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医疗中心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绒毡,走路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沙发也设置其间,显得格外地毫华。
原田义之的身体埋在沙发里。
走廊里有漂亮的女招待。这里是不用扩音设施的,直接由招待来接待病人,然后再由护士出来接进去。相应地病人也都是与此相称的人,不论哪个病人都沉浸在特权意识之中,作出一副雍容大雅的派头。
原田联想到大学医院和市内医院的情景。在那里,无论老人、重病人或是小孩——各种各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毫无怨言地等待,而诊断其有两三分钟,最多数分钟。即使如此,病人出出进进还要作出一副谦恭畏怯的样子。
“院长先生要会见您。”招待员在招呼原田,露出一种女性的妖媚笑容。
在护士的引导下,原田向院长室走去。院长室在大楼东北角上,铺着嫩绿色的粗毛地毡,长长的毛连踝骨也能淹没。
房间中只有岛中教授一人。
“你请坐。”
岛中的声音显得厚重。
原田默默地坐下。从学生时代到实习医生时代,甚至可以说直到昨天,从教授的口中,发出的都是庄重的声音:一种充满医学上的自信情绪环绕在这魁伟身躯的周围,有一种压迫感。
可如今已不复存在了。原田的双眸如剑似地注视岛中。
“听说你昨晚会见了井上君?”
岛中的视线一直射向原田。
“是的。”
“据说你认为我杀死了病人。”
“说过。”
“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妄想狂似的预言?”
“妄想,你是这么认为吗?”
原田单刀直入地打断了他的讲话。
原田决定给他一个正式的警告——这是昨晚一夜考虑的结果。井上医生会这么做,若见到岛中一切就清楚了。如果他已经报告了,那再得到证据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余下的就只能是正式的宣战!原田认为应该给予警告。若是清楚地告诉他,要夺走他的生命!岛中也许会动摇,动摇就可能会在谈吐中露出一些破绽。
哪怕摆在前面的是一条无比崎岖泥泞的险路,原田也还是决心走下去!
原田目不转睛地盯着岛中。
“不是妄想,又是什么?”
岛中呈现出苦涩的表情。
“在你的行动中,有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你说的是那位病人吧?他大脑受到损害,有生命危险,我便接过来了;因为井上君感到棘手。事情仅仅如此,是谁委托你前来的?”
“当然不会有别人委托。”
“那,是为什么呢?”岛中显得焦躁不安,用一只手拿住桌上的打火机,“这次的不幸事件,给予你很大震动,这我是知道的。究竟该怎样来安慰你呢,我一时也找不到恰当的词句。你是一个有前途的男子,这点在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已看出来了,若是由于这次不幸事件使你离开了医学界的话……”
“请不要说了。”
原田打断了谈话,感到一阵恶心。在通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医生从教授的口中,听说自己有前途而不感到喜悦的。但是,此时的岛中说出这话,怎么也觉得虚假。即使是在大学纷争以前,教授虽然没有权力,但也仍在金字塔的顶端。
“对我进行恫吓是行不通的。实话对你说吧,我已辞去了医生的职务。”原田毅然决然地将岛中教授满带威胁的话顶了回去。
“借治疗的机会,杀死了掌握着自己秘密的病人——向这种教授学习,我感到羞愧。对吧?你不是医师,而是一个杀人的魔鬼!”
“这……”岛中掠过一丝苦笑。“你还不知自己精神失常了,好象是遭意外的刺激所致。”
岛中的目光变得冷酷,如同给病人诊断时那样。
“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吧?你听说武川惠吉认出你是大佐并对其家属说想换医院后,就编出因脑伤害而出现幻想、幻影之类的谎言。这些谎言你能欺骗武川的家属,却欺骗不了我。”
“你说的是……”
“你好好听着!”原田愤怒地吼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要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我迟早要杀死你,目前只是在收集证据。你要想听听,我就告诉你吧。你不仅杀死了武川惠吉,还杀死了北海道的北条正夫,大阪的关根广一,以及我的父亲和妹妹。除了武川惠吉以外,你没有直接染指,而是通过杀人凶手——你所恐惧的就是大佐,你对于三十年前恶梦前复苏感到胆怯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四个下级兵士是知道这一恶梦的,迟早我也要把它揭露出来,并在得到确认后再杀死你。我不指望法律,我所寻求的目标——你的命,要如同我父亲、妹妹所遭的残杀那样,来杀死你!”
原田的宣言结束了。由于激动,岛中的手颤抖了。
“你这家伙,真是在说梦话。”岛中的脸色发青,“妄想狂在战争中我确实是大佐,这一点只要调查兵籍簿就可以明白,但象你说的那种恶梦是不存在的。我被派遣的部队番号、驻地以及战历,也可以从防卫厅战史编纂室那里得到的。如果从普通的意义上讲,那种恶梦也是有的,可是在三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定要杀死几个人的恶梦,难道还存在吗?不,这是极为荒唐的。那种事,你只能从小说中找到。首先,你父亲以及你刚才叙述过的人,我不认识,大概由于某种原因你弄错了吧?你要冷静地想想。确实,据说武川惠吉对他的家属讲过‘大佐’的话,而且我是大佐,要说联系也就只有这一点。偶然的,纯属偶然的!而且,武川由于脑器质性损害,正处于产生轻度幻影的状态!因而可能是在战争中被大佐虐待的记忆突然复苏了吧?但这究竟与我是怎样联系上的,我倒很想请教请教。很显然,你的这种妄想正在支配着你,要寻找我的杀人证据,那就寻找吧!要杀我,那就杀吧!你的那个要搜查证据的设想,只是一片幻想的荒原,只能在幻想中追寻、前进,然而不久,你的幻想就会荡然无存——我要奉劝一句,你最好是去找找精神病医生。”
把危险的对手,指责为神经失常,进而剥夺他的说话权力,是岛中的拿手好戏。原田心里一清二楚,他强抑怒气,紧抿双唇。
血色仍然没有返回岛中的脸上,已不存在尊贵和傲慢的表情,在这张竭尽全力想抹掉所谓妄想的面孔中,渗透着惊悸恐怯。
“是吗!”
原田站了起来。
“再等一会儿。”岛中说道,“本来,这种事对我的名誉有很大的损害,作为我完全应该去告诉警察。可是,你我之间还毕竟有一些关系,所以我不忍心这么干,并且我还有帮助你治愈病症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再谈一次,好吗?”
“又在预谋一个把我送进精神科,然后杀死的计划吧?你单方面把我强制入院是可能的,可我会俯首贴耳地去做吗?我不可象父亲、妹妹,或者武川那样,是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男子。若要去告诉警察,那又怎么样?”
“住嘴!你,”岛中恼怒地咆哮,“说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声音颤抖着。
“你应该采取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交给杀人犯,不过,你记住好了,无论如何,我要亲手杀死你的!”
原田举起这双颤抖而紧握的拳头,在拳头中握着父亲和妹妹惨死的尸体。
“……”
岛中什么也没有说了,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原田,目光呆滞。在这呆滞的目光里面,隐藏着无限的杀意。
原田转过了身去。
背后那阴冷的杀气,直浸骨髓,原田能够体会得到。
原田自身,体内也聚积了越来越多的杀气。他脾气愈益冷酷暴躁,也许,岛中说对了,自己该去看看精神病医生了。平素正直善良的原田,野性正在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