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在里士满城外的商业街上买了包三条装的白色棉质内裤。接着,她走进旁边汉堡王店里的女厕所换上内裤,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说来也怪,自己刚才不穿内裤的时候感觉那么无助,什么都想不了。不过同维尔·坦普恋爱那会儿,她却经常不穿内裤到处走,她觉得这样子一天都会很性感。坐在图书馆里,在实验室工作,甚至仅仅沿着路走,她都会幻想维尔意外地出现在她面前,激情燃烧地说:“我想要你,虽然时间不多,但是我要你,就在这儿,就是现在。”而她也正做好了准备。但如果生命中没有这样一个男人,那么内裤就像是鞋子一样,是她须臾不可离的东西。
重新整理好衣服之后,她返回车上。丽莎载着她去里士满—威廉斯堡机场还了车,正巧赶上回巴尔的摩的班机。
揭开迷局的关键在于德尼斯和史蒂夫诞生的医院,航班上简妮一路都在冥思苦想。同卵双生子不知为何成了不同母亲的孩子,这种童话故事的内容竟然在现实中发生了。
她看着案例文件,检查两例受试者的生日。先是史蒂夫,他生于八月二十五日,接着她惊恐地发现,德尼斯的生日是九月七日,几乎比史蒂夫小上整整两周。
“肯定哪儿出了错,”她说,“我之前怎么没查查看这个呢。”然后她把有冲突的文件给丽莎看了看。
“我们可以复核一下。”丽莎说。
“我们的问卷里有没有问受试者的出生医院?”
丽莎苦涩一笑:“我记得没有。”
“照他们这种情况,肯定是个有军方背景的医院。洛根上校是军人,而且德尼斯出生的时候‘少校’可能也在服役。”
“我们之后查查看吧。”
丽莎不像简妮那么焦躁。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项研究计划。对简妮来说这却是她的一切。“我这就打电话,”她说,“这架飞机上有电话吗?”
丽莎皱眉道:“你想给史蒂夫的母亲打电话?”
简妮听见丽莎的语气里有些不赞成:“是啊,不行吗?”
“她知道他入狱了吗?”
“哎呀!这我可不知道,该死,这种惊天动地的消息可轮不到我去告诉她。”
“他也许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呢。”
“也许我该去探史蒂夫的监。这没问题吧?”
“嗯,不过监狱有访问时间的吧,像医院那样。”
“我先去碰碰运气吧。反正我还能问平科尔夫妇呢。”
她向路过的空姐招了招手:“请问机上有电话吗?”
“抱歉,没有。”
“真倒霉。”
空姐微笑道:“你还记得我吗,简妮?”
简妮这才看向空姐,马上就认出了她。
“佩妮·瓦特米都!”她说道。佩妮是她在明尼苏达大学的同窗,修英语博士学位。“你还好吗?”
“还行啊,你呢?”
“我在琼斯·福尔斯大学做研究呢,现在遇上麻烦了。我还以为你会从事学术相关的工作呢。”
“我当时的确去找过,可惜没找到。”
简妮顿时有些发窘,她成功了,但她的朋友失败了:“太糟了!”
“我现在挺快乐的,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薪水也比大多数大学来得要好。”
简妮不信,女博士竟然在当空姐,这让她非常惊讶:“我一直相信,你肯定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我教过一段时间的高中,结果有个学生因为同我对《麦克白》的感想不同,竟然动刀戳伤了我。那以后我问自己,我究竟在干什么?我冒着生命危险教孩子莎士比亚,他们满脑子却只是放学上街偷钱买毒品。”
简妮记起佩妮丈夫的名字,问道:“丹尼现在好吗?”
“他很棒,他现在是区域销售经理,经常得出差,不过这也值嘛。”
“真好,能再见到你真好。你现在住在巴尔的摩吗?”
“住在华盛顿特区。”
“把你的号码给我,我给你打电话。”简妮取出一支圆珠笔,佩妮在简妮的一只文件夹上写下了号码。
“找时间一起吃顿午饭吧,”佩妮说,“会很有趣的。”
“没错。”
佩妮继续往前走了过去。
丽莎说:“她看上去很开朗啊。”
“她很聪明的,真没想到她做了空姐。也不是说做空姐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这不是浪费了二十五年的教育嘛。”
“那你会给她电话吗?”
