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端详着史蒂夫的父亲。查尔斯满头黑发、胡子拉碴、表情严肃、行为刻板。即使今天是周六,他在庭院里浇花照样穿着熨烫挺括的黑裤子和有领短袖衬衫。不管怎么看,他和史蒂夫长得都大不相同。两人唯一相像的地方应该只剩下穿衣品位这一条了。简妮的大多数学生都偏爱破洞牛仔裤和黑色皮衣,而史蒂夫则中意保守的卡其裤和活动领衬衫。
史蒂夫还没回家,查尔斯推测他是顺道去法学系的图书馆查阅强奸案相关材料去了。史蒂夫的母亲正在小睡。查尔斯榨了鲜柠檬汁和简妮一同坐到露台的躺椅上。
简妮先前正在打盹儿,一醒来却想到个绝妙的主意。她有办法找到第四个克隆人了。不过这需要查尔斯的帮助,而她也不确定查尔斯肯不肯帮这个忙。
查尔斯拿了两只高高凉凉的玻璃杯,递给简妮一杯,坐下问道:“我能直呼你的名字吗?”
“非常乐意。”
“你也直呼我的名字吧。”
“好。”
他们抿了口柠檬汁,他说:“简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放下杯子:“我觉得这是一项实验,柏林顿和普洛斯特在创办基因泰之前一直都在军队服役。我怀疑他们创建公司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好秘密进行军方项目。”
“我自打成年之后就一直是个军人,也已经对军队大多数的疯狂举动见怪不怪了。但他们能在女人的不孕问题里得到什么好处呢?”
“想想吧。史蒂夫和他的克隆兄弟都是又高又壮,英俊健美。他们还都很聪明,就是脾气粗暴了点儿。但史蒂夫和德尼斯的智商都是极高,我怀疑另外两个也是如此:韦恩年仅二十二岁已经是个百万富翁,而第四个的智慧至少能完全避开警方的探查。”
“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确定,但我猜军队是想繁育出完美的士兵。”
这只是随口推测,她说得也是漫不经心,但查尔斯大为动容。“我的天,”他说道,满脸震惊,“我想我听说过这项目。”
“你什么意思?”
“20世纪70年代整支部队里都在传,说苏联人有个繁育计划。他们要造出完美的士兵、完美的运动员、完美的棋手、完美的一切。有人说我们也该这么做。也有人说我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那就对了!”简妮觉得自己终于迫近了真相,“他们找了一对健康聪明、好勇斗狠的金发男女捐赠精子和卵子。然后将之人工授精成为胚胎。但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完美士兵有没有可能复制。实验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分裂胚胎,然后植入代孕母亲的子宫。结果他们成功了,”她皱起眉头,“但是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我知道,”查尔斯说,“后来就出了水门事件,接着所有那些疯狂的秘密项目都中止了。”
“但基因泰却摇身一变成了合法公司,就跟黑手党一样。而且他们的的确确能做试管婴儿,所以公司也很赚钱。这些利润都被投入公司的遗传工程学研究里。我怀疑我那个项目也是他们这个大工程的一部分。”
“什么工程?”
“繁育聪明好斗、满头金发的完美美国人。一个优等人种,”她耸耸肩,“这种理论很早就有,但凭借最新遗传学,现在可能实现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卖公司?没道理啊。”
“或许有的,”简妮深思熟虑地说,“他们拿到收购提案,觉得这是更进一步的机会。这些钱能资助普洛斯特竞选总统。要是他们入主白宫,不就想研究什么就能研究什么了吗?他们的想法也就能成真了。”
查尔斯点点头:“今天《华盛顿邮报》上登载了普洛斯特的理念。我可不想生活在他所说的那种世界里。要是我们都成了好勇斗狠、服从命令的士兵,那还有谁来写诗,谁来唱歌,谁来参加反战游行呢?”
