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帷幕分开了。
“您好,亲爱的博特莱!您稍来迟了一点。午餐本来定在十二时。不过,也只晚几分钟……怎么回事,您认不出我了?这么说,我大大变了样!”
博特莱与亚森·罗平交锋,遇到过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甚至在这结尾收场的时刻,他也准备应付种种突然情况,但这个情况却是始料不及的。他感到的不是惊奇,而是惊愕和恐慌。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人,严酷的事件迫使他当作亚森·罗平的人,却是瓦尔梅拉!瓦尔梅拉,尖顶堡的主人!瓦尔梅拉,为了与亚森·罗平较量,他甚至向瓦尔梅拉求援。瓦尔梅拉,和他一起去克罗藏营救他父亲的人。瓦尔梅拉,在黑暗的尖顶堡前厅刺伤或假装刺伤亚森·罗平一个同伙,从而救出了莱蒙德的勇敢朋友!
“您……您……原来是您!”博特莱期期艾艾地说。“为什么不是?”
亚森·罗平说,“您见过我以教士或马西邦的面目出现,就认为彻底认识我了么?嗨,选了我这一行,就只好运用这点小小的处世本领了。假如亚森·罗平不能随意变作一位新教牧师或一位铭文和美文学院的院士,那就不成其为亚森·罗平了。啊,亚森·罗平,真正的亚森·罗平,博特莱,就在这儿!您睁大眼睛看看,博特莱……”
“可是……如果是您……那么……小姐……”
“哦,是啊,博特莱,您说中了……”
他又撩开帷幔,打了个手势,叫道:“亚森·罗平夫人!”
“啊!”年轻人尽管大惑不解,还是低低叫了一声,“……德·圣韦朗小姐!”
“不,不,”亚森·罗平抗议道,“亚森·罗平夫人!或者说,路易·瓦尔梅拉夫人,如果您更愿意这样叫的话。我妻子是明媒正娶的,严格履行了手续。还多亏您呢,亲爱的博特莱!”他向他伸出手。
“谢谢您……我希望您也没有什么怨恨。”
也是奇怪,博特莱不觉得有丝毫怨恨,丝毫屈辱,丝毫苦楚。他强烈地感到对手高出他许多。输在他手上,一点也不脸红。他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
“请夫人就座。”
一位仆人在桌上摆好装着各种菜肴的托盘。
“很抱歉,博特莱,我的厨师休假,我们只好吃冷菜了。”博特莱根本不想吃,但还是就了座,被亚森·罗平的神态吸引了。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是否意识到了大难临头?难道不知道加尼玛尔带人来了……
亚森·罗平继续说:“对,要感谢您,亲爱的朋友。莱蒙德和我,我们第一天就爱上了。很好,伙计……劫持莱蒙德,将她囚禁,开几个玩笑,就这些:我们就爱上了……但当我们能自由相爱时,她,还有我,我们都不希望两人之间存在一种偶然的暂时的关系。可是亚森·罗平解决不了这个难题。我从童年就不断扮演路易·瓦尔梅拉这个角色。如果我重新成为他,问题就解决了。于是我就冒出念头,既然您穷迫不舍,而且已经找到了尖顶堡,那就利用一下您的顽固吧。”
“还利用了我的傻劲。”
“话说回来,谁又没被人利用过呢!”
“这样说来,您是靠我的掩护、支持才成功的?”
“那当然!既然瓦尔梅拉是博特莱的朋友,而且又夺走了亚森·罗平所爱的人,谁还会怀疑瓦尔梅拉就是亚森·罗平呢?真有趣,啊,多么有味的回忆!克罗藏的营救行动!那些,还有我给莱蒙德的情书!还有作为瓦尔梅拉的我,在结婚之前向作为亚森·罗平的我采取的措施。还有那晚为您举行的著名宴会,您一时虚弱,倒在我怀里!啊,多有味的回忆……!”一阵沉默。博特莱观察莱蒙德。她一声不响,听着亚森·罗平说话。她望着他,眼光里充满爱情、温柔,以及年轻人说不清楚的感情,像是不安和忧郁。但亚森·罗平每次扭头望她,她总是报以温柔的微笑。两人的手穿过桌子拉到一起。“我这小宅邸,您觉得怎样,博特莱?”亚森·罗平问,“有点雅致,对吧?我不说很舒适。不过有些人还是满意的。而且不是小民百姓……您看,这些人物都曾是岩柱的主人,他们执意留下自己在这儿的痕迹。”
墙上,从上到下,刻着一个个名字:
恺撒
查理曼大帝
罗尔
征服者纪尧姆英国国王理查
路易十一
弗朗索瓦
亨利四世
路易十四
亚森·罗平
“今后还会有谁的姓名?”他又说,“唉!到此为止啰!从恺撒到亚森·罗平,然后就完了。很快就有大群无名游客来参观这座奇特的城堡。说实话,不是亚森·罗平,这一切将仍然不为人所知!啊,博特莱,当我踏进这被遗弃的地方时,我感到多么自豪!重新找到了失传的秘密,而且成了它的主人,唯一的主人!继承了这样一笔遗产!在那么多国王之后,亚森·罗平住到了岩柱……!”
