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湿润而泛着光的坡路前方,就是周围被绿色包围着的大学和附属医院了。里村玉见这才把步子放慢了,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一阵空中雨水的味道。在已经被汽车尾气和湿气混合起来的、大城市特有的味道中,这样的“雨味”,使得她产生了一种遥远的记忆……
直到昨天为止,天空还是炫目的夏日骄阳,今天早晨就被少见的白云遮住了。在自己走出公寓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也许今天会凉快一些了。”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朝电车站走去,上了开往“下神明”的东急大井町的电车。在上下班的高峰期时,车厢里根本没有坐的位置,但电车到了“旗之台”后,就从拥挤的车厢解放出来了。
里村玉见来到了站台上,又在大街上走了5分钟,蓝色的运动衫和T恤衫里面,都被黏臭的汗水弄湿了,但是发热的脸颊,在湿润的空气中,却感受到了凉爽。
一进入了9月以后,每天还是令人烦恼的湿热天气,盛夏的太阳,只是到了晚间,才感觉不到它的发威。已经是9月的下半月了。
今天的雨水,还是受了来自房总海面上的台风影响,使人感到一个新的季节就要到来了。里村玉见的心情,也活跃起来了,而且,这样的变化,还是突然到来的。
“再坚持一下!……”里村玉见给自己鼓着劲。
前方大学的石墙,和树木林立的人行路,在一个缓坡的地方,变成了一处急拐弯,然后就渐渐地向髙坡上延伸。在这条路的右侧,过了一个小小的下坡路后,前方就可以看见早已熟悉的白色六层建筑的办公大楼了。
她快步走进电梯间里,不停地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到了第四层,出了电梯间,就是挂着写有“旗之台法律事务所”八个汉字的房门。在它的下面,还写着五个人的名字,最下面的一个名字是“里村玉见”——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旗之台法律事务所是由四名律师组成的、合伙人制的事务所。其中27岁的里村玉见,在他们当中是助理律师,因此,也成了事务所里的内勤人员。到了9月,她就在这里见习一年整了。原则上助理律师的上班时间,是早上9点半。
她推开了门,首先看见的是墙上的挂钟:9点43分。已经迟到了,但幸运的是,其他的律师还没有来,整个事务所里静悄悄的。坐在办公桌和复印机旁边的两个女办事员,朝着她说了句“早上好”,里村玉见也向她们点了点头,回敬了一句。
里村玉见的办公桌,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整个办公区域,都用围挡式办公桌划分着。里村玉见把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脱去了运动衫,坐了下来。她用手作扇子驱赶着热气,等着空调开动后室温的下降。
昨天傍晚,毕业于老家鹿儿岛公立髙中、现在在东京工作的七、八个同学,在表参道的意大利快餐店里聚会。大家多年没见了,最后唱卡拉OK的时候,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她回到下神明的公寓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由于里村玉见想睡够八个小时,所以,没有洗澡就钻进了被窝。早上一睁眼也没有顾得上梳头,那时是8点15分,闹铃已经在响了,她按停了铃声,又睡了一会儿。
幸好自己没有喝多,起来以后,也没有头疼的症状……
自己今天还没有看晨报,于是,里村玉见去取来报纸。平时事务所里,每天有全国性的报纸6份,但今天只有3份。她随手拿了一份,站到了饮水机前,向纸杯里冲了大麦茶,然后,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正在这时——“啊,里村小姐来了呀!……”
她听到从里间屋里,传来了招呼自己的声音。里村玉见没有注意,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一看,走廊上出现了塔之木善隆律师。他今天53岁,这家事务所创建初期就在这里,也是老资格的前辈了。
“您这会儿就到了?”
