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一

62

史蒂夫怵然惊醒。

我在哪儿?

有人在摇动他的肩膀,那人穿着条纹睡衣,是柏林顿·琼斯。史蒂夫一时只觉得迷惘,过了会儿才想起一切。

“穿漂亮点儿去记者招待会,”柏林顿说,“衣柜里有你几周前留下的衬衫,玛丽安娜洗好了。去我房间选条领带,借你戴。”说完他走了出去。

史蒂夫起床的时候心想,柏林顿对儿子的说话方式宛如面对一个桀骜难驯的小孩儿。他虽然没说“别顶嘴,照着做”,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然而,这种专断的对话史蒂夫反而容易应对,只需随声附和就行,不会出纰漏。

上午八点,史蒂夫穿着短裤走进卫生间。他冲过澡后从卫生间柜子里找出把一次性剃须刀刮脸。他尽量慢条斯理,延后和柏林顿对话的风险。

史蒂夫往腰间缠上一块浴巾,照柏林顿的指示去了他的房间。屋里没人,史蒂夫打开衣柜。柏林顿的领带每条都极尽精美,不论是条纹、波点还是印花,全是光洁的丝缎质地,就是款式有些过时。史蒂夫选了条阔横纹领带。他还需要一条内裤,于是看了看柏林顿的平角短裤。他虽然比柏林顿高不少,但两人的腰围相同。他拿出条纯蓝短裤。

史蒂夫穿好衣服,又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之后的行骗。再过几小时这一切就结束了。他必须稳住柏林顿,只要中午简妮一介入记者招待会,他就解脱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出房间。

史蒂夫循着煎培根的香味来到厨房。玛丽安娜站在灶台边上,瞪大眼睛看着他。史蒂夫心下一阵惶恐,万一柏林顿注意到这姑娘的表情,肯定会问怎么回事——这姑娘说不定一害怕就和盘托出了。但柏林顿正看小电视上的有线台,况且他也从来不在意用人。

史蒂夫坐下来,玛丽安娜为他倒了咖啡和果汁。他朝她微微一笑,要她安心。

柏林顿举起一只手示意噤声——不过这并无必要,史蒂夫根本无意闲聊——主播正在宣读收购基因泰的新闻。“北美兰兹曼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迈克尔·麦迪甘先生昨晚称,新闻发布工作已经顺利完成,双方将于今日在巴尔的摩的记者招待会上签署收购合同。今天早晨,兰兹曼公司在法兰克福的股价上升了五十芬尼【38】 。通用汽车公司第三季度数据……”

门铃响了,柏林顿按下静音键,朝厨房的窗户望了望:“外面有辆警车。”

史蒂夫觉得要糟。要是简妮联系到米雪·德莱威尔,说了哈维的情况,警察可能会决定抓捕哈维。而史蒂夫现在穿着哈维衣服,坐在哈维父亲的厨房里,吃着哈维父亲厨师做的蓝莓松饼,怎么否认自己不是哈维?

他不想回监狱。

况且还有更糟的,被抓走就会错过记者招待会。要是另外几个克隆人都不出现,简妮就只有哈维一个人了。一个孪生子能证明什么?

柏林顿起身去开门。

史蒂夫问:“万一他们是来抓我的呢?”

玛丽安娜一副要死的表情。

柏林顿道:“我就说你不在这儿。”说完便出去了。

史蒂夫听不见门外的对话。他僵坐在座位上,不吃不喝。玛丽安娜也雕塑似的杵在灶台边,手里攥着把锅铲。

终于,柏林顿回来了。“昨晚有三个邻居遭了贼,”他说,“我们倒挺走运。”

简妮和奥利弗先生为了看着哈维,昨晚轮流睡觉,结果两人都没睡够。只有哈维睡得香,嘴里塞着东西照样打呼噜。

早上他们轮流用卫生间。简妮穿上提箱里带来的衣服,白上衣,黑裙子,外人一看还以为是服务员呢。

他们叫了早餐,不过服务员不能进屋,不能让他看见床上五花大绑的哈维。于是奥利弗先生在门口收了食物,说道:“我妻子还没穿衣服,我自己推进去吧。”

奥利弗先生端着杯子喂哈维喝了杯橘子汁,简妮则拿着扳手站在哈维背后,看他一有不轨就揍他。

史蒂夫电话还不来,简妮等得心急如焚。他出什么事了?他在柏林顿家住了一晚,有没有被识破?