“见鬼,肯定不会,她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我的存在会让她想起曾经的理想,会让她伤心的。”
“我想也是,她真是可惜了。”
“是啊。”
她们一降落,简妮就用公用电话,打给了里士满的平科尔夫妇,但对方正在通话。“该死。”她抱怨了一句,等了五分钟又试了一回,却还是烦人的忙音。“夏洛特肯定在给她暴躁的全家通电话,传扬我们到访的事儿,”她说,“我待会儿再试吧。”
丽莎的车在停车场,她们驱车进城,简妮在自己的公寓门口下了车。钻出车门前她道:“你能帮我个大忙吗?”
“行啊,但我可不一定做得来。”丽莎笑道。
“今晚就提取DNA吧。”
她的脸垮了下来:“噢,简妮,我们一整天都在外面,我还得买菜做晚餐。”
“我知道,我也得去趟监狱,我们过会儿在实验室见,九点整怎么样?”
“好吧,”丽莎微笑道,“我也好奇检验结果会怎么样。”
“要是我们今晚就开始,后天就能知道结果啦。”
丽莎的面容有些存疑:“简化几个步骤的话,也许能赶上吧。”
“好姑娘!”简妮钻出车外,丽莎随即开车离去。
简妮本打算直接开自己的车去警察局,但想了想又决定先去看看父亲,于是走进屋子。
他正在看《幸运之轮》,见简妮进门就说:“嗨,简妮,今天回来挺晚啊。”
“我忙工作呢,而且晚上还得去,”她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有点儿闷,就我一个人。”
她为父亲感到难过,他似乎一个朋友都没有。然而,他气色比昨天晚上好多了,干净整洁,下巴光溜,休息得也不错。他热了冰箱里的比萨当午餐,脏污的盘子放在厨房案台上。她禁不住想问:你到底等谁给你刷碗呢。可终究没说出口。
她放下包开始做清洁。他电视也不关。
“我去了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
“那不错啊,亲爱的,晚上吃什么?”
不行,她心想,可不能这样下去了。可不能由他待母亲一样对待自己。“你干吗不自己做点儿食物呢?”她问道。
这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盯着她道:“我不会做饭啊!”
“我也不会啊,父亲……”
他皱起眉头,随即又微笑道:“那我们出去吃吧!”
她很熟悉他脸上这个表情,刹那间简妮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和帕蒂穿着相配的喇叭牛仔裤,她看着黑发、络腮胡的父亲说道:“我们去嘉年华吧!要吃棉花糖吗?蹦上车吧!”他当初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然后画面闪回十年前,她穿着黑色牛仔裤和貂皮靴子,父亲的头发短了灰了,他说道:“我开车送你去波士顿吧,我能搞到一辆卡车,我们正好能趁这机会一起待会儿,可以在路上吃快餐,很有趣的!准备好十点钟出发!”结果她等了一整天父亲都没有出现,只好次日自己坐长途汽车走了。
而今他眼里又闪耀出当初那种“找点儿乐子吧”的光彩,她全心全意地希望自己可以回到九岁,会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她已然长大了,所以她开口道:“你有多少钱呢?”
他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一分钱都没有,我告诉过你的。”
“我也没有,所以我们没法儿出去吃。”她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一颗卷心菜、几根新鲜玉米棒、一个柠檬、一袋羊排、一个番茄和半盒本叔叔牌大米。她把它们全部取出来,放在案台上。“我们这么办,”她说,“新鲜玉米拌黄油做前菜,正餐是柠檬羊排和色拉盖饭,最后甜点是冰淇淋。”
“好啊,听上去棒极了!”