“是啊。”塔之木答应着。里村玉见觉得有点异常,因为平时他总是上午10点左右才到事务所,今天他来得特别早,好像是在等着自己似的。
里村玉见把报纸又放回到了报架上,端着大麦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朝他的房间走去。
在走廊的一侧,用隔板分成了几个区域,分别是接待室、和四个律师的独立办公室。塔之木的办公室在最里面。
在他的办公室里,有放满了法律书籍和文件的书架,他的办公桌就在书架的前面。他身高1.75米,今天穿了一件带格子的敞领衬衫,灰色的裤子。里村玉见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十分精干;但是,这一年来他的身上,也长了不少赘肉,啤酒肚也明显了,又有了双下巴。只是从办事的风格上看,还和年轻人一样。
里村玉见进来后,塔之木用目光,示意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他也坐了下来。
“新横滨事件的犯罪嫌疑人被抓着了。”
“啊……什么?”里村玉见一下子没有弄明白,但是,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了。
“就是在饭店里颈部的动脉,被凶手切断的事件,昨天夜里,电视晚间新闻已经播放了。”
但是,里村玉见昨天夜里没有看电视,她只是简单地洗了洗就睡觉了……
“今天的晨报也登了。”
听了塔之木的话,里村玉见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接受这个事件的调查了。
这时,塔之木把目光,又落在了桌子上的几张纸上:“上个星期日的9月5日早晨,在新横滨饭店里,发现了一名被害的女性尸体。据说事情发生在4号星期六的下午。”
“啊……对了,要是说那个事件……那么,总算抓住凶手了!据说凶手是35岁的自由作家……”
里村玉见的记忆一下子复苏了。
新横滨饭店杀人事件,好像还和6月发生在山梨县大坝湖里的年轻姑娘被杀事件有关呢!据说前面的事件里,被害者的母亲是通过女儿的短信线索,发现了这个35岁的自由作家的,但是警方却没有公开承认,因此,这个凶手的姓名,也就不能刊登出来。
关于这个案件,里村玉见是在吃早饭、看电视新闻时知道的。
“而那个凶手,还是专门写网络犯罪小说的作家呢!……”她记得一家男性周刊,还这样讽刺性地报道过这个事件。
在新横滨饭店的事件发生之后,那家男性周刊的记者,就站在新横滨饭店的前面,说在事件当天,在饭店的监视录像中,看到的一名定了房间后消失的男性背影,和那个自由作家十分相似。
“警方也通过服务总台的服务员证词,证明就是同一人。”
“也就是说,那个凶手是在连续杀人啊!……”
塔之木只是默默地歪着头,没有说话。他苦笑着,把嘴角向两边撇去。
在业内被称为“铁腕检”的塔之木,在从事了10年的检察官生涯后,在一家他的前辈开的事务所里工作。12年前,他便和另外一名律师,合伙开办了自己的法律事务所。在很少涉及国外官司的东京都里,几个涉外案件的官司,使得他的名声鹊起,成了轰动一时的人物。
里村玉见大学毕业以后,在这里进行了三个月的司法实习,又进行了律师实习。期间,她亲身感受了这里的工作氛围,和对塔之木的人格敬佩,于是,提出希望在这里就职的愿望。在去年10月完成了律师注册后,就顺利地成为了这家事务所的一员。
“他被逮捕的消息,外界还不知道吧?”塔之木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个,对不起,我……”
“被逮捕的是另外一个男子。昨天傍晚,横滨的港北警察署发布了公告。”
“怎么,是另外的?”
“恐怕是警方担心,被新闻媒体过早地暴露,而采取了秘密侦察吧。一一反正你先看完报纸,记在脑子里以后,再来我这里吧!”
“明白了!……”里村玉见实际还是没有完全明白塔之木的意思,就这样答应着出去了。
里村玉见又把刚才拿的那份晨报,和其他的报纸抱了回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9月16日星期四,也就是今天,在全国性的晨报上,都在社会版上,刊登了这样的消息:
新横滨饭店杀人事件
44岁的私人经营业者自首
旁边还刊登着他的面部照片,一看就是那种流氓无赖的凶相。
具体的报道是这样的:
港北警察署搜查总部,于9月15日,逮捕了神奈川县相模原市上町XX号,意外伤害保险公司代理店业主,杀人嫌疑犯,44岁的永泽悟。
其犯罪嫌疑为一一永泽于9月4日下午5点左右,在横滨市港北区新横滨饭店的房间里,用匕首刺入46岁的日野朔子女士左颈部,致其死亡。
关于这名犯罪嫌疑人永泽,如何被捕的却没有报道。报道只是在最后这样写道:“对于杀人嫌疑犯的调查,本人述说自已对当时的行为,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
如同标题一样简洁的报道,使人感到是警方有意隐瞒了许多线索。
里村玉见再一次看了一遍永泽的照片:这是一张在集体合影中,被挑出来、并且放大了的照片,多少有些模糊,但是从他的相貌不佳上看,就给人一种品行不端的感觉。向前瞪着的眼睛,有一种威胁感,向上撅着的厚嘴唇,显示着好色的样子。
接着,里村玉见又看报纸上,登载的关于事件发生的由来。事件的第一次报道,是在9月6日星期一的晨报上。尸体是前一天、即星期日上午发现的,但是,星期日的晚报没有报道。
“新横滨饭店女性被杀事件”的标题,字体大而且十分醒目。
根据港北警察署的调查:现场位于饭店五楼的一间客房里。死者是四十多岁的女性,左颈部有一处切伤为致命原因。死亡的时间被认为是在9月4日的下午5点至9点之间。没有随身物品,身份不明。