九点钟,丽莎带着一摞新闻稿复印件匆匆赶到,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去机场接乔治·达瑟和其他可能现身的克隆人。那三人都没来电话。

九点半,史蒂夫的电话来了。“我得快点说,”他说,“柏林顿在卧室里,一切顺利。我和他一起出席记者招待会。”

“他没起疑吧?”

“没——不过有几次还挺险的。我那兄弟呢?”

“挺老实。”

“我得挂了。”

“史蒂夫?”

“快说!”

“我爱你。”她挂掉电话,觉得刚才不该说那句话。不是说女孩儿家应该矜持些吗?算了,管他呢。

十点钟,她去摄政厅实地看了看,这是个拐角处的小厅,有扇门可以通往接待室。厅里有个公关人员正在撑起有基因泰商标的背景,好让电视摄像机拍摄。

简妮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就回房了。

丽莎从机场打来电话道:“坏消息,纽约的班机晚点了。”

“该死!”简妮说,“其他人有消息吗?韦恩?汉克?”

“没。”

“乔治的班机晚点到什么时候?”

“预计是十一点半。”

“那你还赶得及。”

“除非我开得像风一样快。”

十一点,柏林顿从卧室出来,白衬衫,马甲,老派却实用的法式袖扣。他边走边往身上穿外套——一件蓝色细条纹西装——说道:“走吧。”

史蒂夫穿上哈维的花呢运动外套,不仅相当合身,而且他自己也有件差不多的衣服。

他们走出门外,发现这个气候下两人都穿多了。于是一上车就打开空调。柏林顿疾驰向市中心,一路上寡言少语,这让史蒂夫松了口气。车子停在酒店车库里。

“基因泰雇了公关公司操持这件事,”两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柏林顿道,“我们自己的宣传部门没做过这么大的工程。”

两人走向摄政厅的时候,被一位戴漂亮小帽、穿黑色套装的女士拦住。她殷勤地说:“我是通用公关公司的卡伦·比米什,二位请来贵宾房。”她说着带两人进入一间小屋,桌上摆着零食和饮品。

史蒂夫有点儿心烦,他本打算探探招待会房间的地形。不过这也没区别。只要简妮出现之前柏林顿还以为他是哈维,就不会出问题。

贵宾房里已经有了六七个人,包括普洛斯特和巴克。普洛斯特身边站着位穿黑西装的精壮小伙,像是保镖。柏林顿为史蒂夫引见了兰兹曼公司北美区的主管迈克尔·麦迪甘。

柏林顿有些紧张,咕嘟咕嘟饮尽一杯白葡萄酒。史蒂夫真想喝马提尼酒啊,他比柏林顿更有理由害怕,但他必须保持清醒,一刻也不能放松。他看了看从哈维手腕上取下来的表。十一点五十五分,再坚持几分钟,结束后再喝马提尼酒。

卡伦·比米什拍拍手引起众人注意。“先生们,都准备好了吗?”大家点头称是,“那么除了上台演讲的人,请其他人就座。”

好了,我成功了,结束了。

柏林顿转向史蒂夫道:“回头见,蒙特祖玛。”说完脸带期待。

“好。”史蒂夫说。

柏林顿咧嘴一笑:“好是什么意思?给我接下句!”

史蒂夫顿时浑身冰冷。他不知道柏林顿在说什么。这话听上去像“回见,短吻鳄”那样的流行语,但更加私人。显然这句话有个固定回答,而且肯定不是“马上,大鳄鱼”。究竟是什么呢?史蒂夫暗骂一句。记者招待会即将召开,只要再装上几秒钟就好了!

