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玩我呢。
楚琛猝不及防,还未开口,便被这一下拖动。劳动人民手劲奇大,李氏情绪又极为激动,一手抓她前襟不算,另一只手也抓往她衣领。
再往上就是脖子。楚琛本能地去攥李氏手腕,李氏如梦初醒,遽然松开,通红的两眼却仍是一眨不眨:“你是何人?嗯?你是哪来的妖魔鬼魅,夺舍了我的琛儿!?”
妇人的眼睛紧紧地锁着她,既疑且怒,甚至能说泛着杀意。楚琛退开半步,惊愕之余,唯有苦笑。想别家穿越到古代,系统啊,空间啊,游戏角色加点啊这些个金手指自不必说,身份随便都能骰出个皇家或世家,再不济来个小地主保底,即便撞见外星人,也多半是胸大腰细屁股翘款……
怎么到自己,才拉拢一些个打手、才嗅到个套利机会,正是踌躇满志之时,结果新身份附赠的娘,不但没担负起背景解说职能,竟还觉察出不对来。
……所以,要不要装?
看李氏好像跟隔壁信教的熟稔,随便捡后世小说里轮回转世、前世觉醒之类的排列组合,不然干脆编个神人临世……
“我也姓楚,名琛。”楚琛听见自己说,“但我不是你女儿。”
话既出口,楚琛索性直视李氏。一位能为女儿活命而去菜人市的母亲,若是认不出自家骨肉,乃至被几句发烧失忆之类的敷衍了事了,那才真的不对劲。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父做外贸,我母是军医,我在私募——呃,大概是门帮人赚钱、再分润利润的手艺。总之我干得还行。”
李氏凝视着她,嘴唇发颤:“我的女儿呢?”
“已死。死因大约是高烧。”楚琛苦笑道,“她的死和我无关,我对她不存在任何恶意,只是在她走之后,醒在了你们这里。”
“我不清楚这一切如何发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里不是我选的。我也没选这的必要。”
李氏茫然退后,哪怕心中早有定论,此刻亲耳听得,仍是一股荒谬感涌上:“我的琛儿呢!?”
“……节哀。”楚琛道,“若你愿意,我愿认你为母,竭我所能尽孝,满足你合理的要求。”
“我只想要我女回来。”
“信我,我也根本不想来。”楚琛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我年终奖才到手,还有一堆人盯着我的位置,我妈所有挨着手机电脑的都是我弄,我死了,她……”
不能再往下说,再说下去简直什么都不用干了。必须稳住李氏,又或者——
“我现在不想自殺。要不然,你殺了我?”楚琛问,“就用手掐,等我断气,你再搞心脏按压,看你女能不能回来。”
她向前,要去抓李氏的手,李氏两眼瞪着她,脚下却在退后。这个看起来比她更强壮的妇人似乎突然失去了某种支撑着的东西,没再展露出河畔薅她时那股蛮力,只是一昧闪躲。混乱之中,屋外有人拍门:
“小郎君?”
“有事!莫吵!”楚琛回吼,李氏绊了一下,楚琛扶住她,低声道:“娘既不动手,那还请娘为我保密——”
啪!
一记耳光。脸颊顿时一片火辣刺痛。李氏恶狠狠地啐出一口:“盗窃皮囊的魔头!你当我不敢?”
“那行,你来掐,我但凡挣扎反抗,叫我永生永世做个反指!”楚琛冷笑,“别以为我图你当娘。我既不需要你庇护,也不需要求你什么。过了今天,我在这的投入越来越大,再叫我干站着等,那会很难。”
“但你若认我,我能给你很多好处。”
她们所在屋舍从前只属于一户普通人家,先占这屋的也只在墙角留了支火把。要亮不亮的光线里,李氏的脸边也渐渐泛起冷笑:“你能有什么好处?”
“你看到地上的这些了,这是我现在的底气。”楚琛淡淡道,“我的能力不限于此。我很会算数,看得出账本里的缝补,记得一些我们世界的发明。而这些,都是我未来的底气。”
“一旦洗白上岸,我计划从账房相关职业起步,未来寻求财经类或有数理要求的公务员岗位。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是户部、工部和钦天监。”
“不论谁家天下,都少不来这三个部门的人。有个做官的孩子,你的生活质量自会有很大提升。而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你应有的尊重和照顾。”
“哼,你是个贼,还想去当官人?”
