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失踪的女人

晚上十点,莫兰刚刚熄灯,屋外传来一阵刺耳的门铃声。

“是谁啊?”她听到父亲打开了门。

客厅里传来一阵小声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父亲敲响了她的房门。

“莫兰,睡了吗?”

“爸爸,进来吧,我没睡。”她应道。

父亲推开了她的房门。

“什么事?”她迷惑的问道。

“你同学找你。我跟他说,现在太晚了,你也已经休息了,可他坚持要见你一面。”

“是谁啊。”他满怀狐疑的问道。

父亲走到她床边,轻声说:“是朱丽芬的儿子。”

“啊!他?薛震?”莫兰一惊。他怎么会来?

“你要不要见他一面?”父亲问道。

“那……我就见见他吧。”莫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很好奇,很想知道薛震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他应该已经知道中潭公园的事了吧。

“好。我让他在客厅等着。你穿好衣服就出来。不要跟他谈太久。”父亲离开的时候,又压低嗓门说,“他的情绪看上去不太稳定。”

“啊,那我……”莫兰有点想退缩了,她今天已经经历了一场劫难,身上的两处作品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她已经没有精力再面对一个她讨厌的人了。

父亲好像看见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别怕,你们见面时,我会一直待在你旁边。我也想知道,他今晚来想干什么。”

父亲说完便退出了她的房间。

莫兰匆匆穿上衣服。等她走到客厅时,发现薛震手里拿着一个黄色塑料袋,垂着头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神情沮丧,看上去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她的父亲莫中医则坐在沙发上正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看报纸。“我让他坐下,他不肯。”父亲向她解释。

莫兰朝薛震望去,他也正慢慢抬起头。

“对不起,打扰了。”他看着她,低声说。

薛震是在向她道歉吗?莫兰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嗯,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他注视着她,似乎在考虑如何选择合适的措辞。

“没什么。”他道,“今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就是公园的事。”

他果真已经知道了。莫兰不知该说什么好。

失踪虽然隐含着不祥,但它跟被杀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失踪总让人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那个人有一天还会回来,但是被杀,却是决绝的事实。一切都完了,希望破灭,再也没任何挽回的可能。

薛震灰暗的脸,呆滞的眼神和沾满污渍的裤子,让莫兰的心揪紧了,不管有过什么争执,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能理解他的心情,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还想安慰他,但她马上又犹豫了,他是正常人吗?她想起了那个被摔在教室地板上的鸭腿。

她怀疑自己如果真的说出几句宽慰的话,会遭到无情的嘲笑,所以,她紧紧闭上了自己扣此,同时警告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他没把话说完,又踌躇了一番,才跨上前一步,突然把那个黄色塑料袋递给了她,“这个,给你。”语调跟以前一样硬邦邦的。

莫兰接过塑料袋,发现还挺沉。

“薛震,这是……”她想问他这是什么,但他已经拉开她家的门。

“谢谢。”在出门前的一刹那,他匆匆说了一句。莫兰还没听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里。

莫兰头上门,打开塑料袋,发现里面是四个红艳艳的橙子。

第二天早晨,莫兰刚走出家门,就看见高竞推着自行车等在了路边。她立刻兴奋地走了上去。

“你怎么会来?”她兴高采烈地问道。

“你不是受伤了吗?我想送你上学。顺便也想跟你聊几句。昨晚我回来太晚,没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怕吵醒你爸妈。”高竞说道。

“是啊,我昨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妹妹都说你没回来,你到底是几点回来的?”莫兰埋怨道。她昨天最晚一个电

话是11点打的。

“半夜一点吧。我们一回去就开了个会,然后开始突击审问付远。”高竞打了个哈欠道,“她很难对付,一审就审了两个多小时,今天,我们可能会请心理医生来跟她谈。我看她好像也快崩溃了,她昨晚休克了。”

“休克?”莫兰吃了一惊。

“是啊。”高竞拍拍自行车的车座,“上来吧。”

莫兰没理会她的邀请,问道,“她怎么会休克?你们是不是刑讯逼供了?可恶!有证据就拿证据,没证据欺负女孩子算什么警察!”说到最后,她禁不住提高了嗓门。她最讨厌打人的警察了。过去她曾多次警告他,如果让她发现他仗着自己是警察欺负人,她就再也不理他了。“破案要靠智慧,不能靠拳头!”她经常用这句话教育他。

“我爱打谁就打谁,不关你的事!”虽然每次他都凶巴巴地回敬她,但她知道,他心地善良,做事还是很分寸的。

“你乱叫什么!我们哪有刑讯逼供?不知道不要乱说好不好!”高竞果然朝她瞪起了眼睛。

“那她为什么会昏过去?”她不依不饶地质问。

“我们只不过是向她展示了一张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莫兰马上来了兴趣。

可是他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喂,你今天不上学了吗?怎么一点都不急?”

