冈微微一笑:“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怀疑,才说这些话的吗?”
“警察就是要怀疑一切可能性。别说这些了,我还等着听老师您的看法呢。”
青江摇头道:“我认为这样作案是无法做到的。”
“为什么呢?”
“刚才也说了,因为这无异于自杀。如果要在屋外中毒身亡,就必须制造相当体量的气体。在这种时候靠近,就算戴着防毒面具,也是很危险的。必须穿化学防护服才行。而且,容器中残留的液体又该怎么处理?如果倾倒在现场,一定会被随后赶来的救生队员们发现。”
中冈听着青江的解释,饶有兴味地点着头。
“原来是这样啊。听上去的确有难度。”
“警察怀疑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有动机吗?就是那位太太杀害丈夫的动机?”
“这个嘛……”中冈含糊其辞。
“对了,听说那位太太相当年轻啊。是冲着遗产去的吗?”
中冈苦笑:“随您去想象吧。”
“资产家一死,警察可辛苦了。又不能简简单单地放过。”
“您说的没错。不过这次的案子,并不单单是因为有动机才怀疑的。”
“这话怎么说?”
“身为一名刑警,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哎呀,您还是别问了吧,这和您没什么关系。已经耽误您不少时间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中冈礼貌地低头致谢后,便大步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