他夫人作个手势打断他的话。她似乎十分不安。“有声音……”她说,“下面,您听……”
“那是水声。”亚森·罗平说。
“不……不……海浪声我很熟悉……是别的声音……”
“那您说是什么,亲爱的朋友?”亚森·罗平笑着说,“我只请了博特莱一人。”
他接着对仆人说:“夏罗莱,先生上来后,你把楼梯门都关了吗?”
“关了,上了闩。”
亚森·罗平站起身:“嗨,莱蒙德,别怕……啊!您脸色都白了!”他向她低语几句,又低声吩咐仆人几句,然后撩起帷幔,让他们走进去。
楼下的响声越来越清晰,是一种节奏均匀的沉闷的敲击声。博特莱想:“加尼玛尔不耐烦,开始砸门了。”
亚森·罗平十分平静,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当我发现岩柱时,它毁损严重,可以看出路易十六和大革命以来,一个世纪都没人知道这个秘密。隧道快要崩塌,阶梯风化了,海水浸入内部。我不得不撑柱子,加固和维修。”博特莱不禁问道:“您来的时候,这儿是空的吗?”
“几乎是空的。历代国王大概不像我所作的这样,把岩柱当仓库。”
“那么是当作避难所?”
“是的,大概是这样,在外族入侵和内战时期。可是它的真正用途,是作过……怎么说呢……历代国王的保险柜。”砸门声越来越急,没有那么闷了。加尼玛尔大概砸破了第一道门,正在砸第二道。
静寂了一会,撞击声在更近的地方响起来。这是砸第三道门。只剩两道门了。
博特莱透过一扇窗子,望见好几只小船在周围漂荡。鱼雷艇像一条大青鱼,停泊在不远的海面上。
“吵死人了!”亚森·罗平道,“都听不见说话了。上去聊,愿意吗?参观这座岩柱,或许您会感兴趣。”
他们又登上一层楼。这一层也和下面几层一样,有一道门。亚森·罗平随手关上了。
“我的画廊。”他说。
墙上挂满了画。博特莱立即看到画上的落款都是最有名的画家,那些画里有拉斐尔的《阿格努代圣母像》、安德烈·代尔·萨托的《卢克莱齐亚·费德画像》、提香的《莎乐美》、波提塞利的《圣母与天使》,以及丁托莱托、卡尔帕乔、伦勃朗、委拉斯开兹等画家的作品。
“好美的复制品!”博特莱赞赏道。亚森·罗平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复制品?您疯了!马德里、佛罗伦萨、威尼斯、慕尼黑、阿姆斯特丹的才是复制品,亲爱的。”
“那么,这些……?”
“全是原作,欧洲各博物馆内费尽心思收藏的原作,被我凭本事用酷肖的复制品换来的。”
“可是,总有一天事情会暴露……”
“总有一天事情会暴露?那么,人们发现每幅画上,每幅画背面,都有我的签字,就会知道给祖国收藏这些杰作真品的是我。不管怎么说,我干的,只是拿破仑在意大利干过的事情……喏!博特莱,这儿就是德·热斯弗尔先生那四幅鲁本斯的画……”砸门声仍在岩柱腹内震响。
“这儿不能待了!”亚森·罗平说,“再上一层吧。”又上了一层楼梯和一道门。
“这是挂毯室。”亚森·罗平介绍说。
挂毯没有挂出来,而是一卷卷捆着,贴上标签,与一捆捆古代的织物混在一起。亚森·罗平将捆子打开,只见都是华丽的锦缎,精美的天鹅绒,褪色的软绸,祭披,金银线织物……他们又往上走。博特莱见到摆满挂钟和座钟的大厅和藏书厅(啊!精美的精装书,从大图书馆盗来的珍本、孤本)以及花边厅,古玩摆设厅。
那些厅一层比一层小。现在,砸门声远了。加尼玛尔丢了阵地。
“最后一间:珍宝厅。”亚森·罗平说。
这个厅与众不同:虽然也是圆形,但上部很高,尖尖的,大概就是岩柱的顶,地面距柱顶大约有十五至二十米。朝峭壁一边,没开窗子;但是朝海的一边,开了两个玻璃窗,似乎不担心有人在这边偷看。从那里射进充足的光线。地面铺着同心花图案的珍贵的地板。靠墙有几只玻璃橱,还有几幅油画。“这是我收藏的精华。”亚森·罗平说,“在此之前您看到的一切,都是可以卖的。把一些东西出手,把另一些东西收进来,这就是我的买卖。这里,这个仓库里的东西都是圣物,精华,珍品,宝中之宝、无价之宝。您看这些首饰,博特莱,迦勒底的护身符,埃及的项链,凯尔特人的手镯,阿拉伯链……您看那些小雕像,博特莱,这希腊的维纳斯,这科林斯的阿波罗……
“再看这些塔纳格拉的古董,博特莱,塔纳格拉出土的真东西全在这里了!在这个玻璃橱之外,世界上任何自称塔纳格拉出土的小雕像都是假的!啊,能这样说话,是多么快乐的事!博特莱,您还记得南方专门盗窃教堂财宝的托马斯一伙吗?他们是我的人,临时的代理人。喏!这是昂巴扎克的圣骸盒。
“真品,博特莱!您还记得卢浮宫传出的丑闻吧,波斯帝王的圆锥形王冠被人认出是赝品,是一个现代工匠想象、制作的……这就是赛伊塔法尔纳的王冠,真品,博特莱!看,好好看,博特莱!这是珍品中的珍品,杰作,是鬼斧神工制作出来的。这是达·芬奇的《永远的微笑》,也是原作。您跪下看,博特莱,女人活生生地在您面前。”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下面,砸门声又近了。加尼玛尔与他们只隔两三道门了。
海上,看得见鱼雷艇的黑背和游弋的小船。年轻人问道:“宝藏呢?”