柏林顿困惑地皱起眉头,紧紧盯着他。

史蒂夫觉得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你是不会忘的。”柏林顿说道,史蒂夫见他的眼神里生出疑窦。

“当然没忘。”史蒂夫很快答道——太快了,话音落地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自掘坟墓。

普洛斯特参议员也过来听着了。柏林顿道:“那就接下句。”史蒂夫见他对普洛斯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那家伙身上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濒临绝望之际,史蒂夫灵光一闪,答道:“一小时内,艾森豪威尔。”【39】

全场静默。

而后柏林顿开口道:“这个不错!”然后哈哈大笑。

史蒂夫如释重负。这肯定是个游戏:你必须每次都想一个新的回答。谢天谢地。为了掩饰自己的释然,史蒂夫转身离开。

“诸位,该出场了。”公关人员道。

“这边走,”普洛斯特对史蒂夫道,“你不想一出门就上台吧。”他打开一扇门,史蒂夫走了进去。

史蒂夫进门后,发现这是卫生间,于是转身道:“不对,这是……”

普洛斯特的保镖正站在他身后,史蒂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家伙用一招半纳尔逊式锁拿得动弹不得,疼痛难忍。“你敢叫我就掰断你的胳臂。”他说。

柏林顿跟在保镖身后走进卫生间。吉姆·普洛斯特跟在最后,关上房门。

保镖紧紧擒住史蒂夫。

柏林顿怒火中烧,压低声音道:“你个小混蛋,你是哪个?我看是史蒂夫·洛根吧。”

史蒂夫还想继续伪装:“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游戏结束了——我儿子在哪儿?”

史蒂夫不吱声。

吉姆说:“柏里,怎么回事?”

柏林顿竭力保持镇定,对吉姆说:“这小子不是哈维,他是另一个小子,可能是洛根。他昨晚开始就扮作哈维的样子。哈维本人肯定被他们关在什么地方了。”

吉姆的脸色一下白了:“那就是说他讲的简妮·费拉米的意图都是瞎掰喽!”

柏林顿面色阴沉地点点头:“她可能正计划在招待会上跟我们唱反调呢。”

普洛斯特说:“该死,别当着那么多摄像机啊!”

“要是我就会这么做,你觉得呢?”

普洛斯特略想了想,说:“麦迪甘会坚持签字吗?”

柏林顿摇摇头:“我说不准。要是在最后一刻取消收购会很难看。但要是花了一亿八千万买来一家每分钱都会被起诉的公司,那就更难看了。两者都有可能。”

“那我们必须找到简妮·费拉米,阻止她!”

“她可能入住酒店了。”柏林顿抓起卫生间旁的电话,用最有威严的声音说道,“我是摄政厅基因泰记者招待会的琼斯教授,我们正在等简妮·费拉米博士,她住哪间房?”

“抱歉,先生,客人的房间号不能说,”柏林顿闻言刚要爆发,前台小姐添了句,“我帮你把电话转接过去行吗?”

“好。”几声铃响后,一道苍老的男声从电话里传来。柏林顿马上胡扯道:“布伦金索普先生,您的衣服洗好了。”

“我没让洗衣服啊。”

“啊,抱歉,先生,您是哪间房?”柏林顿说着屏住了呼吸。

“821。”

“我要找的是812,抱歉。”

“没事。”

柏林顿挂掉电话,兴奋地说道:“他们住在821,哈维肯定就在那儿。”

普洛斯特说:“记者招待会就要开始了。”

“我们也许来不及了。”柏林顿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安。他一秒钟也不想耽搁招待会,但不先发制人,破坏简妮的谋划又不行。片刻后他对吉姆道:“不如你和布瑞斯顿先陪麦迪甘上台吧?我设法找到哈维,阻止简妮·费拉米。”

“好。”

柏林顿看看史蒂夫:“最好能让你的保镖陪我一起去,不过又不能放了史蒂夫。”

保镖说:“没问题,先生。我可以把他和水管铐在一起。”

“好样的。就这么办。”

柏林顿和普洛斯特回到贵宾房。麦迪甘好奇地看了看他们:“先生们,出什么事儿了?”

普洛斯特说:“一个小小的安全问题,麦迪甘,柏林顿会去处理的,我们照样开会。”

麦迪甘还是不放心:“安全问题?”

柏林顿说:“上周我解雇了一个女教员,叫简妮·费拉米。她跑到酒店里来了,想耍花招。我要把这苗头给掐了。”

麦迪甘放下了心:“好,那我们开始吧。”

麦迪甘、巴克和普洛斯特步入招待会场。保镖走出卫生间,和柏林顿一起步履匆匆地来到走廊,然后按键等电梯。柏林顿心里七上八下,他从来没打过架,也不是这号人。他习惯的战场是大学各委员会的讲台。但愿待会儿不会变成全武行。

他们来到八楼,跑到821门口。柏林顿敲敲门。里面传出一道男声:“谁啊?”