“我不会永远做义军。而且,义军是受恶霸所迫才无奈起事,从未背叛朝廷,一个清汤大老爷就能打动。你是这儿人,当比我清楚,教化流寇,对当官的是多大一份政绩。”
“一群贼子,居然妄想被贵人看上……”
“乡镇县这级,不止存在贵官,还有的是想做贵官而无门的小官。”
李氏默然片刻,轻声道:“你是个女娘。”
“哪怕是阴曹地府,都有算生死簿的需求。”
李氏表情奇异,又默然了片刻,问:“那你将来……嫁人还是招赘?”
话题转得略快。楚琛诧道:“我才十三。”
“虚岁十三。琛儿十二,没满十三。”
“我的土地财产只能由我支配,子嗣得跟我姓,最好我夫要对我行礼。你们这是什么说法?”
“唯有招赘。”
“你问这个的目的,是想知道我是否愿意延续你家血脉,是吧?”
“你、你既穿着我儿的皮囊……”
“我知道。但女人要孩子不像男人,对个体健康损害极大。”楚琛冷静地说,“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如何进官场。”
“官人家更要血脉。”
“也是。那么,等我顺利活到二十三岁往后,有一定地位和财富,卧推数据达到或超出六十公斤,如时机合适,就招赘,或借种。没到不考虑,太容易死。”
“何为……瓦推?”
“卧推。一种衡量力量水平的方式。假设母体为树,子嗣是果,卧推级别越高,代表树越健壮,结出的果子越好。”
“可二十三,也太……”
“可若以果比喻你孙,你不想要它先天不足,是吧。”
“自是如此。”
“十一年时间够我上进。我站的位置越高,选择的范围越广,也代表孩子的先天越好。就算我上进不成,你们这好像有武功,我这棵树能把自己养好了练壮了,也算对未来的果实有益,对么?”
沉默。
楚琛望着李氏,李氏回望她,神色间没多出催婚催育失败的怒气,却露出股像是怀念的东西:“你能不能给我看眼……”
“看哪?”
“你的右胳膊弯,琛儿开蒙时摔过一跤……留了疤。”
“可以。”
反正话都说开了,李氏又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楚琛坦然卷起衣袖。
确实有块伤疤,比小指的指甲盖略大,落在关节处,孩童常见的磕碰区域。李氏怔怔看它,楚琛看着她的表情,看着周遭昏暗火光,豁然意识到,李氏根本不夜盲!
“你不是我女儿。”李氏喃喃道,“我也不是你娘。”
妇人仿佛突然苍老,踉跄着往外走。楚琛愕然道:“那你去哪里?”
李氏没理她。
门开了。靠坐在角落的钱二柱站起身,奇道:“这是怎么了?哎,这是大娘子?你是去哪?小郎君,你怎么——”
“拦着她!”
“……啊?”
钱二柱傻愣愣站着,倒正好挡住。李氏只能站定。楚琛黑着脸,抬高声音:“娘,你当真不愿跟我走?”
“你待如何?”李氏转过头问,“你有学识,你有心思,你有亲随,我看见你,想的是我那孩儿。”
“她不如你,既不会说话,又粗手笨脚。她走了,还没走远,我要去找行走,给她备路上纸钱。”
楚琛张了张嘴,又悻悻闭上。李氏身边无人,她目前倒还诓骗到了几个可以使唤的人。她可以要求他们扣住李氏,再试试耍赖,试试撒泼打滚……
但,就像李氏说的,自己终究不是对方真正的女儿,对方也无法将自己视为亲生骨肉,自己更不是耐烦天天演戏的类型……此刻硬认个娘,等情绪过去,对双方都是徒增尴尬。
没有意义。
天更黑了。义军手头并无太多照明用品,拿下莫家庄院后,也没谁想着搜罗。远处零星几点微弱火光有如荒地萤火,只够指出两三个路口。楚琛目送李氏的背影渐渐没入夜色,心里明白这算和自己划了界限,对方的世界再与自己无关。
该感到遗憾么?还是该说声放下?或者干脆不死心去追?
事实上没有任何感觉。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已经彻底离开,于是穿越者楚琛感到的,唯有预期落空的不悦。
甚至也不该说预期落空,像她这样的职业镰刀,更贴的叫法,是投注失败,割肉离场。
然后下一场还是未知之数……
“小郎君。”钱二柱瞄眼她,“你家大娘子这就……走了?”
楚琛回神,皱眉:“你想说什么?”
钱二柱挠挠头:“能进去不?”
“在这说。”
“也成。”钱二柱左右瞟过,又上下打量她,憨笑道:“想不到哇,你竟是个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