“啊!孩子,原来您特别感兴趣的是这个!这都是艺术珍品,对吗?可它们抵不上宝藏,不能满足您的好奇心……看来以后的人也会和您一样!……好吧,满足您的愿望吧!”他用力跺了几脚,踢动了地上一块圆形拼花地板。
把它像木盖一样揭开。下面是个圆圆的地窖。可是窖里是空的。他又在稍远地方如法动作,又出现一个圆窖,也是空的。随后他又揭开三个,这三个也都是空的。
“哼!”亚森·罗平冷笑道,“真叫人失望!在路易十一、亨利四世和里舍利约当首相的时代,这五个地窖该是满的。可是,您想一想路易十四,建造凡尔赛宫,连年征战和动乱;再想一想放荡挥霍的路易十五,以及他的情妇蓬帕杜和杜巴莉吧!他们把东西都败光了。他们贪婪的指甲把石头刮得干干净净。你看见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停了停,又说:“不过,博特莱,还有一点儿,还有第六个地窖,未被动过的第六个地窖……他们谁也不敢动。这是最后的老底子。是应急用的。你看,博特莱!”
他弯腰揭开盖子,地窖里有个铁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齿槽复杂的钥匙,打开铁箱。
只见眼前一片晶莹璀璨。各种宝石闪闪发亮,五光十色,交映生辉:天蓝的蓝宝石,火红的红宝石,碧绿的翡翠,金灿灿的黄玉。
“看吧,看吧,小博特莱,他们吞掉了所有的金币、银币、埃居、杜卡托、多布朗,可是宝石箱却碰都没碰!瞧这些首饰托座,各时代、各世纪,各国的都有。王后们的嫁妆也在这里,每个王后都带来自己的一份。苏格兰的玛格里特,萨瓦的夏洛特,英格兰的玛丽,梅迪西的卡特琳娜和奥地利的女大公,埃莱奥诺尔、伊丽莎白、玛丽·泰莱兹、玛丽·昂图瓦纳特……您看这些珍珠,博特莱!这些钻石,多大的钻石!任何一块都配得上一个王后佩带!那颗摄政王钻石比它们美不到哪里去。”
他站起来,伸出手,作出宣誓的样子:“博特莱,您要向世人宣布,王家保险箱中的宝石,亚森·罗平一粒也没有拿。我以名誉发誓!我没有权利拿,这是法国的财产……”
楼下,加尼玛尔加紧行动。从砸门声很容易听出他已在砸倒数第二道门,就是通向珍宝厅的那道门。
“让保险箱开着吧,”亚森·罗平说,“也让这些地窖,这些小小的空坟墓开着吧……”
他在厅里走了一圈,打量着玻璃橱,端详几幅油画,然后,沉思般地踱着:“真舍不得离开这些东西。难受得很!我最美好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独自面对这些心爱的东西……再也见不到它们,摸不到它们了。”
他的脸抽搐着,显出疲倦的表情。博特莱隐隐生出一丝怜悯。这人对快乐、自尊和屈辱都比别人感受强烈,对痛苦想必也是一样。
此时他站在窗子旁边,手指天边,说:“更让我伤心的是,我必须放弃这一切。它们美不美?这浩淼的大海……蓝天……左侧和右侧是埃特莱塔峭壁及其三座拱门,那就是‘上游门’、‘下游门’和‘中间门’……对主人来说,这就是凯旋门……我就是它们的主人,冒险国的国王!空心岩柱的国王!奇特的超自然的王国!从恺撒到亚森·罗平……多么神奇的命运!”