这间客房是4日下午3点半左右,被一名三、四十岁的男性预定的,随后这名男性就失去了踪迹。
在港北警察署设立的搜查总部,开始调查有关这名男子的线索。在同日的晚报上,关于这个事件的线索,就明显多了起来。
与桂山湖事件有关吗?……
两名被害者查明系母子关系。在第一次的报道中,还是说死者的身份、姓名和住址均不明。但是在晚报中,已经报道说:死者的名字叫日野朔子,44岁,在饮食店打工,住址为静冈县贺茂郡松崎X号。
里村玉见记得,当天报道了这个消息后,住在伊豆半岛的一名女性十分震惊,在看完第二天的报道后,受到了强烈的剌激而发生了休克。
日野朔子是今年6月24日,在山梨县山里的桂山湖里,被残忍杀害的家庭主妇、24岁的沟口晴菜的母亲。6月20日晴菜行踪不明以来,朔子到了位于川崎市的晴菜的公寓,9月4日还在那里的公寓住过。
由于查明了两人系母女关系,于是在搜查总部,就达成了初步认为与桂山湖杀人事件有关,并以此为目标,进行调查的意见。
“在饭店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
但是无论如何,死者的身份算是弄清楚了,虽然这个原因还不明白。晴菜的丈夫沟口辉男,就在这个时候,也向警方报案说,住在自己公寓里的岳母下落不明了,这时警方认为,在新横滨饭店发现的女性死者很像朔子,便要求沟口前来辨认死者。
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果然这两个事件有关系,并且,对第一个事件中初步判明的重要嫌疑人、35岁的自由职业者开始了积极寻找。而在昨天的傍晚,又突然报道说永泽悟被捕。
因此有人联想,被害于桂山湖的沟口晴菜,也是左侧颈部被匕首刺伤致死的……
里村玉见把这一段时间的报道,大致梳理了一遍以后,站了起来。她一来到塔之木的房间,就听到了塔之木打电话的清晰语音,他说的是另外的一个民事案件。
这时候,其他的律师也来了,事务所里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了。
塔之木打完了电话,向里村玉见说明了情况:“今天早上,二宫先生打来了电话,这位二宫先生,是我当辩护律师时期的上司。”
“啊!……”里村玉见点了点头。
“昨天被捕的那个永泽悟,经营着一家只有四个人的‘荣光伤害保险’代理店,这位二宫先生,是该店的受聘律师。因为业务上的原因,我和这个永泽,也是个半熟脸儿。昨天傍晚,他们家里打来了电话,哭着希望我们帮助打官司。”
“是。”
“于是,二宫先生在昨天晚上,便见到了这个永泽。”
永泽提出了为他提供一位可靠的辩护律师的请求。二宫先生是民事律师,对刑事方面不在内行,他决定委托塔之木。
“我们事务所离新横滨饭店比较近,而且,我也曾经在二宫先生的手下干过,总之是不能拒绝的。”
塔之木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咂了咂嘴,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那么,您接受了?”
塔之木思索着看着里村玉见问道:“你今天还没有接手过大的案件吧?”
“是……这……嗯……”
这个事务所的其他律师,都接过了至少二十个的案件,而作为实习律师的里村玉见,基本上还是跟在后面“打杂”而已。
“以前也参与做过,企业风险投资的案件。”
“嗯……那就好。”塔之木在斟酌自己怎样对里村玉见说,“那么,你来干这个案件怎么样?”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报纸。
“什么……我?!……”里村玉见紧张地大声说道。
塔之木顿时笑了起来:“不,当然我也参与。但是我就是协助你。”
“啊,是!……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里村玉见面颊潮红地点了点头,“那么,尽快去见一下永泽吧!”
“我吗?……”里村玉见反问道。
“接受了人家的委托,就要尽快和当事人见面,但是,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时间。”
“可我,一个人?”
“大概嫌疑人已经于昨天早晨,就被警方带去进行取证了。今天要送到检察院,也许今天白天,还会在港北警察署。用电话预约一下,最好从检察院回来后,就见一下他。”
“……”里村玉见默默地点着头。
“据二宫先生所说:事实上已经初步认定了,两个事件是有关系的,但是,好像目前我觉得,还没有重大的问题。”
“可是今天的报纸里,当事人说自己完全忘记了当时……”
“他说他不记得当时的情况,大致的意思,也是和否认了差不多。”
“我能这样理解吗?”
“详细的情况,去看看再说。反正一定要和本人见面,究竞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捕,其中有没有错误,一定要仔细听了当事人的话,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
“是。”
“不过,开始你先不要啰啰嗦嗦地质问,也不要追问事实真相,这样会给当事人造成心理压力的。”
“啊?……”里村玉见感到很是惊讶。
“当事人被警察审问一天了,已经筋疲力尽,如果我们再采取这样的方式,他就不会配合我们了。”
“是。”
“总之,首先重要的是,确认嫌疑人和罪犯的同一性。随后就要让当事人,原原本本地把话都说出来,特别要记住,他对警察讲了哪些话。”
“是……”里村玉见只顾点头答应着。
“被逮捕之后,他肯定受到了刺激,有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都给承认了。这一点你一定要注意!”