柏林顿说:“收拾房间的。”

“不用了,谢谢。”

“我要检查一下您的卫生间,请开门。”

“过会儿再来吧。”

“是有人报修,先生。”

“你一小时后再来吧,我忙着呢。”

柏林顿看向保镖:“能踹开这扇门吗?”

保镖面上自信满满,不过他朝柏林顿背后看了一眼,又迟疑起来。柏林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对老年夫妻拎着购物袋从电梯里出来。他们慢慢沿着走廊朝821走来,经过柏林顿身边,在830门口停下。丈夫放下购物袋翻出钥匙,摸索着插入锁孔开门。两人终于进了屋。

保镖一脚踹上门。

门板裂了,木屑纷飞,但门还紧紧闭着。屋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再踹一脚,门应声而开。

保镖猛冲进去,柏林顿紧随其后。

不过没几步他们就停了下来,一位老年黑人端着把大手枪指着两人。

“举起手来,关门,到里面来,脸朝下趴下,否则我就打死你们,”这人说道,“你们这么闯进来,就算被我杀了,巴尔的摩的陪审团都不会治我的罪。”

柏林顿举起手。

突然,床上弹起一道身影,柏林顿一眼认出这是哈维,他双手被绑着,嘴里塞着东西。老先生转过枪头对准他。柏林顿唯恐儿子中枪,嘶声大叫道:“不!”

老先生动作晚了一瞬,哈维一手磕飞他的枪。保镖往前一扑,抓起地毯上的枪就起身指向老先生。

柏林顿这才缓过气。

老先生缓缓举起手。

保镖拿起房间里的电话道:“保安请来一下821,有个客人带着枪。”

柏林顿四处看了看。简妮不在。

简妮从电梯里出来,白衣黑裙,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面是早餐送来的茶。她心跳如擂鼓,脚下迈着轻快、服务员般的步子走进摄政厅。

接待室里有几张桌子,两位女士正坐在桌前和站在旁边的保安聊天。大概要入场必须有请帖。但简妮相信端茶小妹是不会有人过问的。往内门去的时候,她还勉强对保安笑了笑。

“等等!”保安道。

她转向外门。

“里面咖啡饮料多的是。”

“这是特别要的茉莉花茶。”

“谁要的?”

简妮不假思索:“普洛斯特参议员。”但愿他在里面。

“那行,进去吧。”

她再笑笑,打开门走进会场。

会厅那头的讲台上摆着张桌子,桌后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桌面上摆着一叠法律文件。三人之一正在致辞。观众约有四十人,有拿着笔记本的、微型录音机的,也有提着摄像机的。

简妮走上前,一位穿黑西装、戴名牌眼镜的女士立在讲台边,她的胸卡上写着:

卡伦·比米什

通用公关公司

简妮见过她,这就是之前布置背景的公关人员,她好奇地看看简妮,但没有出手阻止,正如简妮所料,果然认为简妮是来提供客房服务的。

讲台上有台签。简妮认出右边是普洛斯特参议员,左边是布瑞斯顿·巴克,而中间正在发言的是迈克尔·麦迪甘。“基因泰不只是一家出类拔萃的生物技术公司。”他用沉闷的语调说道。

简妮微微一笑,把托盘放到他面前。他略略有些吃惊,一时忘了致辞。

简妮转过身面向观众。“我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宣布。”她说。

史蒂夫坐在卫生间地上,左手与洗手池排水管铐在一起,心里又气又绝望。柏林顿竟然在最后关头把他认了出来。现在他正在搜寻简妮,要是找到了,整个计划可能都要完蛋。史蒂夫必须脱身去给她示警。

管道从洗手池出水口出来,扭成S形没入墙壁。史蒂夫弓着腰,抬脚踩上水管,然后缩脚,使劲一蹬。整条管道都晃了晃。他再一蹬,管道底端边的墙面开始裂出缝隙。他又连踹几脚,墙粉落下不少,但水管依旧纹丝不动。

见底端踹不动,他抬头看向连接洗手池的顶端。也许这里会薄弱些。他双手抓住水管,猛力摇晃。管子、墙面、洗手池都在抖,但哪个都没破损。

他再看向S形的弯扭处。弯扭上端有一枚轧花管箍。他知道水管工清理管道的时候会把它拧下来,但这是需要工具的。他没有工具,只好左手紧紧捏住管箍使劲扭。可手指根本握不住,指关节还给顶得生疼。