“哈哈,让你猜对了。我昨天身负重伤,跟爸妈商量后,他们决定让我今天休息一天,哇,我爸妈真好。”莫兰美滋滋地叹息道。

“休息?那你怎么一大早在这里?”高竞用警察的语调问她。

“我答应给他们买早点。”看他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她指指几米远的一家小饮食店,“看见没有,就是去那里买小馄饨和小笼包,很近的。”

“原来是这样。”他朝饮食店望了一眼。

“你吃过早饭没有?”莫兰悄声问。

“我等会儿吃。”他显然不想谈吃饭的事,接着转换了话题,“你昨天说,你怀疑那两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我一晚上都在想你说的话。”

莫兰简单扼要地把她跟踪杜云鹤,偷看备忘录,以及在公园里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她说的时候,他紧张得额头冒汗,拳头紧握,等她说完,他则控制不住地叫起来:

“你还跟踪了他!你真不怕死啊!你有几颗脑袋?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个中学生?你要是出什么事,你叫别人怎么办……”他说到这里及时煞住了口。

干吗不说下去啊!

“你说完了吗?”她故意问道。

“说完了!”他气呼呼地说。

傻瓜!

“好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给付远看了什么照片了吧?”莫兰踢了他一脚。

高竞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告诉你爸妈!”他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去说好了,我爸支持我!”

“你爸也支持你跟踪到嫌疑人家里去吗?!”他大声问道。

她不做声了。

“我说错了吗?”他又问她。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现在她已经有点生气了,虽然她知道他是在为她担心,但是,他的态度也太差了。他别搞错了,她可不是他妹妹。

“我走了。”她丢下一句,转身朝饮食店走去。

他立刻跟上了她。

“我们在她抽屉里发现一张小亭面馆一家人的合影。她把它精心收藏在一个铁盒里。其他抽屉都乱得要命,只有那个放照片的抽屉很干净。付远说,那张照片是她在面馆门口捡到的,她想还给杜云鹏,但他正好不在,后来她把照片带回家,就一直忘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莫兰知道,他这应该是在讨好她。但她没马上搭理他,直到买完点心,才问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那天去杜云鹤家,其实是送礼物给杜云鹏的。”

“你跟我说过。”高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面包啃起来,“我们现在怀疑她跟杜云鹏有点什么,但她不承认。她说她跟杜云鹏认识,只是因为她经常去小亭面馆吃面,他们两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否认曾经见过你给我的那张‘愚人节不见不散’的条子。”

“铁证如山她都否认?”莫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干面包,心里的气渐渐消了。每次看到他吃东西,她都会心软。

“是啊,她照样否认。”他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吃得很起劲,“可是,她越是这么做,就越显得可疑。知道吗,你给我的那张条子上居然没有指纹。”

“没有指纹是什么意思?”莫兰听不明白。

“就是没有一枚指纹,条子被擦过了,或者就是写条子和收条子的人都戴着手套。但这好像不太可能。”

当时在付远的房间看见那张从书里掉出来的纸条时,莫兰戴着手套,所以,她知道那张纸条上应该没有她的指纹,可是,怎么会连付远的指纹都没有?

“这真奇怪。”她道。

“我也觉得奇怪。”

“假如她想隐瞒她跟某人的关系,把纸条扔了或烧了不是更干脆吗?干吗还要留下一张被擦过指纹的条子?条子上的笔迹鉴定过了吗?”莫兰问道。

“正在鉴定。但是不管怎么说,那张条子是在她的书里发现的,她脱不了干系,而且她已经说了一堆谎话了,我们越来越不相信她了。”

“她还说了那些谎?”莫兰的注意力现在完全被案子吸引了过去。

“她说怀表是邱小眉从钟表铺买的,但其实邱小眉根本没在那家钟表铺买过任何东西。她说她用桌腿袭击了邱小眉,但法医鉴定,那根本不是桌腿。她说这些谎,肯定不是脑子糊涂或者记忆力不好,她肯定有她的目的。”高竞大口啃面包。

“这就是你的早饭?”

