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浸冷,乌黑盘旋。
乌游雪兜兜转转,来到西边的偏僻小花园中,未融的雪层层叠叠覆盖在周围,为此地的荒凉增添一抹霜色。
假山前有一方小池,池面结有薄薄的冰,池塘四边是稀疏的绿中掺白的灌丛。
倏然,被积雪压制到不堪重负的灌树枝徐徐坠下,老叶片上的厚雪随即滑落,与僵硬冰冷的土壤来了个意料之中的亲密接触。
乌游雪环顾四周,接着便小心灭灯,绕到假山边,一熟门熟路躲进假山缝隙中,
缝隙刚好容纳乌游雪纤细身量,且尚有空余。
乌游雪把灯笼放下,头抵在假山壁上,默默俟着。
约莫一盏茶凉透的功夫,乌游雪终于听到一丝动静。
旋即,寂静的环境中骤起石头敲打冰面的响声。
乌游雪心里默数,是三下,于是她挽起袖子,用关节扣动假山壁,同样是三下。
声止,假山上遽起被石头击中的响动。
接头暗号俱对上,乌游雪方才警觉出来。
“公公?”黑暗中,乌游雪摸索着出假山,眼睛便落在前方,依稀可见一位身量很高的年轻太监。
如往常一般看不清他的面庞。
来人不动声色端量一番乌游雪,继而朝乌游雪点点头,遂移步过来,片刻,两人躲至假山后。
乌游雪将怀中被捂得热乎的信郑重交给太监,说道:“公公,这次也麻烦你了。”
太监垂首,沉默接过乌游雪的信,点头。
两人打过交道,倒也还算有几分默契。
乌游雪小声道:“公公可否替我传达一句话,我如今境况有变,所以想让他快些回信与我,还有,下次送信有没有条件直接送到仁寿宫?”
陆彦是侯府庶子,颇受冷遇,乌游雪觉得这要求与陆彦而言,有点难。
可乌游雪也是走投无路,必须找陆彦帮忙,她只望快些得到陆彦的回复,这样她才心里才真正有了底。
乌游雪原以为太监会犯为难,可事实是太监非常干脆承诺可行。
见状,乌游雪落了部分悬着的心。
黑暗中,太监瞧了瞧乌游雪,唇略张,却无声发出。
“既如此,我便不久留。”与太监告别,乌游雪心虚又不安地扫周围两眼,复而回头拎灯提裙打道回府。
太监杵在原地,昂起脸,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一双不像太监的乌瞳目送乌游雪离开,而后转身融入暗中。
而远处张望的黑影面色诡异,露出一个笑,跟上太监。
黑影起初信誓旦旦,只要擒住太监,拷问他,搜他的身,便能得知乌游雪与他到底在做什么,既恁乌游雪的小辫子就在他手里了。
韩绍想。
可韩绍不曾换个角度去考虑意外——他跟丢了那个太监。
韩绍颇为懊恼,转念一想,此人的身姿步伐浑不似宫里的太监。
但眼下不是深究此人身份之际。
既然这条线索到头,如此只能从乌游雪那下手了。
乌游雪回去路上有点心慌,幸而没有波折发生。
她一回到仁寿宫,白葵就过来接她。
乌游雪进屋后,靠在炉边烘烘寒凉的身子,眸子倒映镶嵌满火星的木炭,心里祈祷一切顺利。
从前几乎每次来送信,乌游雪皆胆战心惊,生怕有人发现她与宫外的男子有所来往。
实话说,她与陆彦有且也只通了四封信,包括即将送出这封密信。
信中内容无男女之私,仅是日常分享,俱为琐碎事。
她与陆彦是好友,陆彦会同被关在深宫的乌游雪讲述他的所见所闻,讲述燕京的繁华。
一月一次,每次陆彦都会写很长的信。
这是她与陆彦认识后就约定好的事,平日乌游雪也是靠着陆彦笔下的焰火故事才能不无聊,得以在皇宫中顽强地苟活下去。
而乌游雪是在赴京时意外救下陆彦,与之结缘,因救命之恩,两人相知相识。
追忆往昔,她对恣意又温柔的陆彦是曾有过好感,但也仅限含糊好感,因为她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从入选起,她便失了自由,失了爱人的权利。
是以,乌游雪很快将想法掐灭在萌芽期。
入宫不久,陆彦差人送信过来,与乌游雪约定信笺来往事宜,乌游雪晓得这不对,可这是两人相互承诺过的,陆彦还这么重视。
乌游雪深思熟虑之后,遂做了此生第一件出格的事。
倘若事情被暴露,她随时性命不保,从刀尖上跌进满是倒刺的险地。
乌游雪收拢思绪,洗漱毕,灭烛就寝。
正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猛然回想起来一件被她忽视的事。
大行皇帝下葬日是哪一天?
念及此,乌游雪仓促起来,换来白葵,问:“下葬日是哪一天?”
这几日乌游雪心里颇为憔悴,是以忽略了一些要事。
白葵揉揉眼:“娘娘,是后日。”
乌游雪听言,像一块纹丝不动的冰雕,表情愕然。
她怔怔想,后天是大行皇帝下葬日,那太后岂不是要遣她去皇陵?
这一刻,她的心好似停止了跳动,头晕眼花。
她得自救。
乌游雪目光微滞,氤氲起雾气,须臾,她掀开被褥下床,竟是想去寻谢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