他放声大笑。
“仙境的国王?为什么这么说?不如说伊弗托国王!开玩笑!世界之王,这才是事实!我从这岩柱顶上统治世界,把它像猎物似的抓在爪子里。博特莱,您把赛伊塔法尔纳的王冠揭开……您看到了两架电话机……右边的和巴黎通话——专线。左边的和伦敦通话——也是专线。通过伦敦,我与美洲、亚洲、澳洲联系。在这些国家,有我的店铺、代理经纪人。这是国际贸易,是艺术品和古董大市场,世界交易会。啊!博特莱,有时候,我的权势简直使我昏了头,我陶醉在力量和权威之中了……”楼下的门撞开了。听得见加尼玛尔和手下的人奔跑和搜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亚森·罗平低声说:“现在,完了……一个少女走过去了,金色的头发,美丽而忧郁的眼睛,诚实的心灵,是的,诚实的。现在完了……是我自己毁了这奇妙的建筑……余下的一切都无所谓了,都荒唐可笑……只有她的头发……她忧郁的眼睛……和她诚实的幼小心灵才重要。”
楼下的人涌上楼来。使劲砸门,最后一道门……亚森·罗平突然抓住年轻人的手臂。
“博特莱,我几星期来有很多机会可以干掉您,但却让您一直自由行动,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您知道您为什么能进入这里吗?您知道我给我的手下分了他们应得的一份吗?有一夜您在峭壁上见到了他们?您知道,对不对?空心岩柱,就是冒险。只要它属于我,我就还是冒险家。岩柱被夺走,这段历史也就与我分手了。将要开始的,是和平幸福的未来。当莱蒙德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不会再脸红了……”
他愤怒地转向门喊道:“安静些,加尼玛尔,我还没有说完话呢!”砸门声加快了。好像是在用一根大梁砸门。博特莱站在亚森·罗平对面,十分好奇,静观事态发展,不知道亚森·罗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要交出岩柱?就算是吧。可为什么要把自己交出来呢?他的意图何在?希望从加尼玛尔手里逃脱?另一方面,莱蒙德又在哪里?
这时候,亚森·罗平仿佛在沉思,低声说:“诚实的……诚实的亚森·罗平……金盆洗手了……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不呢?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我取得同样的成就……啊,让我安静点,加尼玛尔!你这个大笨蛋,你不知道,我在发表历史性宣言吗?你不知道博特莱在为子孙后代记录这篇讲话吗?”
他又笑起来:“我是对牛弹琴。加尼玛尔永远不明白这番历史性言论的意义。”
他拿起一截红粉笔,把一张板凳搬到墙边,在墙上写下这几行大字:亚森·罗平将空心岩柱里的全部珍宝赠给法国,唯一的条件是将这些珍宝陈列到卢浮宫,展厅命名为“亚森·罗平厅”。
“现在,”他说,“我没有什么憾事了。法兰西与我,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进攻者开始抡开臂膀使劲砸门。一只手伸进来摸门锁。“天打雷劈的!”
亚森·罗平说,“加尼玛尔这一次能达到目的了。”
他冲向门锁,取下钥匙。
“喂,老伙计,这道门结实得很……我还来得及……博特莱,再见……谢谢您!……因为您本可以给我添很多麻烦的……可您还是个高尚的人,您!”
他走向一幅凡·代尔·委登的三折画。画面是朝拜初生耶稣的三王图。
他翻起右边一折,显出一道小门。他握住门把。“干得好,加尼玛尔,祝你家事兴旺!”
一声枪响,他往后一跳。
“啊!混蛋,正中心窝!看来你学会射击了?算这个国王倒霉,正中心窝!打得就像集市上的烟斗!”
“投降吧,亚森·罗平!”加尼玛尔吼道,把枪从门板窟窿里伸过来。
从窟窿里还能看到他闪光的眼睛……“快投降吧,亚森·罗平!”
“你看我这架式,会投降吗?”
“再动,我就打死你……”
“算了吧,在这里你打不到我。”
确实,亚森·罗平走远了。加尼玛尔能通过门上砸开的窟窿朝正面开枪,却无法朝亚森·罗平的角落开枪,尤其不能瞄准。不过亚森·罗平的处境也不妙,他指望逃出去的出口,那三折画背后的小门正好面对加尼玛尔的枪口。
要从那里逃生,等于送上去叫侦探开枪……枪里还剩五发子弹。
“真想不到,”加尼玛尔笑着说,“我的信誉跌了。你干得不错,亚森·罗平老伙计,你想最后来个一鸣惊人,可你做过分了点。不该说那么多废话。”
他紧贴着墙壁。众人一齐用力,又一块板子砸下来了。加尼玛尔活动更自如了。两个敌手相隔最多三米。但有一个金黄色玻璃橱挡住了亚森·罗平。
“帮忙呀,博特莱!”老侦探喊道,气得发狂,牙齿咬得咯咯响,“开枪呀,别这么呆呆地瞧着!”
