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玉萤掀起帘帐时,便见青梧睁眼躺在床上,眼下一片青黑,吓了她一跳,她分明记得昨日睡得也不晚。

“小姐昨晚可是睡不着?缘何这般模样?”

“睡是睡着了,只是做了一夜的噩梦。”青梧坐起身来,有些疲奈。

玉萤弯身坐在床沿,伸手抚了抚青梧的背脊,“不若奴婢点上安神香,小姐再睡会儿?”

青梧摇摇头,现下神清目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遂起身舆洗。

梳洗完之后,青梧起身缓步打量婚房,前日成婚时有盖头挡着,掀了盖头之后已是累极,洗浴完便睡了,昨日早早便起身进宫,至酉时方归,倒还未细看今后生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只见她睡了两晚的敞阔架子床已被收拾齐整,两侧红绡软帐轻垂,妆台和衣橱便置在架子床一侧,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紫檀曲尺纹五屏罗汉床,上面有一张小几,从内寝出来,一道珠帘相隔外,右边是一间碧纱橱。

碧纱橱往外有一张高大的博古架,错落摆放着各色装饰物什,其中瓷器玉器居多,华美非常,并着一架黄花梨雕螭龙屏风与明间隔开。

明间极为开阔,因是平日待客之地,装饰得仪正规整,悬着一盏玉勾云纹琉璃宫灯,再往外是稍间,是平日做小憩用的,最西侧则是暖阁,整个正房由五间开间组成,宽敞明亮。

比她的霏月阁不知大上多少。

这边青梧刚打量完,玉露便已端了早膳来。

一盅热气腾腾的碧粳粥并着十几碟小酱菜,还有两盘点心。

将将吃完,便有小丫鬟通传,说是管家齐叔求见。

青梧赶紧命人请了进来,到明间等着。

不多时,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齐叔撩袍走进明间,朝坐在上首的青梧拱手,“老奴见过夫人。”

青梧站起身走下来虚扶了齐叔一把。

据她所知,齐叔是英国公府的老人,世子在前往北陵为质之前,许多事都是齐叔在料理,世子回京后,又自请到世子府当差,很得世子厚待,是如亲如父般的存在。

“齐叔不必多礼,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叔直起身,“按说世子与夫人才刚成亲,应是要让您松泛适应几日的,只是此前府中没有主母,官家家之权便由我暂代,如今夫人既已嫁了进来,若我还代着这管家权便不合适了,此番老奴过来便是与夫人做个交接。”

说完,抚掌轻拍了两下,门外就进来了几个近中年的男子,手中均抱着一摞册子,瞧着倒不像是小厮。

齐叔接着道:“这几人是府中的账房,今日叫过来给夫人认认脸,以后账上的事夫人尽可找他们。”

然后伸进袖中将对牌和钥匙取出双手递到青梧面前,“这是府中的对牌和钥匙,今日也一并交给夫人。”

青梧看着递过来的对牌和钥匙,没有伸手去接,默了一晌,将对牌和钥匙推了回去,“我初来乍到,对府中庶务还不甚熟悉,贸然接过来怕是管不好,就还是由您管着吧。”

齐叔怔愣了一瞬,“可这…………于理不合。”没有哪家主母是不想要执掌中馈之权的。

青梧忖了片刻,“不若这样,家还是暂且由您管着,我就先帮着您处理一些琐事,等我能上手时,您再交予我不迟,您看如何?”

齐叔暗想,夫人到底年幼,突然接过这偌大家业,想来是有些怵的,慢慢来也好,“既如此,那便依了夫人。”

挥手让几人退下,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

“您说。”

“夫人的陪嫁只有两人,怕是伺候不够周全,老奴将院中的婢子都叫过来,您看看挑几个顺眼的往上提一提,也能伺候的妥帖些。”当日夫人嫁过来时,只带了两名侍婢,送嫁的人也寥寥,想来在娘家过得不是很好,如今既已入了府,便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青梧眸光一转,瞥向候在门口的玉露和玉萤,世家的夫人小姐身边仆婢无数,便是寻常商贾之家,身边也有几个得用的,遑论青梧身为世子妃,竟只有两人,想来是怕她不够体面,堕了世子府的身份。

随即颔首,“您说的有理,便这么办吧。”

泠风院内,清一色青衣侍婢五人一排垂首立在阶下,青梧站在阶上,平静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头顶,最后点了之前那名叫春归的,其他的交由玉露玉萤去挑。

“看着勤快安分些的就好。”