“是。”
“然后,你再仔细问一下,他所担心的事情,家人和社会上,有什么样的传言没有。如果是一般的问题,你尽可能地回答他,让他安心,恢复正常的思维。也不要忘了问他,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是!……这个‘想法’……”
“就是这个意思,也许他已经处于没有办法,挽回的处境了,那你就不要太勉强了。”
“没有办法……”
里村玉见还想等他的下文,但是,他已经表示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的意思,又低头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报纸和文件了。
“小玉见,加油干啊!……”
下午2点钟,平松小百合用这句话,把里村玉见送出了事务所。平松是比玉见大一轮的美女律师,玉见好几次跟着平松小百合,上过关于住宅缺陷官司的法庭。
在事务所里,只有平松对里村玉见才更亲切一些。在高中、大学和司法研修所里,同学和同事之间多用昵称。也许这是因为玉见的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皮肤白皙,而且长了一副娃娃脸,十分讨人喜欢的缘故吧。
按照塔之木律师所教的,里村玉见先给港北区警察署的值班人员打了电话,得知永泽已经按照送检手续,到了横滨地方检察院了。
因为对方告诉她3点钟回来,于是,里村玉见律师提出了在永泽回来后见面的请求。
今天早晨,里村玉见是打着伞到事务所的。现在小雨还在继续下着,但是已经多少有点风了,好像这就是台风的先兆吧。
里村玉见的心里,随之也紧张起来了。她加快了脚步。
啊嘿,自己也终于要独当一面了!……
想来自己已经“流浪”两年,才通过了司法考试,又经过一年半的司法进修,后来就在这家旗之台律师事务所里就职了。
她一直接触的是民事案件,而且还是在其中“打杂”,对什么企业非法交易的诉讼、企业倒闭产生的后续影响事件等,都是在专业的律师手下制作文件,从来没有独立地,处理过一件像样的案子呢!
在这家事务所里,学会了各种专业的分科,所以,她也决定了自己今后努力的方向。所不同的是,在受到了塔之木先生的指点后,里村玉见更希望参与刑事案件的处理了。
但是,塔之木经常被大量的民事案件纠缠着,根本没有接受刑事案件的锖力和时间。
而今天早晨,幸运的光环突然降临了,而且,还是一起世间十分瞩目的重大的网络犯罪案件。
“可是……还不能只顾得兴奋了。”里村玉见的心底,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感来。
这次的委托人,是一名涉嫌强奸杀害网友年轻主妇、以及她母亲的嫌疑人,作为同为女性的自己,不能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但是,她明显地对被害人产生了某种同情。
这时,里村玉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登在报纸上的那张脸来,是那样一张令人作呕的脸,而且,自己还要一个人去面对他……
在电车的摇晃中,里村玉见的心里,渐渐地被惶惶不安所占据了。在自由丘,要在站台换乘从大井町线,到东横线的电车。
又过了30分钟后,大仓山到了。
从车站步行不到15分钟,就到了港北警察署,这是一栋面向2号环线的三层建筑。白色的墙壁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污迹,看上去相当陈旧了。
里村玉见在申请书上,填写了要目后,就被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带进了接待室。
里面的狭窄,着实让里村玉见吃惊不已。这是一间只有10平方米的细长的房间,中央被透明的隔断,隔成了两个部分。玉见这边有三把椅子,对侧只有一把,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把椅子。墙壁是灰色的,天花板上的荧光灯,闪烁着白色的寒光。
里村玉见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在她的眼前,是一个打穿了几个小孔的窗户。玉见一坐下,就感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色运动衫的大个子男子出现了,里村玉见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这个男子用十分沉重的步履走着,他坐在了里村玉见对面的椅子上。他们之间的隔断是透明的,间隔着七、八十厘米的距离,面对面坐着。他的双眼,不停地眨巴着,看着玉见。
“和报纸上的照片大不相同啊!……”这是里村玉见第一个感到奇怪的印象。
那双在报纸上,完全是威胁一样、圆瞪着的眼睛,这会儿却充满了血丝,眼神是不安而又充满着期待,摇移不定,还多少流露出一点点的惊讶神色来,厚厚的嘴唇也紧紧地闭着。至少眼前的这个男子,看不出是那种贪婪、好色、凶暴的歹徒。也许那是从他的所有照片中,有意选择出来的吧。
里村玉见伸展了一下腰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问道:“你是永泽悟先生?”
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旗之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里村玉见。我所的塔之木善隆律师,今天早晨接到了二宫律师的电话……二宫先生你认识吗?”
永泽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宫先生请塔之木先生,为你进行法律辩护,而且,我们律师事务所已经答应了。我也是同一个事务所的律师,希望你配合完成辩护任务。怎么样,可以吗?”
这时,永泽的视线,又投向了刚才里村玉见进来的房门。
“是塔之木先生?”对方用听不大清楚的声音问道,由于隔着一层隔断,听起来不太清楚。
“但是,今天他实在没有时间,这才让我先来和你见个面。”
他的目光,再次仔细地盯着里村玉见,刚才还流露出的期望和惊讶的表情,现在,突然明显地变成了失望的神色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了双肩。
“我想塔之木律师会尽快赶来的,今天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个人是不是太小心谨慎了,里村玉见心里这样想着。
而永泽似乎也明白了里村玉见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双手托在两颊上,好像不想理会她。玉见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这样吧,今天的晨报上说,你于9月4日星期六下午5点钟左右,在新横滨饭店的一间客房里,用匕首刺中了一名叫做日野朔子女士的左颈部,导致她死亡,你因杀人嫌疑被捕。这是事实吗?”