的确,伊齐多尔没有动。他兴奋地观望着,但还没有打定主意。他想全力投入战斗,打倒猎物。然而一种说不明白的感情却阻止他这样做。
加尼玛尔的叫喊提醒了他。他的手握紧枪把。
“如果我加入,”他想,“亚森·罗平就完了……我有权这样做……这是我的义务……”
两人四目相对。亚森·罗平目光沉着、专注,几乎有些好奇。似乎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他只关心年轻人的道德问题。伊齐多尔会不会下定决心,给战败的敌人以致命的一击?……门从上到下都在嘎嘎作响。
“帮我,博特莱,抓住他!”加尼玛尔大叫。
伊齐多尔举起手枪。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他一下没有明白过来。只见亚森·罗平弯着腰,沿墙跑过来,从门口闪过。加尼玛尔挥着枪,却拿他没办法。博特莱觉得自己被摔到地上,又立即被扶起来,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举起来。
亚森·罗平把他举在空中,当作一面活的盾牌。他就躲在盾牌背后。
“十个对付我一个,可我还是跑了,加尼玛尔!你瞧,亚森·罗平总有办法……”
他迅速退向三折画,一手把博特莱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打开小门,进去后又将它关上。他得救了……他们脚下立即出现了一道笔陡的阶梯。
“走吧!”亚森·罗平推着博特莱,说,“打败了陆军……现在对付法国舰队吧!在滑铁卢和特拉法尔加战役后,您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嗯,小伙子!……嗬!真有趣,他们现在在敲那幅三折画了……太晚了,孩子们……可我们得快走,博特莱……”这道楼梯是在岩壳表面开凿出来的,绕着岩柱盘旋而下,像螺旋形的儿童滑梯似的。
他们紧贴着,三级三级一跨,冲下梯级。每隔一段就有光线从岩缝中照进来。博特莱能从缝隙见到十几米外的渔船和黑色的鱼雷艇。
他们往下走,一直往下走。伊齐多尔不出声,亚森·罗平则不住口。
“我真想知道加尼玛尔现在在干什么。会不会从别的楼梯冲下去堵住隧道口?不,他不会那么蠢……他在那里留了四个人……四个人够了。”
他停住脚步。
“听……他们在上面叫……对,他们会打开窗户,呼唤舰队……看,船上的人忙乱起来了……他们在交换信号了……鱼雷艇动了……好家伙,鱼雷艇!我认出你了,你是从勒阿弗尔开来的……炮手们,各就各位……好哇,艇长……你好,迪盖·特鲁安!”他从一个窗口伸出手,挥动一块手帕。然后又往下走。“敌人的舰队在使劲划桨哩。”他说,“马上就要靠过来了。天呐,真好玩!”
他们听见下面有人说话。这时他们已经接近海面。几乎立即来到一个宽敞的岩洞里。黑暗中有两支手电光在来回移动。忽然一条人影出现了,一个女人扑到亚森·罗平怀里。“快,快,急死我了!……你干什么去了?你还带了一个人……?”
亚森·罗平让她放心:“这是我们的朋友博特莱……你知道我们的朋友博特莱很高尚……以后再跟你说吧……现在来不及了……夏罗莱,你在吗?……啊!好……船呢?……”
夏罗莱回答说:“船备好了。”
“点火吧。”亚森·罗平说。
顷刻间,响起了马达声。博特莱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出他们站在一个码头似的地方,面前漂荡着一艘小艇。“一艘快艇。”亚森·罗平说,补充博特莱的观察,“嗯,让您吃惊了,伊齐多尔老伙计?……您不明白?……您见到的这水是海水,每次涨潮灌进来的,所以我有了一个隐蔽而安全的小码头。”
“可它是封闭的,”博特莱提出不同看法,“不能进出。”
“不,我就可以进出。”亚森·罗平说,“我进出给您看。”他领莱蒙德上了船,又来接博特莱。博特莱迟疑了。“您怕?”亚森·罗平问。
“怕什么?”
“被鱼雷艇打沉?”
“那么,您在寻思是否应该留在加尼玛尔一边。那一边是正义、道德和社会,而不站在亚森·罗平这一边。这边是耻辱、卑鄙,声名狼藉,是吧?”
“是的。”
“可惜,孩子,您无可选择……现在,必须让人家认为我们两人已经死了……让人家给我安宁。对未来的一个诚实人,这是他们该给的。以后,等我让您自由了,随您怎么说……那时我不担心什么了。”
博特莱见亚森·罗平紧抓着他的胳膊,觉得任何反抗都无用。再说,为什么要反抗?不管怎样,这个人使他不可抗拒地生出好感,难道他没有权利信任这种感觉吗?这种感情如此明确,使他极想对亚森·罗平说:“听着,您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福尔摩斯在追踪你……”
“来!上去吧!”亚森·罗平没等他开口说话就把他推上艇。博特莱顺从地上了艇。他觉得小艇样子奇特,从未见过。他们一上船,便走下一道陡直的小梯子。小梯子上有一个翻板活门。他们一过去,门就关上了。
上面是一间狭小的舱室,被灯光照得通明。莱蒙德已在那里了。刚坐得下他们三人。亚森·罗平取下一个传声筒,吩咐道:“开船,夏罗莱。”
伊齐多尔觉得像乘电梯下降时那样难受。在电梯里,是觉得地在塌陷,人悬在空中,而在这里,是觉得水在下降,慢慢打开一片虚空……
“嗯,我们在下沉吧?”亚森·罗平讥弄道,“放心,现在是从高洞下到低洞,那里有一半向海,退潮时可以出入……拾贝的人都知道……啊!要停十秒钟!……通过了……通道很窄,刚好过这艘潜艇……”
“可是,”博特莱问,“进了低洞的渔民怎么不知道它与高洞相通,高洞有梯级贯穿岩柱上下呢?随便什么人进洞,不就发现了秘密吗?”