“我得出门,你来做。”
他站在那儿瞅着她码出来的东西。
她抓起包:“十点一过我就回来。”
“我不会做这玩意儿啊!”他拿起一根玉米。
简妮从冰箱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本《读者文摘:全年食谱》递给父亲:“学着做吧。”说完吻了吻他的脸颊就出门了。
驱车前往市中心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没有做得太过火,他毕竟是上一代人,他们那个时代的规矩和今天不同。可是话虽如此,她也不能当他的保姆啊,就算她心里愿意也做不到,她还有工作呢。能让他在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她为他付出的已经比他这一辈子为她做的都要多了。不过她还是希望能够让他更快乐些,虽然他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也是她唯一的父亲啊。
她把车停到车库,下车穿过红灯区走进警察局。局大厅装饰得挺时髦,大理石长凳,墙壁上还画着巴尔的摩的历史事件。她告诉接待员要见拘留中的史蒂夫·洛根,本以为还得争论两句,结果几分钟后就出来一位穿制服的年轻女士,把她带进警察局坐上电梯。
她被引到一间小室,屋子平平无奇,只是在墙上辟了一面高及脸部的小窗,窗棂里嵌着块隔音玻璃。从窗子看过去是另一间类似的隔间。除非从墙上打洞,否则绝没有办法在两间屋子里传递东西。
她盯着窗口,几分钟后史蒂夫被带了进来,戴着手铐脚镣,似乎是个危险人物。他凑到玻璃前看过来,认出她的时候绽开了笑容。“真是份惊喜啊!”他说,“实际上,这是我今天唯一的好事儿了。”
暂且不论他表现出来的喜悦,他现在看起来真是很糟糕,神经紧张、疲惫倦乏。“你怎么样?”她问道。
“不太好过。他们把我和杀人犯关在一起,那家伙吸毒吸高了,搞得我连觉都不敢睡。”
她同情起他来,要说这男人强奸了丽莎,她怎么也不信:“你还得在这儿关多久?”
“明天法官会审理我的保释申请。要是没通过的话,可能就得等DNA的检验结果了。那个要三天。”
说起DNA,她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我今天看见你的孪生兄弟了。”
“然后呢?”
“毫无疑问,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也许强奸丽莎·霍克斯顿的是他吧。”
简妮摇头道:“除非他周末越狱出去犯了罪,不过他现在还关在牢里呢。”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越狱了,然后又回去了呢?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稀奇古怪的想法,要是德尼斯越狱成功,可不会有东西能引他回去。”
“说得也是。”史蒂夫落寞地说。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说吧。”
“首先,我想要复核一下你的生日。”
“八月二十五日。”
这和简妮之前写下来的日期相同,也许她是把德尼斯的日子搞错了。
“你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出生的吗?”
“知道啊,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弗吉尼亚州的利堡服役,我就是在那儿的一家部队医院出生的。”
“你确定?”
“确定,母亲在她那本《我有孩子了》里把这些都写出来了。”他说着眯起了眼睛,这副表情她很熟悉,他在揣摩她的想法呢,“德尼斯是在哪儿出生的?”
“目前还不清楚。”
“但我们应该是同一天出生的吧。”
“很遗憾,他自称生日在九月七日,不过也有可能是误报。我要去复核一下。待会儿我回办公室给他妈打电话。你和父母联络过了吗?”
“没呢。”
“要我帮你打吗?”
“别!求你了。在还我清白之前,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儿。”
她皱眉道:“从你对他们的讲述来看,他们似乎是那种会支持你的父母啊。”
“他们的确会支持我,不过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伤心是肯定的,不过他们也许宁愿知道这件事呢,这样才能帮到你啊。”
“不,拜托别给他们打电话。”
简妮耸耸肩,他肯定还有隐情没说,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决定。
“简妮……他什么样?”
“德尼斯?外貌和你一样。”
“他是长发还是短发,有没有胡子,指甲脏不脏,脸上有没有粉刺,瘸不瘸……”
“他是和你一样的短发,脸上没毛,双手干净,皮肤光滑。和你完全一样。”
“老天爷啊。”史蒂夫的表情非常不自在。
“你和他有个很大的不同点,就是行为举止的不同。他不知道如何与其他人相处。”
“这倒怪了。”
“我不觉得怪,实际上这点还验证了我的理论。你俩都是我所谓的野孩子,这词是我从法国电影里学来的。我用来形容那些无所畏惧、不服管教、活力亢奋的孩子。这类孩子难以融入社会。夏洛特·平科尔和她的丈夫没把德尼斯教育好。你的父母却成功了。”
这没让他宽慰多少。“不过从本质上来讲,我和德尼斯还是一样的。”
“你们生来都是野孩子。”
“我不过是披着一层薄薄的文明皮。”
她看得出他非常困扰,便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一点呢?”
“我想把自己看作一个人,而不是有家教的大猩猩。”
她笑了,不顾他郑重的表情:“大猩猩也得融入社会啊,所有的群居动物都需要。这就是犯罪的由来。”
他被提起了兴趣:“来自群居?”