“不行吗?我昨天买的,味道不错。”他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对破案感兴趣吗?还是让我说说我对案子的想法吧。你想不想听?”

“好吧。”莫兰知道他不想说面包的事。对别人来说轻松的话题,在他那里总是显得很沉重。她记得那个面包是他大前天跟她在一起时在便利店买的,现在早已经过期了。

高竞说了起来:“我觉得付远是在暗恋杜云鹏。她经常去面馆吃面,收藏他家的照片,又送他生日礼物,这些都说明,她对他有感情。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我认为4

月1日晚上,是邱小眉让付远去找杜云鹏的。至于她为什么要找杜云鹏,很可能是因为邱小眉知道杜云鹏跟朱丽芬的失踪有关。付远把杜云鹏带回了家,但邱小眉跟杜云鹏谈得并不好,杜云鹏一怒之下就用什么东西打昏了邱小眉。在这之后,杜云鹏可能意识到,让邱小眉活下去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他说服付远,两人一起杀了邱小眉。当然,也可能是他动的手,而付远没有阻止。我猜那时候,付远已经决定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责了。她让杜云鹏先走,然后做了两件事,第一,她找到抽屉里的怀表,把它放到邱小眉的手上;第二,她隔天洗了邱小眉的裤子故意晾在现场,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混淆警方的视线。我估计4月2日那天杜云鹏应该能找到不在场证明,而4月1日晚上却没有,所以,她才想出洗裤子这个办法。——至于她为什么坚持说自己用了桌腿,我想,那个凶器应该在外形上跟桌腿有几分相似,但它的用途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这个凶手。我昨晚突然想到,你家厨房里有一样东西跟桌腿还真的有点像。”

“擀面杖?”莫兰猜道。

“对,是大号的那种。”高竞将面包全部吃完,用手背擦了下嘴,问道,“怎么样?你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我也觉得付远认罪是为了保护他。只是有个地方,我实在想不明白。”莫兰递了张纸巾给他,他的嘴唇上面有不少小碎屑。

“什么地方?”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问道。

“就是那张纸条。如果是邱小眉让付远去找杜云鹏的,那张条子就不会是杜云鹏写给付远的了,应该倒过来,付远写条子给杜云鹏才对。可是,我可以肯定,纸条不是付远写的,那不是她的笔迹。”莫兰若有所思地说。

“那么,也许是杜云鹏让付远带他去找邱小眉的。如果是这样,字条就有可能是杜云鹏写给付远的。”高竞作了一个新的假设。

“那付远还有什么必要去杜云鹤家送礼物?他们本来就有约会,她完全可以在碰面的时候,把礼物交给他。他们不是已经约好不见不散了吗?我觉得,付远是去杜云鹤家找杜云鹏的这不假,但他们并没有约好,所以她才会扑了空。”

“也许他临时有什么事,走开了呢……”高竞不太确定地说。

“不会的!哪有自己写条子约人家见面,又临时走开的?”莫兰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决定完全推翻他的假设,“我觉得,杜云鹏如果要找邱小眉,完全没必要找付远带路。他们要谈那么秘密的事,为什么要让多一个人知道?所以我觉得,条子既不是付远写的,也不是杜云鹏写的。”

“那会是谁写的?”高竞似乎已经接受了她的观点。

“这我怎么知道?”莫兰的脑子里飞过一个念头,“喂,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别人写给邱小眉的?付远正好截获了这张条子,她不是跟邱小眉关系不好,老是觉得她不关心自己吗?她很可能非常关注邱小眉的私生活,随时准备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高竞困惑地看着她。

“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可没有指纹又是怎么回事?邱小眉自己肯定不会抹去指纹,那付远呢?如果是她妈私生活的纸条,她就更没必要抹去指纹了。”

莫兰承认这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唉,的确让人猜不透啊。”莫兰叹了口气道,“好了,我们把问题搁一下,你先陪我上楼吃早点吧。等我吃完早点,也许

能想出新东西来。”