停顿了一会儿,永泽还是双手托着脸颊,慢慢地摇了摇头。他只是叹气,就是不说话。
塔之木说过:一般被警察调查了一天的人,都会对问话产生厌倦的反应。里村玉见在脑子里,马上想到了这句话。看来自己还不能过于心急。
“你在饭店里,和日野朔子见了面,这是事实吗?”永泽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是什么饭店?”
“叫作‘新横滨’……”
“是在五楼上吗?”
“……”
“你还记得房间号码吗?”
“是502……”从他那难得张开的嘴里,说出了这些话。
里村玉见有些兴奋:终于打开这扇门了,看来永泽肯定是在现场了。塔之木说的“凶手和嫌疑人的同一性”观点果然应验了。看来并不是弄错了人,也不是无凭无据地抓错了人。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说说朔子女士死亡时的情景吗?”
“……”对方没有回答。
“你和朔子发生了什么争执吗?”
“这……”
“后来你拿出了匕首?”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吓唬?……这是什么意思?”
永泽再次闭住了嘴,不再回答了。
“那么,为什么发生争执,你是不是突然把匕首,刺向了朔子女士的颈部?”
永泽摇了摇头,但是,这次他用缓慢的声音开了口:“不……不对。”
“什么?……你说不对……不是你拿着匕首吗?”
“但是,我不记得是我杀的。”
“这是什么意思?”
永泽一只手托着脸颊,轻轻地摇着头,另一只手,发狠地藉着头后部的头发。
“详细的我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我发现时,那个女的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还有什么?……请你仔细再想一想。”里村玉见忍耐着等待着,但是永泽不再开口了。
“在你拿出了匕首以后,到发现朔子女士倒在了地上,过了多长时间?”
“啊……反正突然我的眼睛,疼得睁不开了,而且气味很刺鼻,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这次轮到里村玉见惊讶了,她无法理解永泽的话。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眼睛突然疼起来了?”
“因为她带着喷雾器呢!”永泽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他认为玉见当然知道了。
“喷雾器……是不是催泪瓦斯?”
“可能是吧,反正我的眼睛疼得睁不开,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里村玉见不记得报纸,在报道这件事件的时候,说过“催泪瓦斯”的事情。难道是警方有意隐瞒了?一定是这样的!……因为只有警方和检察院,掌握着秘密调查的权利。
“只有当事人知道的秘密”让嫌疑人说了出来,是为了作为凶手的证据。
当然对律师来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是在这里,才听到了嫌疑人说的事实。
“你被催泪瓦斯喷到的情况,能不能详细地说一下?”
“是啊,我拿出匕首的时候,那个女的马上抬起了一只手,朝我的脸上喷了什么东西……”
里村玉见把身子尽量向永泽靠过去,仔细地听着。这样一来,永泽更加激动地,用双手比画着说了起来。
在雾状的气体向他喷射过来时,他只是觉得两眼十分刺痛,什么也看不见了,鼻子里也都充满了难闻的气味,自已的意识,顿时处于混乱的状态。
“在这个期间,朔子女士干什么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觉得非常非常恐惧……”
“什么?恐惧……”里村玉见吃了一惊。
“是啊,我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为了不让匕首被夺走,我拼命地攥着它。”
“揉一揉眼睛好一些吗?”
“也许吧,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已经倒在地上了。我的匕首也掉在满是血迹的地上了……”
永泽呈现出一副直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这样的“事实”的样子,又陷人了沉默之中。
“你知道催泪瓦斯的事情?”
里村玉见点了点头。
“但是,拿出匕首说是要吓唬她,为什么?”
里村玉见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永泽沉默着,还是不想回答。
“你知道对方叫日野朔子吗?”
“不,不知道。”
“那么,你们是怎么发展到在饭店里见面的?”
永泽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她主动打来电话约我的。”
“为什么?”
“反正是她给我的手机,打来了电话,说在那天的下午3点,在新横滨横滨饭店见面。”
“后来呢?”
“她在手机里说,很想和我认识……因为她在王子饭店,还要和别的熟人见面,所以,让我先到新横滨饭店定一个房间,然后,用手机告诉她房间的号码,她就来了。”
仅仅这样,一男一女就进了一个房间,然后男的拿出了一把匕首。这样看来,很容易让人认为:这是因为女方不满足男方支付的卖淫金额,因而发生了争吵,因而男方动了杀机。但是,日野朔子是沟口晴菜的母亲这一事实,就会否定上述的判断。
“日野朔子女士……不,在你还不认识这个女人时,为什么她会给你打电话,要约在饭店里见面?有什么样的理由?”里村玉见进一步追问道。
永泽的眼睛里,出现了迷茫的神色,厚厚的嘴唇又轻轻地抽动了一下,把脸低了下来。他那张失去了生气的脸,显得十分憔悴。
这时,里村玉见又想起了塔之木的忠告,于是就不再追问了。
“今天你去检察院了?”