“是啊,所谓犯罪,即是破坏了重要的社会规则。独居动物没有这类规则。一只熊可以毁坏其他熊的巢穴,偷走它的食物,杀死它的幼崽。但狼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这会让它们无法共同生活。狼是一夫一妻制,它们会照看其他狼的幼崽,尊重各自的私人空间。要是某条狼坏了规矩,狼群会责罚它,要是它屡教不改,就会被驱逐出狼群,或者直接被杀掉。”
“那要是破坏不重要的社会规则呢?”
“像是在电梯里放屁?我们管这个叫不礼貌。唯一的惩罚就是其他人的恶感,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种惩罚的效果还很不错。”
“你为什么对犯罪者那么感兴趣呢?”
她想起了父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遗传了他的犯罪基因。也许这能让史蒂夫知道,自己也受基因遗传的困扰,但是对父亲的事儿撒了这么多年的谎,她没办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告诉史蒂夫。“犯罪是个大问题嘛,”她推诿道,“谁都会有兴趣的。”
门在她背后开了,一个年轻女警官朝里张望着道:“时间到了,费拉米博士。”
“好,”她回头答应了声,接着又对史蒂夫说,“史蒂夫,你知道丽莎·霍克斯顿是我在巴尔的摩最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啊。”
“我们是同事,她是技术员。”
“她什么样?”
“她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瞎指的人。”
他点点头。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不相信这件事是你做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哭了。“谢谢你,”他粗着嗓子道,“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对我有多重要。”
“出去之后给我打电话,”她把号码告诉他,“记得住吗?”
“没问题。”
简妮不愿离开,朝他投去一个微笑,希望能够鼓励到他:“祝你好运。”
“谢谢,在这儿我的确需要好运。”
她转身离开。
女警带她走回大厅,接着她在夜色中回停车库取了车,开上琼斯·福尔斯高速公路,打开了老梅赛德斯的车前灯。车子向北疾驰,匆匆赶回大学。她开车一贯快,是个经验老到,却仍有点儿大胆鲁莽的司机,这点她自己也知道。不过她就是没耐性以五十五码的时速往回赶。
丽莎的白色本田雅阁已经停在疯人院外,简妮停在旁边走进大楼。丽莎也是刚到,才打开实验室的灯。装着德尼斯·平科尔血样的冷柜搁在长凳上。
简妮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对面,她刷过门卡,打开门锁走了进去。进屋后她坐到自己办公桌前,给里士满的平科尔家打了个电话。“终于通了!”她一听见拨号音就叫道。
夏洛特接起电话:“我儿子怎么样?”
“身体康健。”简妮答道。他看上去很正常,要不是后来用刀指着我要抢我的内裤,一点儿看不出有精神病。她试着说些好话:“他很配合。”
“他从来就是礼貌优雅。”夏洛特拉长了调子,用慢吞吞的南方口音说着,仿佛在述说最为骄人的成果。
“平科尔太太,我想和你复核一下他的生日。可以吗?”
“他出生于九月七日。”好似这是个全国性的节日。
这不是简妮想要的答案:“那么他出生于哪家医院呢?”
“我们当时在北卡罗林纳州的布拉格堡。”
简妮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骂出声。
“少校当时正训练远征越南的新兵,”夏洛特骄傲地说,“陆军医务司令部在布拉格堡有一间大医院。德尼斯就是在那儿降生的。”
简妮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迷局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平科尔太太,再次谢谢你,感谢你的友好合作。”
“不客气。”
她回到实验室对丽莎道:“显然史蒂夫和德尼斯的生日相差十三天,而且出生地点也不同。真让我费解。”
丽莎拆开一盒新的试管。“没事儿,这儿还有一项无可争议的检验手段呢,要是他们俩有相同的DNA,他们就是同卵双生子,谁说生日不同都不算数。”她拿出两支小号的玻璃试管,一两寸长。每支都是锥形底,顶端有盖。她又拆开一包标签纸,在一张上写下“德尼斯·平科尔”,另一张上写下“史蒂夫·洛根”,分别贴到两枚试管上,再把试管搁在架子上。
她拿过德尼斯的血样,撕下封条往试管里滴了一滴。接着对史蒂夫的血样也如法炮制。然后,丽莎拿出有精确刻度的滴管——就是一头有个橡皮球的玻璃管——往两枚试管中各加入一小滴精确计量过的氯仿,再用一支新的滴管加入了同样剂量的苯酚。之后她盖上两支试管,把它们放进混匀仪里晃了几秒钟。氯仿会溶解脂肪,苯酚能消除蛋白质,而脱氧核糖核酸那长长的双螺旋分子结构却会保持完整无缺。
丽莎把试管放回试管架道:“接下来几小时我们就等着吧。”
水溶性的苯酚会慢慢和氯仿分离开来,分界呈新月形。DNA溶于水,在检验的下一步就能用滴管提取出来。但是这得等到明天早上啦。
蓦地电话响了,简妮皱起眉头,铃声好像来自自己的办公室。她穿过走廊接起电话道:“喂?”