“好吧,我陪你。”高竞笑了起来。

他想推自行车,她道:“就让它在这里吧,不会被人偷走的。”她心想,这里就属你的自行车最破了。小偷也不是没长眼睛。

他听话地锁上了自行车。他们一起上了楼。

“其实,撇开那张条子,我也觉得杜云鹏最可疑。我觉得他就是那种非常理智,非常沉稳,胆子又很大的人,纯粹的杀人犯性格。”莫兰眼前晃过杜云鹏那张长相普通、面无表情的脸,“我不会忘记,他看警长时的眼神……我绝对不会让他靠近警长。对了,你们昨天见到他,他到底是怎么说的?”莫兰问道,这是她现在最想知道的。

“他昏倒了。”

“啊?”莫兰大吃一惊,这比付远休克还让她意外。“什么时候?”她问。

“听说就在你被送回家后不久。他站在那里回答警方的提问,说着说着,忽然就昏了过去,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不过送医院后,医生说他没问题,只是受了点惊吓。”高竞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电梯里的按钮,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是装的?”

“他的双胞胎哥哥是演员,双胞胎之间总会有相同之处。”莫兰答道。

杜云鹤在莫兰家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按响了门铃。他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是否合适,但还是想见见她,跟她聊聊,听听她怎么说。从那天她在林子里疯狂地想摆脱他们追赶的情形看,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她对他们有戒心,她怕他们。

她的害怕不是没道理的。那天,假如他们早一步发现朱丽芬,假如当时她就在旁边,假如没有那条狗,那他就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但是,如果让他在她和弟弟之间作个选择,他恐怕还是会选择后者。弟弟只有一个,而她只是千万个漂亮女孩中的一个,没什么了不起。其实,他自己更怕。

是她本人开的门。

“你?”如他所料,一看见他,她就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他以为她会立刻关上门,但完全出乎他意料,她把门开大了。一张木匠般呆板僵硬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也在?!”他脱口而出。

“嗯。我来看看她。”薛震阴沉沉地答道。

薛震居然会来看她?他把她的饭盒摔在墙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想不到转眼他就来向她示好了。是因为她终于帮他“找”到了他老妈,他想感谢她吗?也许吧。这好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想不到,像薛震这样的人心里也有亲情。在他眼里,薛震就是那种随时可以拧断一只小猫脖子的冷血杀手。他有那股疯狂劲。如果同样是杀人,弟弟肯定只是因为贪玩一时失了手,而他,可能纯粹就是为了杀人的快感。两者完全不同。

“你有什么事吗?”他听到莫兰在问他。

“没事,我也来看看你。不欢迎吗?”他笑着说。

莫兰耸耸肩。“那好吧,请进。”她道。

他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家。他一直听说她家境很好,外公是外交官,父亲是名中医,母亲是大学老师,但没想到,她家原来这么大,而且还布置得相当雅致舒适。他一看那张褐色的皮质沙发就知道它价格不菲。

“你家好大。”他禁不住赞叹。

“也不算很大。只是买了两套小房子打通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她的话让他感到汗颜。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典型的出身地位的小市民,一到别人家里,首先注

意的就是装修和面积。

“你会弹钢琴?”他看到了客厅角落里的钢琴。

“啊,我妈妈会弹,我不会。”

“你为什么不学?”

“我懒啊。”她笑道,但当他抬眼看她的时候,她又收住了笑。“我没想到你们会来,既然来

了,就坐会儿吧。薛震,你要不要橙汁?”她问老鼠。

“随便。”薛震道。

“你呢?”

“好吧。”

没多一会儿,她给他们两人倒来了橙汁。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接过橙汁的时候问道。

“我爸说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结痂。”她露出担心的神色,“不知道会不会落疤。”

“就算落疤也不怕,现在去疤霜多的是。”他安慰道。

她笑了笑,像是故意跟他抬杠似的说道:“听说你曾经被烫伤过,有没有落疤?”

她一定知道朱丽芬烫伤我的事。他卷起袖子,大方地亮出他的旧伤疤。

“你看,疤是有,但很小。”

“那是我妈干的吧?”薛震冷冷地在旁边插了一句。

他低头嗯了一声。他讨厌朱丽芬,其程度跟讨厌她的儿子相差无几。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她在面馆里扯着嗓门高声叫骂的情形,更不会忘记热汤浇在皮肤上那无法形容的痛楚。后来,他再也没喝过热开水,因为他本能地抗拒高温。

“我向你道歉。”薛震道。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震又说了一遍:“我向你道歉。”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种事本来应该让她自己来向你道歉才对,但是现在已经永远不可能了。今天警察告诉我,坚定结果出来了,你们发现的就是我妈。所以我代她向你道歉,我知道那件事后,你一直恨她。”老鼠的语调很真诚,但他听起来,却觉得异常刺耳。这个混蛋想干什么?在这种时候,说我恨他老妈?