他敲了敲洗手池底部,是人造大理石材质,非常坚固。他再瞅瞅和出水口相接的管道。要是他能破开这个封口,就能把水管往外掰,然后只要把手铐从水管一头抽出来就能轻松获得自由了。

他换了个姿势,收起脚,继续踹了起来。

简妮说:“二十三年前,基因泰公司对八位不知情的美国妇女实施了非法而不负责任的实验,”她呼吸急促起来,只好竭力保持正常的语调,让大家听清楚,“所有妇女都是军官的太太。”她在观众里搜寻史蒂夫的身影,却没找到。他究竟去哪儿了?他应该在这儿的啊——他是人证啊!

卡伦·比米什声音颤抖地说道:“这是私人活动,请立即离开。”

简妮不理她。“妇女们因为不孕,去基因泰在费城的诊所接受激素治疗,”她声音里渐渐带上怒火,“然而他们却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陌生人的受精卵植入了她们体内。”

记者哗然。简妮看得出来,他们感兴趣了。

她提高声音:“布瑞斯顿·巴克本该是个有操守的科学家,可他一心沉迷于克隆工作,将一个胚胎分裂了七次,再把八枚相同的胚胎植入了八位不知情的妇女体内。”

简妮看见米雪·德莱威尔坐在后排,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但古怪的是,柏林顿不在屋里。简妮有些惴惴不安。

讲台上,布瑞斯顿·巴克起立说道:“众位,很抱歉,我们事先得到过警告,可能有人捣乱。”

简妮滔滔不绝:“而这桩恶行却被隐瞒了二十三年。三个祸首——布瑞斯顿·巴克、普洛斯特参议员和柏林顿·琼斯教授——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情,可谓不择手段,我自己就深受其害。”

卡伦·比米什正对着酒店电话说着什么。简妮听见她说:“快叫保安来,快!”

简妮的托盘底下还藏着一叠新闻稿复印件,就是她执笔,丽莎影印的那些。“详尽内容都在这上面,”她边说边散发,“那八个陌生人的胚胎在子宫里发育,降生,至今还有七个在世。你们一看就明白,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从记者的表情上,简妮看出他们已经动心了。她一瞥讲台,普洛斯特满面怒容,布瑞斯顿·巴克则仿佛万念俱灰。

这时候,奥利弗先生应该携哈维进场,让所有人看见他和史蒂夫酷肖。还有乔治·达瑟也该到了。但谁也没来。别误事啊!

简妮继续说道:“你们可能认为他们是同卵双胞胎——事实上他们的DNA也的确相同——但他们的母亲各不相同。我就是研究双胞胎的。不同的母亲生出相同的孩子,这一谜团让我开始调查这桩丑行。”

后门猛然打开,简妮一抬头,希望门外是克隆人。但冲进来的是柏林顿。他气喘吁吁,好像是一路跑来的,他说:“众位,这位女士有精神问题,最近还被解雇了。她的研究项目的资助方正是基因泰公司,所以对公司怀有私怨。酒店保安刚才在其他楼层抓捕了她的一名同伙。等保安把这个人赶出酒店后,记者招待会将继续进行,请诸位谅解。”

简妮一下子蒙了。奥利弗先生和哈维在哪儿?史蒂夫又出什么事了?没人证的话她的讲话和传单就毫无意义了。只剩下几秒钟了。大事不妙。柏林顿不知怎的就挫败了她的计划。

一位穿制服的保安大步跨入房间,和柏林顿说起话来。

简妮绝望地转头看向迈克尔·麦迪甘。这家伙板着脸,应该是属于最恨自己安排好的事务被干扰的那类人。不过简妮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麦迪甘先生,我看见您面前堆着这些法律文件。您不觉得应该在签署之前先把整件事情查清楚吗?假定我是对的,想想这八个女人会向您索赔多少钱吧!”

麦迪甘不温不火地说:“我做生意,靠的不是疯子提供的小道消息。”

记者大笑。柏林顿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保安朝简妮走来。

她连忙对观众道:“我本打算让你们见到两三个克隆人,作为人证,但……他们还没来。”

记者再次大笑,简妮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个笑话。全完了,她输了。

保安紧紧拽住她的胳臂,向门外推搡。她本可以挣脱,但挣脱了又能怎样?