“请问是费拉米博士吗?”
简妮讨厌别人不做自我介绍就对她直呼其名。这就好像到别人家去敲门,等人家来开门了你却来一句“你谁啊”一样可恶。她本想讥诮两句,但又咽了回去,只是应道:“我是简妮·费拉米,你哪位?”
“奈奥米·福里兰德,《纽约时报》的记者,”她的声音好似一杆五十多岁的老烟枪,“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三更半夜来问?”
“我全天候工作,而且你好像也是嘛。”
“你为什么打我电话?”
“我要写一篇关于科学伦理的文章,得做个采访。”
“啊!”简妮立即想到史蒂夫并不知道自己被领养的事情。这是伦理问题,虽然并非不可解决,但《时报》应该还不知道这点吧?“你想问什么?”
“据我所知,你是利用检索数据库的方法来寻找适合受试者的。对吧?”
“噢,是的,”简妮松了口气,在这方面她无可指摘,“我设计了一种搜索引擎,可以检索计算机数据,找出匹配的条目组。我的目的是找到同卵双生子。这个软件可以用在任何数据库上。”
“但用了软件,你就获得了数据库的病历记录。”
“重点在于你怎么定义‘获得’了,我很小心不去侵犯任何人的隐私,从来不看他人的病历详情,软件也不会输出任何病历。”
“那么它输出什么呢?”
“两个匹配对象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但它输出了两个人名啊。”
“当然啦,我要的就是这两个人名。”
“也就是说,要是你把软件用在脑电波图上,它就会告诉你约翰·杜尔的脑电波和吉姆·菲茨的一模一样。”
“一样或相似。但是两位先生的健康状况如何,它是不会告诉我的。”
“然而,要是你事先知道约翰·杜尔是个偏执型精神分裂患者,那你就能断言吉姆·菲茨也是。”
“这种事我们可不知道。”
“也许你会认识约翰·杜尔啊。”
“怎么认识?”
“他可能是你公寓的门卫,或是你认识的任何人。”
“啊,少来!”
“这是有可能的啊。”
“你要把这事儿写成新闻?”
“有可能。”
“好吧,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是概率已经小到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意的程度。”
“未必吧。”
记者似乎决定要制造轰动,不顾事实真相,简妮心里这么想着,开始担忧起来。就是不算媒体,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要写的东西到底会有几句实话?”她问道,“你在现实中知道有谁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吗?”
“我在乎的是潜藏的可能性。”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简妮:“话说回来,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你干吗问这个?”
“和你问我问题一样的原因。我想知道真相。”
“我不能说。”
“有意思,”简妮说,“我或多或少地把自己的研究项目和研究手段告诉了你,开诚布公,但你藏着掖着,显出一副……嗯,亏心的样子。我猜,你是靠亏心手段知道我的研究项目的吧?”
“我不对任何事情感到亏心。”记者脱口叫道。
简妮觉得自己也开始发火了。这女人以为自己是谁?
“哈,某人还不承认呢。否则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得保护我的消息来源。”
“保护来干吗?”简妮知道自己该消停了,和媒体对抗从来就是一场空。但这女人的态度让她忍不住火大。“我说过了,我的方法没有任何问题,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隐私。所以你的线人干吗要弄得这么鬼鬼祟祟?”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原因。”
“这话说得好像你的线人心怀不轨,不是吗?”虽然嘴里这么说,简妮心里却想着,为什么会有人想对付自己呢?
“对此我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哈?”她讥嘲道,“真是句经典台词,我肯定忘不了。”
“费拉米博士,很感谢你的合作。”
“拉倒吧。”简妮说着挂断了电话。
她盯着电话看了很久,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