“是吗,杜云鹤?”莫兰果然注意到了,她朝他看了过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警察式的好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问他。

“就在她失踪前几个月。”薛震代替他回答。

就在失踪前几个月。又一次把那次烫伤跟她的失踪联系在了一起。虽然这是事实,但有必要这样表述嘛?薛震是什么意思?他心里的敌意慢慢积聚起来,他考虑怎么反击。

“那时候,她跟我奶奶的关系很差,两人动不动就吵架……”薛震道。

“她俩那也叫吵架?一直都是你妈在骂你奶奶!”她抢过话头,刻意纠正道,“你妈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真的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你说的不错,她是把我烫伤了,但我记得,她也曾经打伤你的头,你的脑袋因此还缝了针,学习也受了影响。就在那段时间,你有三次数学测验没及格。怎么样?这是不是你人生中的一大耻辱?难道你不恨你妈?”

薛震脸上的五官纠结成了一团,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测验不及格的事吗?是你妈在面馆里对我妈说的。她说她很担心你的成绩,希望你能快点恢复。”薛震的神情从得意从容转而变成狼狈慌张,这让他乐不可支,他早就想在这张呆板的臭脸上踩上一脚了,他后悔怎么没早点想起这件事。

“薛震,你受伤的事,我也听说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你初三的时候还有过不及格。这是真的吗?”莫兰似乎很惊讶。

薛震没有回答,僵硬的脸上像被刷了一层灰黄色的漆,他目光阴冷地盯着杜云鹤,就像在看一块盘子里的肉。哇!好吓人啊!吓死人!可惜我不怕。杜云鹤心道。既然莫兰小公主要听,我就再说点给她听,让她知道,你这只老鼠到底有多疯狂!

“当然有这事。他老妈说,她儿子为了不及格的事快发神经病了。第一次不及格,他把餐桌上的菜全部推到了地上:第二次,他砸坏了父母的结婚照,还剪坏了她妈的睡衣:第三次最有意思,他没吃晚饭,一口一口把那张不及格的试卷生生吞了下去。他对他妈说,如果还有第四次,他就杀了她。”

莫兰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但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薛震后,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你会不会言过其实了,杜云鹤?就算人家烫伤过你,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吧。”她道,听上去像在维护薛震,其实却是在引诱他说下去。他心里再次对她涌出浓浓爱意,小公主,真聪明!谢谢你给我递梯子。

“我怎么会胡说?这是他老妈自己跟我妈说的。她跟我妈关系一向不错,什么都跟她说。”

杜云鹤笑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妈。我妈什么都知道。”

“真的吗,薛震?”莫兰问道。

薛震冷冰冰地说:“对我来说,考试不及格是无法容忍的事。所以,当时我是很生气。她打了我,是她让我的头开花的。”

“她为什么要打你?我听说她一直很关心你的学习,她怎么会打你的头?她是不是疯了?”

莫兰说到这里,立刻煞住口,随即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她,她已经不在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关系。事实上她就是疯了!”薛震的声音带着恨意。

“那原因呢?”莫兰又问,“她把你伤得这么重,总有原因吧?”

“她想打我奶奶,我想阻拦她。我不想让她伤害我奶奶,是我奶奶从小把我带大的,她平时经常骂我奶奶,我忍了,可她想动手,我就不允许。”薛震到餐桌前坐下,抱着胳膊,两眼注视着前方,“当时她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奶奶闹得不可开交。我奶奶有时候说话也挺刻薄,不知道说了她什么,她一下子就火了,拿起一个花瓶就朝她砸过去,我正好挡在了我奶奶前面。”

他没看错吧?莫兰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情之光。太糟糕了,本来想整整薛震,结果却起了反作用。

“我不想说你妈妈的坏话,不过薛震,我觉得你妈妈真的很过分。”莫兰轻声说,接着把橙汁推到他面前,“你喝口橙汁。”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她很过分。”薛震道,他并没有喝橙汁,而是接着说了下去,“对,我是说过如果有第四次,我就会杀了她。但事实上,没有出现第四次。我也不允许出现第四次。”

这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他耸了耸肩。

“你不能否认,你跟你妈的关系并不好。”他道。

“你是我吗?”薛震突然问道。

“什么?”