“您想错了,博特莱!大家可以进的小洞,拱顶在退潮时是封闭的,有一层色彩与岩石一样的活动顶板,涨潮时被海水托起,退潮时又一样严密地合上。所以,我能在涨潮时通过……嗯!这很巧妙……是我的主意……真的,恺撒、路易十四,一句话,我的任何先辈都不可能想到,因为他们没有潜艇……他们只有通低洞的梯级……我拆掉了最后几级梯子,设计了这块活动顶板。这是我给法兰西的一件礼物……莱蒙德,亲爱的,把你身边那盏灯熄掉……不需要了……相反……”
确实,他们一出岩洞,便有与水色相同的白光从两个舷窗和一个玻璃大舱罩照进来。通过舱罩可以见到上面的海水。很快,他们头上闪过一道阴影。
“就要发动攻击了。敌人的舰队包围了岩柱……可是尽管岩柱是空的,我寻思,他们怎么进去……”
他拿起传声筒:“别离开海底,夏罗莱……我们去哪里?我告诉你了……亚森·罗平港……最大的速度,嗯?趁着有水好靠岸……有位女士呢。”
他们贴着礁石行驶。藻类被海水托起,像一片黑色的植物,被水流带着在优雅地摇摆,在抵挡水的冲击,随后又像飘飞的长发逶迤漂去……这时又闪过一条更长的阴影……“这是鱼雷艇。”亚森·罗平说,“大炮要响了……迪盖·特鲁安想干什么?轰击石柱?博特莱,我们亏了,见不到迪盖·特鲁安与加尼玛尔会面,海军与陆军会师了!……喂,夏罗莱,我们睡觉了……”
不过潜艇仍然快速行驶。海底已经换成了沙地。但几乎马上,他们又见到新的礁石。这表明已经到达埃特莱塔右岬头“上游门”。鱼群见了潜艇驶过来,纷纷逃窜,但有一条大胆的贴着舷窗,睁大眼睛凝视他们。
“好极了,一路平安。”亚森·罗平说,“您说我的核桃壳怎么样,博特莱?不坏,对不对?……您记得‘红桃7’案和工程师拉孔布的悲惨结局。我惩罚了杀害他的凶手后,将他的图纸资料交给了国家,以便建造一艘新的潜艇——这是我献给法兰西的又一件礼物。我自己留下了一份能潜水的小汽艇的图纸。这样您才有幸与我一同在海底兜了一圈……”
他又叫夏罗莱:“送我们上去,没有危险了……”
小艇往上升,玻璃罩冒出了水面……他们离海岸有一海里远,不会被人看见。博特莱这时才感到潜艇是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前进的。
他们首先驶过的是费康,接下来是整个诺曼底海滩,圣-彼埃尔、小石板、韦莱特、圣-瓦莱里、韦尔、基伯维尔。亚森·罗平不停地打趣。伊齐多尔不停地注视他,听他说话,对他的热情、快乐、诙谐和调侃,为他生活的欢乐而深表赞叹。他也观察着莱蒙德。少妇不声不响,紧偎着心爱的人,握着他的双手,不时抬头望望他。博特莱好几次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痉挛,目光变得更加忧郁。每一次都像是对亚森·罗平的俏皮话作的无声而痛苦的回答。似乎他轻率的言辞和对生活的嘲弄使她痛苦。“别说了……”她低声说,“你这么说,是藐视命运……我们说不定还有的是苦吃哩!”
到了迪耶普对面,他们又不得不潜入水里,免得被渔船发现。二十分钟以后,小艇向海岸斜驶过去,进了一个由岩石不规则的断口构成的小潜水港,靠着一条堤岸,缓缓升到水面。“亚森·罗平港!”亚森·罗平宣布说。
这儿离迪耶普约五十里,离特莱波尔约三十里,左右两侧都有峭壁作为屏障,人迹罕至。细沙像地毯一样铺在坡势缓缓的小海滩上。
“上岸吧,博特莱……莱蒙德,把手扶住我……夏罗莱,你再回岩柱,看看加尼玛尔和迪盖·特鲁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黄昏时回来告诉我。我对这件事感兴趣。”
当博特莱正好奇地寻思如何从这个被称作亚森·罗平港的小海湾出去的时候,发现峭壁上有一道铁梯。
“伊齐多尔,”亚森·罗平叫道,“您如果地理和历史记得熟,就知道我们现在处在维尔镇的帕尔封瓦尔峡谷下面。一个多世纪以前,一八〇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夜里,乔治·卡杜达尔和六名同谋在法国登岸,阴谋绑架第一执政波拿巴,就是沿着我将指给您看的那条路上去的。那以后,这条路崩塌毁坏了,后来瓦尔梅拉——叫亚森·罗平更为人所熟悉,——私人出钱修复了这条路,还买下纳维耶特农庄。当年那几个谋反者上岸第一夜就是在那里过的。亚森·罗平从此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准备与母亲妻子一起在那里过受人尊敬的庄户人生活。侠盗死了,侠农会长久活下去!”