“是。”
“检察官对你讲了你的嫌疑事实吗?”
“……”对方沉默地低下了头。
“你干什么了?是因为什么被捕的?……他们说没说你拿出匕首,刺向日野朔子的颈部,把她杀死了的话?”
永泽是因为杀人嫌疑被捕的,所以他被拘押的理由,自然也是因为这个。永泽的面部表情僵硬,用暗淡的目光盯着半空。
“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记得我杀人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好。那么,这如果是事实的话,今后你就按着你的记忆说,你不能再变了。”
永泽看了看里村玉见,第一次直率地点了点头。
“你看到倒在地上的朔子女士时,你认为她死了吗?”
“她出了那么多的血,我摇了摇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那后来你干什么了?”
“开始我想报警,但又怕怀疑自己就没有这样做,我觉得只能逃走……”
“嗯!……”里村玉见点了点头。
“然后,我怕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收集了她的随身物品,出了房间。”
“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黑颜色的手提包,喷雾器……还有我自己的匕首。”
“你的身上没有溅上血迹吗?”
“我的衬衣上有好多血,但我当时是脱了外衣的,所以,穿上外衣就不那么明显了。”
那时窗外已经暗了下来,大约7点半了,他从饭店的正门出去,走了一百多米,在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在快到自己家的时候下了车,于8点半左右回到了家。
永泽继续回答着里村玉见的问话……
“朔子女士的东西,你是怎么处理的?”
“那天半夜里,我开着车扔了。”这也是里村玉见第一次知道的事情。
“你把她的手提包和你的匕首全都扔了?”
“是的,全部都……”
“你看了她的手提包里了吗?”
永泽无言地点了点头。
“里面都有什么?”
“钱包、手绢、化妆纸巾、化妆品,还有……”
“还有?……”里村玉见吃惊地望着永泽。
“一把水果刀,还是新的!……”永泽用意外的声音,大声说道。
“什么……水果刀?”
“对,就在手提包的最下面,是折叠的,也没有刀壳呢……”
“你也把它扔了?”
“是的,我都放进手提包里埋掉了。”
“埋掉了?在哪儿?”
“离我家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是在山里……”
“你还能够找到吗?”
“不行,在警察那里我也说了,我是在黑暗的山里,打着手电找地方埋的……所以,我只记得大概是相模川的前面……”
永泽被捕,是在昨天的傍晚,当然还没有被发现。大概在他被关押的期间,侦查员们已经去山里找过了吧。
这次见面的时间是一个小时。里村玉见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她对这次见面,究竟获得了哪些重要的线索或者证据,心里茫然而没有把握。
“真的,那个女人拿着刀来着。”永泽喘息着,小声说道,“可是警察不……”
然后,他又好几次深深地叹着气,把头埋在了两腕之间。完全是一副被疲劳击倒的样子。
“对你的家里和公司里,要带什么话吗?”玉见用稍微和缓的口吻问道。
“没有什么。”
永泽再次慢慢地抬起身子,干咽了几下口水后说道:“现在我的家里还有母亲、上高中的儿子……”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只见他的喉结上下蠕动着,本来就带有血丝的双眼,就变得更加充血了。
4点50分,里村玉见离开了港北警察署。这会儿的雨比来的时候,下得大了一些。她躲在一处建筑的屋檐下,给事务所里打电话。这次是刚刚从地方法院,回来的塔之木接的。
“我刚结束见面。”
“啊……怎么样啊?”
塔之木问完了整个见面的情况后说道:“果然他也是一般的人嘛。”他对永泽的印象,完全来自玉见的描述。
“他比起照片来,看上去还不是那么凶恶啊。”
“嗨,现在是个连普通人,都会犯罪的时代呀!……那么,就是这些了?”
“他的嘴很紧,基本上不太愿意回答问题。”
“不要紧,大致也就这些了。等你回来以后,再详细地给我说一说吧!……”
“他很惦记着自己的家人呀。”
“那么,一会儿你就给他的家里打个电话,说一下见到他的情况,我想他的家人,也很快就会来事务所了。那时再对他们详细地说吧。”
“明白了。”
玉见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她又查找了一下永泽家的住所和电话号码。他的家住在相模原市内,玉见给他家打了电话。等候音一直响着。
在响到第13声的时候,对方拿起了话筒,但是玉见没有马上听到声音。
“日?……喂喂!……”里村玉见主动开声。
“……”
“喂喂,我是旗之台律师事务所的人。”
“……”
“我们是受二宫先生的委托,为永泽先生辩护的律师。”
玉见只是感觉话简里面,有微微的喘息声,但是还没有人应答。
“您是永泽悟先生的家里人吗?今天我刚刚见到了永泽先生。”
“喂……喂喂?……”
这时,话筒的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年轻稚嫩,而且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是的,我叫里村玉见。”
“您是律师吗?”
“是的啦。”
“对不起,我是永泽。”
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清楚了,但是,好像还是在防备着什么。
“你是他的儿子?”