简妮经过柏林顿身边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在笑,委屈的泪水盈满眼眶,可她咽下眼泪,高高昂起头。滚你们的蛋,她想,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简妮听见身后的卡伦·比米什说:“麦迪甘先生,您想继续致辞吗?”

简妮和保安刚到门口,门就开了,丽莎走了进来。

简妮倒吸一口气,丽莎背后赫然是一位克隆人。

肯定是乔治·达瑟。他来了!但一个不够——至少要两个才行。要是史蒂夫能现身,或者奥利弗先生带着哈维出现就好了!

突然幸福降临,简妮目眩神迷地看见另一个克隆人走了进来。肯定是亨利·京。她挣脱保安,叫道:“看哪,看这儿!”

她说话的时候,第三个克隆人也进来了。那头黑发一看就知道是韦恩·斯塔特纳。

“瞧啊!”简妮喊道,“这儿呢!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所有摄像机马上转向这些新来者,讲台瞬间无人问津。闪光灯不停亮起,摄影师开始拍摄这个场面。

“我就说吧!”简妮得意扬扬地对记者道,“问问他们的父母。他们不是三胞胎——他们的母亲从没见过面!问吧!去问吧!”

她发觉自己好像兴奋过头了,便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这很难做到,因为她太快活啦。不少记者连跑带跳地往克隆人身边凑,迫不及待地要提问。保安又抓住简妮的胳臂,但她现在处于人群中心,根本寸步难行。

会厅里人声鼎沸,简妮听见柏林顿扯着嗓子叫道:“众位,请听我说!”他一开始只是有些恼怒,后来索性暴跳如雷,“我们要继续进行记者招待会!”不过没用。记者团嗅到了真正的故事,早没心思听无聊的演讲了。

透过眼角的余光,简妮看见普洛斯特参议员悄悄溜出了房间。

一个小伙子把话筒捅到她面前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些实验的?”

简妮对着麦克风说:“我是简妮·费拉米博士,是一位科学家,在琼斯·福尔斯大学心理系做科学研究。在我的研究过程中,我偶然发现这群形貌酷肖的人竟然没有亲缘关系,就开始调查这件事。柏林顿·琼斯把我炒了,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解真相。可我还是发现这些克隆人是基因泰所做的军方实验的产物。”她四处张望。

史蒂夫在哪儿?

史蒂夫再踢一脚,排水管砰的一声从洗手池底部脱落,随之掉下大片墙粉和大理石碎片。史蒂夫把水管拽出一道缝隙,然后把手铐穿过缝隙抽出来。左手自由了,他连忙站起来。

史蒂夫左手插进口袋,以遮住腕上的手铐,然后离开了卫生间。

贵宾房没有人。

也不知道会场现在怎么样了,他离开贵宾房步入走廊。

贵宾房隔壁的门上就写着“摄政厅”。更远处有个人在等电梯,正是他的克隆兄弟。

这是谁?这男人正在揉捏手腕,好像很痛的样子,他脸上有道横跨双颊的红印,仿佛之前被人紧紧勒住了嘴巴。这是哈维,昨天被绑了一宿的哈维。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史蒂夫。

他们互相注视了很久,恰似在照镜子。史蒂夫想透过哈维的外貌,读懂他的表情和内心,弄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邪恶。但他做不到。他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人,走在同一条走廊上,却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史蒂夫移开目光,走进摄政厅。

里面一片混乱。简妮和丽莎被一群摄影师围在中间,还有一个——不,两个,三个克隆人。他挤到简妮身边,叫道:“简妮!”

她抬头看向他,一脸茫然。

“我是史蒂夫啊!”他说。

米雪·德莱威尔站在她身边。

史蒂夫对米雪说:“你要找哈维的话,他就在外面等电梯呢。”

米雪问简妮:“你能认出这是哪个吗?”

“可以,”简妮盯着他说道,“我也会打几下网球。”

他咧嘴一笑:“要是你只会打几下,估计不是我的菜。”

“谢天谢地!”她说着一把抱住史蒂夫。他笑着低下头,两人忘情地接吻。

摄影机围绕在他们身边,闪光灯此起彼伏,而这张照片登上了次日早晨全世界各大报纸的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