铁梯上面有一条由雨水冲刷而成的冲沟,窄窄的如同隘口。他们从沟底的梯道向上爬。梯道边有栏杆。据亚森·罗平说,栏杆的位置,原先是索道,木桩间系着长长的绳索,当地人下海滩顺着索子溜下去就行了。爬了半小时,他们到达一块高地,周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建在田野上的茅棚,是海岸线上海关人员的憩息处。正好这时在小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关员。“没有什么情况吗,戈梅尔?”亚森·罗平问他。“没有,老板。”
“没有可疑的人?”
“没有,老板……不过……”
“什么?”
“我妻子……她是纳维耶特的裁缝……”
“是,我知道……赛扎里娜……怎么?”
“今早似乎有个水手在村子里转悠。”
“什么模样,这个水手?”
“不是本地人……是个英国人。”
“啊!”亚森·罗平立即警觉起来,“你吩咐赛扎里娜……?”
“是的,老板,我叫她眼睛张大点。”
“对。你在这里注意,夏罗莱过两三个钟头就会回来……要有什么事,来农庄找我。”
他又走起来,对博特莱说:“这事让人不安……是福尔摩斯吧?啊!如果是他,他一定心里有气,那就可怕了。”
他迟疑片刻:“我寻思要不要打回转……我现在有不祥之感……”前方是一望无际微微起伏的平原。左边是通往纳维耶特农庄的优美的林荫路。农庄的房子已经在望……这是亚森·罗平准备的退隐之所,是他答应莱蒙德过清静日子的避难所。他会因这些怪念头而放弃即将到手的幸福?
他拉住伊齐多尔的胳膊,指着走在前面的莱蒙德说:“您看,她走起路来,那风摆杨柳的姿势多美,我一看见,就激动得打哆嗦……她的一切,动也好,静也好,沉默也好,说话也好,都教我激动,生出爱慕。瞧,光是踏着她的步子我也舒心。啊,博特莱,她什么时候会忘掉我是亚森·罗平吗?她所憎恶的过去,我能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吗?”
他克制住感情,带着执著的自信肯定道:“她会忘记的!因为我为她作出了一切牺牲:我放弃了空心岩柱那固若金汤的隐蔽所,我牺牲了全部财宝,势力和骄傲……我将牺牲一切……从此只做一个爱她的人……做一个诚实人,因为她只可能爱诚实人……不管怎么样,做一个诚实人有什么亏吃?不会比别的事不体面……”
可以说,这番话是他不知不觉流露的想法。他的语气变得严肃,完全不含嘲讽的意味:“啊!博特莱,您知道,我整个冒险生涯中感受的快乐都抵不上她对我满意时看我一眼的快乐……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弱……直想哭……”
他哭了吗?博特莱直觉他的眼睛湿了。亚森·罗平眼含泪水!爱的泪水!
他们走近充作农庄入口的一扇旧门。亚森·罗平站住片刻,期期艾艾地说:“我为什么担心?……心里像压着石头似的……难道岩柱的事件还没了结?难道命运不同意我选择的结局?”莱蒙德转过身,不安地说:“看,赛扎里娜。她跑来了……”
果然,海关关员的妻子从农庄里慌忙跑出来。
亚森·罗平立刻问道:“什么事?快说!”
赛扎里娜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有个人……我看到有个人在客厅里。”
“上午那个英国人?”
“是的……可是又改了装……”
“他看见您了吗?”
“没有。他看见您母亲了。他正要走的时候,被瓦尔梅拉太太撞见了。”
“那么?”
“他说来找路易·瓦尔梅拉,是您的朋友。”
“后来呢?”
“老太太说儿子出门了……要好几年……”
“他走了吗?”