“是啊!……”
永泽讲了,他的家里还有一个72岁的母亲初音,和正在上高中三年级的儿子永泽彰。
“今天我刚从你父亲那里回来,他要我告诉你们,不要担心他的事情。”
“啊?……”对方吃惊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就回事务所了,如果你们要来,可以从塔之木律师那里,详细地问一问现在的情况。”
对方还是沉默不语。
“要我告诉你,旗之台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吗?”
“那,你们能来吗?”
“为什么?”
“昨天夜里,这里来了好多电视台和报社的人,我们要是出去……”
“都上你们家了?”
“他们都围着我们,东问西问的……”
这时,里村玉见从话筒里听,到了“丁东”的门铃声。
“哎呀,又来了。”永泽彰嘟囔了一句。
“你家的门铃总是响吗?”
“是啊,一直响,都响了三十多分钟了……”
里村玉见无法想像,家中挤满了采访的人的情景。
“那么你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出过门?”
“奶奶吓坏了,她的身体也不行了。”
“现在怎么样了?”
“心脏不舒服,胸口也疼,昨天夜里一点儿也没有睡。”
“现在怎么样了?”
“在床上躺着呢,但是心脏跳得厉害,也睡不着……平时奶奶的身体可好呢!……”
“吃药了吗?”
“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说着说着,永泽彰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他们祖孙俩吃饭怎么办?奶奶高龄,心脏又不好,被采访的人追问着……她的身体行吗?……
“我和大夫说说吧。”里村玉见突然说道,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办法。
“如果有了药,我马上就给你们送去。”
“啊,真的吗?……”永泽彰不相信似的反问了一句。
挂断了电话的时候,已经是5点5分了,玉见马上又打通了和田正治的手机。
“喂喂喂。”听到他那爽快的声音,玉见的心一下子落地了。
“昨天晚上,我回来晚了,简直太累了。”玉见首先向他说道。
和田是她在鹿儿岛上高中时的同学,从东京的医学院毕业后,现在在横滨的“南户未来”附近的医院内科当大夫。昨天的见面,也是三年以来的第一次,他们交换了名片,还互相记下了各自的手机的号码。
“和田君,现在你在医院里吗?”
“我在!……什么地干活?……”对方好奇地问。
“太好了!……”
“什么?”
于是,玉见马上把自己的这个委托人的母亲——永泽初音的年龄、症状和如何不能出门看病的原因,对和田讲了一遍。
从里村玉见的职业推测,和田认为一定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情。他马上说了句“我和院长商量一下吧”,就挂断了电话。
玉见手里拿着电话等着,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还没有10分钟,和田就打来电话了。
“院长说没有见到病人,不好给药,不过,可以先给点安眠镇静剂。如果症状轻了,明天还是到附近的医院去看看的好。”
“那就谢谢了……”
里村玉见的心头,情不自禁一热,没想到昨天刚刚见过面的和田,就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真是太好了!
乘坐在东横线从大仓山,去往横滨方向的电车上,里村玉见小声地给事务所打了电话,办事员说塔之木正在接待来客。于是,她说过一会儿再打,就挂断了电话。
电车到了“南户未来”站的剪票口,和田也正好把药送到了。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的高峰期。里村玉见在永泽彰告诉她的“桥本”站下了电车。
这时已经快7点了……
雨下得更大了,几乎是横扫着下,而且,还时不时地刮着大风。在排队等候出租车时,玉见又给事务所打了电话,但是,塔之木还没有接待完客人,于是,玉见只好委托办事员,告诉塔之木自己去横滨送药了。
出租车在宽大的交叉路口向左转,驶入了昏暗的住宅西街里。沿着马路一直走,来到一处非常漂亮的二层建筑时,司机对玉见说道:“这里就是上町X号。”
玉见凝视着雨刷器晃动着的前方,屏住了呼吸。沿着不足10米宽的小道上,停着许多辆关了车灯的汽车。车辆的大小不同,其中也有出租汽车。出租车的车顶上,都标有公司的名字,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附近还停有一辆大型的电视转播车,车体被昏暗的光线包裹着。玉见让出租车,停在了那辆转播车的后面,然后自己匆匆下了车。
“这儿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这些车都关掉了车灯,但是,发动机都开着,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车里的记者和摄影师们,都十分紧张地盯着永泽家的门口。
同时,玉见还看到门口有几个人影。他们都穿着防雨塑料布的斗篷,有的人还踩在凳子上,在斗蓬的下面立着摄像机。
这种异样的团伙,包围着这栋白颜色的建筑,在激烈的风雨中,看到这些人的样子,给人一种寂静的紧张气氛。
玉见打开了折叠伞,快步走到人行道上,她来到永泽的家院门前,看到在门柱上挂着,写有“永泽”两个汉字的姓名牌,然后迅速地按响了门铃。
刹那间,里村玉见的全身,被强烈的灯光照射到了,而且,马上在她的身边,响起了一阵慌乱的雨鞋的声音。有五、六名男子立即把玉见包围了起来。从这些喘着粗气、散发着湿臭味道的人群中,伸出了几支话简,指向了玉见。
“您是他家的亲戚吗?”