简妮一扬眉,一个职业士兵竟然能有这样的思想,真教人震惊。她说:“不只如此,人类的多样化是有其目的的。我们和父母都不相同也是有理由的。进化是一项不断试错的过程。你不能阻止大自然犯错,势必会一并剔除那些好的可能性。”
查尔斯叹了口气。“而这一切都意味着我不是史蒂夫的父亲。”
“别这么说。”
他打开皮夹,抽出一张照片。“简妮,我虽然从没怀疑过克隆,但看着史蒂夫的时候,我经常会想,他到底有没有遗传到我任何一点儿东西呢?”
“你看不出吗?”她问。
“我们哪里像?”
“长得不像。但史蒂夫很有责任感。其他克隆人却根本不负责任。他这点是传承自你啊!”
查尔斯面色依然沮丧:“我知道的,他其实是个坏小子。”
她拉着他的胳臂:“听我说,史蒂夫这样的小伙子,我管他们叫野孩子——他们不服管教、冲动任性、无所畏惧、活力亢奋——他是这样吗?”
查尔斯苦笑一记:“的确。”
“德尼斯·平科尔和韦恩·斯塔特纳也是如此。这样的孩子几乎不可能被教导上正道。所以德尼斯成了杀人犯,韦恩成了虐待狂。但史蒂夫和他们不同——而你就是原因。只有最富耐心、最能体谅、最愿奉献的家长才能将这样的孩子哺育成正常人。史蒂夫就是正常人。”
“但愿你是对的。”查尔斯打开皮夹,想放回照片。
简妮一伸手制止他:“能给我看看吗?”
“好啊。”
简妮注视着照片。这是新近拍摄的,史蒂夫穿着件蓝格衬衫,头发略长,他温婉地冲着照相机笑。“我都没他的照片。”简妮递回照片,一脸遗憾地说。
“这张你留着吧。”
“不行。这张照片你是贴心口放的,我知道这对你多重要。”
“我有一百万张史蒂夫的照片。我换一张放皮夹里就行。”
“那就谢谢了。非常感谢。”
“你好像很喜欢他啊。”
“查尔斯,我爱他。”
“是吗?”
简妮点点头:“我一想到他要因为强奸而坐牢,就宁愿自己去顶替他。”
查尔斯凄然一笑:“我也是。”
“这就是爱,不是吗?”
“当然是。”
简妮终于明晰了自己的心意。她此前并没想过会对史蒂夫的父亲说这些,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这些。但是自然而然就说了,而后她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心诚意的。
他说:“史蒂夫对你什么感觉?”
她微微一笑:“我觉得吧……”
“照直说。”
“他迷我迷得要命。”
“这我倒不惊讶。你不只漂亮,而且显然很坚强。他在这种官司缠身的时候,就需要有个坚强的人相伴。”
简妮审视地瞅了查尔斯一眼,是时候问他了。“有件事你可以帮忙。”
“你说。”
简妮在驱车抵达华盛顿之前,已经在车里演练了一路。“要是我可以再检索一个数据库,兴许就能找到真正的强奸犯。但是自打《纽约时报》那篇文章一发行,哪个政府部门或保险公司都不会冒险跟我合作了。除非……”
“什么?”
简妮朝他凑过去:“基因泰在部队医院拿军人的太太做实验。所以很有可能,所有克隆人都是在部队医院里出生的。”
查尔斯缓缓点头。
“这些孩子二十二年前肯定都有军队病历。那些病历也许还在。”
“肯定在。军队把什么东西都留着。”
简妮信心更强了,但还有一个问题。“那么久以前的病历可能写在纸上。他们会转存进电脑吗?”
“肯定会。这是保存一切东西的唯一办法。”
“那就有希望了。”简妮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他若有所思。
她紧紧盯着他:“查尔斯,你能给我弄到授权吗?”
“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把我的程序载入电脑,然后让它检索所有文件。”
“得花多久?”
“不知道。这得看数据库的大小和电脑的性能。”
“会影响正常的数据回收吗?”
“会减慢一些速度。”
他双眉紧锁。
“你肯帮忙吗?”简妮焦急地问道。
“要是我们被抓了,我的工作就毁了。”
“那你做吗?”
“妈的,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