“没有。他从朝平原的那扇窗子向外边打手势……像是招呼人。”
亚森·罗平似乎有些犹豫。这时一声尖叫划破空气。莱蒙德嘀咕道:“是你母亲……我听出来了……”
他向她奔过去,发狂地把她拉回来:“快来……我们逃跑……你先跑……”
但是他又猛然止步,显得慌乱不安。
“不,我不能……这是可耻的行为……原谅我,莱蒙德……可怜的女人在那儿……留下……博特莱,别离开她……”他沿着农庄四周的斜坡冲过去,拐了个弯,一直跑到面向平原的一道栅栏前……博特莱没有拉住,莱蒙德几乎与他同时到了那里。博特莱藏在树后,看见从农庄到栅栏的荒凉小路上走来三个男人。最高的一个走头,另外两人挟持着一个妇人。妇人试图反抗,发出痛苦的呻吟。
天色渐晚。但博特莱还是认出了歇洛克·福尔摩斯。那妇人上了年纪,白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四个人走到栅栏边。福尔摩斯打开门。
亚森·罗平迎上去,拦在福尔摩斯面前。
全场静寂,近乎庄严肃穆,因而冲突显得更为可怕。两个敌人久久打量对方。仇恨使脸都扭曲变了形。他们都没有动。到后来,亚森·罗平用可怕的沉着说:“命令你的人放了这位妇人!”
“不!”
好像两人都怕拼个你死我活,但两人又都在集中全身力气。这一次不再说废话,不再有含讥带讽的挑衅。有的只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莱蒙德急得发狂,等待着这场决斗的结局。博特莱揪住她的手臂,把她拖住。
过了一会儿,亚森·罗平又说一遍:“命令你的人放了这位妇人!”
“不!”
亚森·罗平说:“听着,福尔摩斯……”
他意识到这话说得蠢,立即打住。面对福尔摩斯这个骄横傲慢的铁血人物,威胁有什么用?
他决定豁出去了,迅速把手伸进衣袋。但英国人已有防备,立即冲向老妇人,把枪管逼近她的太阳穴。
“别动,亚森·罗平!否则我就开枪。”
他的两名手下也掏出手枪,对准亚森·罗平……亚森·罗平板着脸,压住怒火,冷冷地把双手插到口袋里,挺胸对敌人说:“福尔摩斯,我第三次说:把这位妇人放了。”英国人冷笑道:“也许我们无权碰她!好了,好了,玩笑开够了!你不叫瓦尔梅拉,也不叫亚森·罗平,这是盗用的名字,如同你盗用夏默拉斯这个名字一样。你让人当作你母亲的不是别人,是维克图瓦,你的老同谋,你的乳母……”
福尔摩斯犯了个错误:他这番揭露让莱蒙德大为惊恐。他出于报复的意愿,看了她一眼。亚森·罗平趁他这一疏忽,猛地开了火。
“妈的!”福尔摩斯大叫一声,一条手臂打穿了,垂落下来。他呼叫手下:“开枪!你们快开枪!”
亚森·罗平已经扑向这两个人。没过两秒钟,右边那个滚到地上,胸骨折断了;另一个颌骨碎了,贴着栅栏瘫倒下来。“快动手,维克图瓦……把他们捆起来……现在,英国人,我们俩……”
他俯身骂道:“啊!混蛋……”
福尔摩斯已经用左手拾起枪,对准他。
一声爆响……一声惨叫……莱蒙德冲到两个男人之间,面向英国人……
她晃了几晃,手捂胸口,想站直身子,但身子转了几转,倒在亚森·罗平脚下。
“莱蒙德!……莱蒙德!……”
他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
“死了!”他说。
大家一时都惊呆了。福尔摩斯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惶惑。维克图瓦结结巴巴叫着:“孩子……孩子……”
博特莱走近少妇,弯腰察看。亚森·罗平一遍一遍念着:“死了……死了……”声音像在思考,似乎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的脸立刻变样了,因为痛苦而变得苍老憔悴,面颊也凹陷下去。
他似乎发了狂,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握着自己的拳头扭来扭去,像痛苦过度的孩子拼命跺脚。“混蛋!”他仇恨满胸,狂吼一声。
他一下冲过去,扑倒福尔摩斯,掐住咽喉,几根铁指插进了他的皮肉。
英国人喘了几声粗气,甚至没有挣扎。“孩子,孩子!”维克图瓦哀求道。
博特莱跑过来。但亚森·罗平已经松开手,在倒在地上的敌人身旁抽泣。
这是多么伤心的情景!博特莱永远忘不了这悲惨恐怖的一幕。他了解亚森·罗平对莱蒙德的爱。为了博得心上人开颜一笑,这个大冒险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夜幕笼罩了战场。三个被捆绑和堵住嘴的英国人躺在荒草野地上。一阵歌声摇荡着平原的寂寥。
纳维耶特的村民收工了。
亚森·罗平站起身,听着这单调的声音。然后他望望幸福的农庄。他本打算在这农庄里,守着莱蒙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又看了看可怜的心上人,死于爱情的心上人,她一脸苍白,永远安息了。
可是农民们走近了。于是亚森·罗平弯下身,用强有力的双臂抱住死者,一下托起,再一弯腰,把她背在背上。“走吧,维克图瓦。”
“走吧,孩子。”
“再见,博特莱!”他说。
他背着这珍爱而可怕的重负,领着老乳母,默默地避开人,朝海边走去,隐入茫茫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