“您和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您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乱箭般的问话,几乎是同时向玉见射来。她拼命地闭住嘴,用力推开了门,然后迅速钻了进去,然后又反手关上了院门。
她想进到亮着灯的房间里,但是后面的记者们,似乎也要随着她进来,但是院门已经被玉见关死了。
“我是里村。”她敲着房门大声地喊道。
就像在等着她似的,房间的门马上就开开了。玉见那小巧的身子,立即钻了进去,然后又迅速锁上这扇房门。
等自己的呼吸平息了以后,她才仔细地观察了这个房间。在不宽的客厅里,有一个身穿T恤衫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他的身体精瘦,个子很髙,脸形虽然和永泽悟十分相似,但是,风格完全不同于他的父亲。
这个年轻人客气地,向里村玉见打着招呼:“实在对不起,因为家里的事情,让您费心了。”
“外面真得不得了哇……”
与事件有关的家族受到如此的“围攻”,简直是让他们蒙受了第二遍罪啊!这下玉见才明白了,现代社会里当事人的处境。
她又重新进行了自我介绍,并拿出了自己的名片。年轻人双手接过名片,轻轻地向玉见低头行礼。
“你是他的儿子……”
“是的,我叫永泽彰。非常感谢您!……”
里村玉见马上脱掉了已经湿了的鞋。
与走廊通着的,是一间西式风格的房间,里面有桌子、沙发,报纸、书、衣服和酒杯,胡乱地摆得到处都是。
“你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在里边的屋里睡着呢,她的呼吸还是不好……”
于是,玉见把和田的话交代了一遍,把药递给了他。
“真是的,实在是感谢您!……”永泽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我马上就让她吃了。”
然后他让玉见坐了下来,自己进了里面的房间。
里村玉见坐下以后,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从拉上的折式隔扇的空隙里,还可以看到餐厅的桌子和厨具架子。虽然外面看起来,是一所很漂亮的建筑,但是,房间的里面,却给人一种无人管理的杂乱样子。除了家庭的合影照片和几幅绘画、花草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在沙发的扶手上,摆着几本考试参考书。
回来的永泽彰,端坐在了稍微离开玉见一点的沙发上。
“感谢律师小姐,我奶奶好像也安心了。”
“你们吃饭怎么办?”
“家里还有一点速食食品……”
“哎呀,这些人一时半会儿地还走不了,今天、明天都会待在这里的,再忍一下吧。”
眼下各个新闻媒体,都集中在了这里,想从当事人家人的口中,获得什么线索进行报道,而且,还在周围打听他们家的奇闻怪事,在这里已经守候了整整三天了。玉见想起了以前,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介绍过的情况。
“啊,真是这样的吗?”永泽彰顿时不安起来。
“不过,我觉得明天下午就会安静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把奶奶送到医院去。”
和他的父亲永泽悟比起来,永泽彰的个子很高,从长相上来看,两人也有几处相似。他的脸形稍长,眼睛大大的,嘴唇也很厚,但是比起他的父亲,可要耐看多了。这是玉见在和他交谈的过程中的感受。永泽的表情十分憔悴,而且性急,不听劝告,和他交谈的时候,是一副总想占上风的样子。与之相比,阿彰就显得非常优雅了。他说话时不紧不慢,表情沉稳。
“我刚才和你父亲见了一个小时的面,看上去他很疲倦,但是精神还好,也比较沉着。”
玉见斟酌着字眼儿,对永泽彰慢慢地说道。
“他就是担心你和奶奶的情况。如果不要紧的话,他也就放心了……”
永泽彰的双手手指,在膝盖上绕在一起,眼睛盯在膝盖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玉见,下定决心的样子说道:“这是真的吗?”
“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在新横滨饭店,做出了那件可怕的事情……”
“噢,调查工作刚刚开始,反正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知道,但是,你父亲否认了呀!……”
“哦!……”永泽彰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说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杀过人。”
“啊!……”永泽彰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舒缓地吐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里噙着泪水,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仿佛这句“否认”,击中了他的胸膛。
“所以你要相信你父亲,还是坚持上学吧。”这倒真的是永泽对玉见说的。
“阿彰在上髙校三年级?”
“是的。”
“啊,那就是18岁呀。”
“不,19岁。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得了肺结核而休学一年。”
永泽也许希望永泽彰,能够好好地上学。另外,阿彰看上去比一般的高校三年级学生更小一些。
“就是我家里……”
永泽还是担心他母亲和儿子的事情。但是,玉见在当时忘记问他,家里的人员构成,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里,没有永泽的妻子,也就是永泽彰的母亲。
于是,里村玉见心里一慌。如果问永泽彰的话,会不会对这么一个孩子太残酷了?
不知为什么,这时她的心里突然,想起来被害者的事情。朔子和晴菜母女是好伙伴,玉见有这样的直觉。
这家又是这样的一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