“你是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想你这种留级生,怎么可能知道我怎么想。就算你想到了,你能理解吗?你有这样的智商吗?”瞬息之间,薛震又恢复了他那学习尖子的本质,开始居高临下地贬低别人的智商。每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杜云鹤都会情不自禁地目测他脑袋的形状。薛震长了一个形状酷似正方体的脑袋,有时他真想一拳把它揍正正方形,看看到底有多少智商从里面流出来。

“喂,薛震,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莫兰喝道,她眼中的同情和体恤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反感。

“他本来就是留级生。”薛震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但也许是觉得纠缠在这个话题里实在很无聊,他道,“我只是想说,我跟我妈的关系,虽然不是很好,但也没他说的那么差。谁家没有矛盾?再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拼命强调我跟我妈的矛盾,难道是为了掩饰他们兄弟俩对我妈的仇恨?”

“对你妈的仇恨?谁有空恨你妈这种人。我们只不过不喜欢她罢了。你妈烫伤我,我怎么可能喜欢她?至于我弟弟,是他劝说我妈原谅你妈的。”他反击道。

薛震冷笑。

“你弟弟比你恨我妈百倍!因为我妈给你妈介绍过男朋友!杜云鹤,别否认,你父母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你妈一直想摆脱你爸,现在他们根本不住在一起了!我妈曾经很热心地给你妈介绍过好几个男朋友。”

妈的!他居然连我父母的事都知道!朱丽芬这个贱人!真的什么都说!本来还以为她跟家里人关系不好,没那么多嘴呢!想不到,现在还是知道了。

不错,父母早就不住在一起了。自从开分店后,父亲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母亲似乎也不在乎。他们从没对兄弟俩说过他们的打算,但他们两个都看得明白,离婚是早晚的事。他经常在外拍戏,看得多了,对两夫妻的事,有比他这个年龄更成熟的想法。他觉得,父母就算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仍是他的父母。而弟弟云鹏却不同,他希望有完整的家庭,他不能接受父母离婚,因为父母的事,他曾流过很多次眼泪。“怎么办,哥,爸妈都不说话。

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这是一年多前,云鹏经常跟他说的话。他守在店里,也是希望自己多在店里忙碌,可以让父母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但是事与愿违,父母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懂事有丝毫的改善。就在几天前,他才从云鹏那里听说了母亲的事,他并不感到惊讶,他早就猜到了。他只是没想到,云鹏一个人怀揣这这个秘密挨了这么久。后来他才意识到,父母的事其实已经渐渐改变了云鹏的性情,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对别人说出心里话,就连他——最亲的哥哥也不例外。

“你们今天是来看我的,聊天归聊天,可不能吵架哦。”他听到莫兰在说话,大概是我脸色不太好吧,他真想照照镜子。

“放心吧,不会吵架的。我可不是他。”他朝她勉强一笑,又把目光转向薛震,“就算你妈给我妈介绍过男朋友,我弟弟也不会恨你妈。我弟弟心里只有生意,只要你妈会来吃面,他就会笑脸相迎。”

“哈。笑脸相迎。”薛震又冷笑。

“我们早就达成共识,那是大人的事,跟我们无关。”他平淡地说,“我弟弟对我妈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说了,他心里只有生意。”

薛震居然笑了,眼睛里闪着得意之光。

“他不关心?他一点都没有兴趣?那他怎么会在生日那天晚上,让付远带着去看她老爸?哈哈,你不会不知道付远的老爸就是你妈的新情人吧?”

妈的!这事他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只老鼠是怎么知道的?!

“薛震,这事你怎么知道?”莫兰代替他发问了。

“我听邻居说的。”薛震道。

“那付远的老爸住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奇怪,为什么听到老妈和臭虫老爸的事,莫兰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蓦地,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他的心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事传得那么开?云鹏说过,他和付远都会对此守口如瓶,那为什么,在这个屋子里,却有两个知情人?

他还想再考虑下去,腰间突然一阵麻。是中文机在提醒他,有人在找他。

他低头一看,中文机上的一句话,顿时让他浑身僵硬。

“哥,警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