二人领命应是,仔细又选了三人,并着春归一起提做二等侍婢。

随后又着人将院子里的红绸彩灯一应用物撤下来收进库房。

将人散了之后,齐叔递上了一张单子,“这是明日回门礼暂拟的单子,夫人瞧瞧,若是有什么错漏,老奴再去修整。”

青梧接过单子略略一扫,所备之物,无不精细贵重,将单子递还给齐叔,“齐叔做事自是妥帖,没什么需要修整的。”

齐叔一听,展颜一笑,“既如此,老奴便照着单子去准备了,老奴告退。”

青梧温声道:“齐叔慢走。”

玉露玉萤给新提上来的几人安排了活路,便与青梧一道进了内室。

“奴婢觉得,小姐嫁到这世子府,好像还不错。”玉露挽着青梧的手,歪头说道。

青梧轻笑一声,“这才不过两日光景,你怎就知道不错?”

“奴婢长了一双眼睛,自然是看到的,这世子府门第尊贵,又没长辈压着,除了世子,小姐便是身份最高的,别人等闲不敢欺负,最重要的是,世子没有妾室通房,这阖府就只有您一个女主子,至于世子,瞧着冷冰冰的,但有您这温香软玉日日在旁,总有被捂热的一日。”

说完,又低下头,轻叹一气,“若是世子能活得久些就好了,不能携手一生,终究算不得圆满。”

青梧眸子一暗,想到昨日在宫里听到的那些话,如若无法挽回,世子身死之日便是她殉葬之时,圆不圆满的,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好好活着。

只是这些话她谁都不能说,除了吓坏旁人,起不到什么用处。

闲下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明日便是回门礼,青梧想问问顾则安的意思,也不知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回去,只是直到用晚膳的时候,也没见到顾则安的身影,昨日分明给他送了伤药,莫不是还在生气?

青梧猜想人应是在书房,看了一眼天色,日影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槦洒在垂落的珠帘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芒色。

她心知耽搁不得,便吩咐玉露,用食盒将晚膳装起一份,稍后她送至书房,顺便讨一句准话。

昨日春归带她走过一回,已识得了路,今日便由玉露陪着,二人一道儿往书房的方向走。

到了那三间大开的阁子前,绪风依旧守在门口,见青梧过来,上前问道:“夫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青梧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世子……很忙吗?”

绪风不知如何作答,北陵的事世子爷已汇总好写了折子呈给圣上,如今应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世子整日关在书房中,也不去正院,如实说,又怕夫人多想,便道:“世子的事,属下无权知道,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梧捏了捏衣角,“这个时辰,世子应还未用饭吧?我来给世子送些吃食,顺便问世子几句话,麻烦你通禀一声。”

“夫人稍候。”说完转身推门进了书房。

少顷,绪风折身出来,“世子请夫人到隔间稍候。”

言罢,带路走到左侧的那间阁子开门请青梧进去,青梧将食盒放在桌上,偏头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一应生活用物很是齐全,里侧放了一张床,帷幔平素,这两日他便是歇在这里,一旁置着衣架和盆架,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木榻,榻上的小几上有一套汝窑青瓷莲纹茶具,再就是面前的这张桌子,干净简洁。

身后传来脚步声,青梧回过身。

他今日着了一袭玄色锦衣,身姿峻拔,其实玄色也极衬他。

不同于昨日的温润,今日的他被这衣衫衬着,病弱之气被糅合掉,透出些许冷硬。

青梧欠身,“世子。”

顾则安颔首,应了一声,“嗯。”

“找我什么事?”

青梧打开食盒,将膳食一一摆出来,“料想世子还未用膳,便送了一些过来,您快坐下吃吧。”

不想糟践她一番心意,顾则安坐了下来,青梧倾身过去为他布菜。

如同寻常夫妻一般,气氛祥和。

酝酿了一会儿,青梧轻声开口,“明日便是回门,不知……世子如何打算。”

他若是不愿意,也不能强求,自己一人回去也成,届时便寻个借口,左不过被耻笑两句,只是若有得选,她不愿被耻笑。

顾则安夹菜的手一顿,回门?他倒险些忘了。

她既入了他的门,那么这点体面,他会给。

“明日辰时,我在宿雨亭等你。”

青梧绞着的手,倏然就松开了,她原以为他不会答应。

郁郁的情绪泻了个口,欢快起来,并未注意到,自己嘴角已微微翘起。

“是。”

待他吃完,青梧将食盒收整好,准备回泠风院,却在到门边时,瞥见门后静置着一把伞,隐隐透出疏荷沙鸟的图样,伞柄上的络子,是她打的。

飞来寺中,红怀抱子下,那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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