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游雪刚出宫,恍然记起自己不知惜薪司在哪,拖着相当虚弱的身体回去,向仁寿宫中的一位温良的太贵人借了个面善的宫婢。
赶至半途时,乌游雪晕乎乎的,脑中半混沌半清醒。
无奈下,她令宫婢去惜薪司问情况,再来告知她。
一盏茶凉透的工夫,宫婢去而复返。
宫婢说:“娘娘,惜薪司的太监说白葵姑姑早早便提着炭走了,但在衙门口时,白葵姑姑好像与慈庆宫的宫女有摩擦,小吵了一会。”
乌游雪第一反应便是住在慈庆宫的陈如萱,思及此,面色骤变。
“去慈庆宫。”
慈庆宫,凌波殿,陈太贵人的住所。
冰冷的地砖上,白葵匍匐着,浑身湿透。
头发、袖角等都还新鲜地滴下水,旁边的宫娥时不时拿冷水浇她。
台阶上的宫婢绿漪双手交叉,居高临下俯视奄奄一息的白葵,勾起嘴角:“白葵,我劝你还是不要犟了,恁地少受些苦,都人赃俱获了,还搁这嘴硬?”
白葵睁着湿.漉.漉的眼,狼狈却顽强地咬字:“我没有偷,咳咳,绿漪,是你诬陷我。”
绿漪不答,唇际满是讽意:“我忒不懂,你现在强撑着还有什么用?难道是在等你的主子?哎呦,你还挺天真,以为你主子能保得住你?”
白葵死咬后槽牙,秉气。即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她仍旧固执地不肯低下头颅。
绿漪噗嗤一笑,后倾掩唇道:“何况都什么时候了,你家主子还没来,只怕早把你忘得没边儿了。”
“算了,继续浇,这冰天雪地的,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绿漪话落,看热闹的宫婢再度提来水,预备灌洒冷水。
千钧一发之际,响起轻柔而有力的声音。
“住手。”
乌游雪骤然出现在殿门口。
但覆水难收,声音落地时,冷水已然泼出去。
乌游雪亲眼目睹白葵受虐,脸色倏然冷下来。
她望眼白葵,眼中难掩悲痛和疼惜,随即压下愤怒的情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蹲下身查看白葵情况。
“白葵。”乌游雪轻声唤。
白葵渐渐模糊的视线浮动乌游雪的面庞,白葵终放松一笑,气若游丝道:“娘娘......”
她似乎还有话说,苍白的唇翕动不止。
“莫怕,你先别说话。”
语毕,乌游雪也不顾众人眼光,颤抖着手,迅速解下披风覆在白葵身上,然后让后一步来的宫婢搀扶起命若悬丝的白葵。
继而站起来,挺直背脊,开始算账。
绿漪和其余宫娥皆是一脸愣,显然没料到乌游雪还真来了。
浇人水,还被抓个现行。
绿漪最先是慌忙的,但很快她就镇定住心神,朝乌游雪屈膝:“奴婢见过太嫔娘娘。”
旁的宫娥见此,齐齐行礼。
乌游雪咽下咳意,目光冷冷地盯着绿漪,纵是软弱之人亦有脾气。
她眉梢凝固,柔软的嘴唇吐出剋言:“绿漪,你胆敢对我的贴身宫女用刑?”
正在这时,绿漪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嗓音,“怎么回事?”
霎时,红门敞开,陈如萱被宫娥扶着从殿里出来。
“娘娘,您小心些龙子,地面滑。”绿漪一听到声儿,便转身让道,弓背迎接陈如萱。
陈如萱长相明丽,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眼尾略扬,含娇带媚。
但比之乌游雪,仍旧逊色。
她微微拖着三个月大的肚子,冬日穿得厚,肚子并不显怀,偏她要这么端着,生怕他人不知她怀有先帝遗腹子。
只要陈如萱顺利诞子,母凭子贵,这宫阙,当有她一席之地。
陈如萱瞅见乌游雪,佯作讶然:“原来太嫔娘娘,嫔妾见过娘娘,还望娘娘见谅,嫔妾身子不方便,此厢不能见礼。”
方才乌游雪急火攻心,气息尚有几分紊乱,半晌拢回意识,浓厚睫影洒在眼下,“陈太贵人,还请你给哀家一个解释。”
陈如萱与乌游雪恩怨不小,二人俱来自江都,起先入京时,因是同乡,两人倍感亲近,关系融洽。
然,两人目的不同,乌游雪只望平安,陈如萱却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
末了,两人闹掰,分道扬镳,陈如萱那时又被先帝注意,得宠又怀孕,便明里暗地给乌游雪使小绊子。
后来乌游雪被封美人,岂料撞上先帝驾崩,跌落尘泥。
陈如萱没少冷嘲热讽,仗着遗腹子,闲暇时就变本加厉找茬,把乌游雪当乐子。
闻言,陈如萱惊乍,假意斥绿漪,“绿漪,怎么回事?你因何要对太嫔的宫女泼冷水?”
绿漪立即叫苦:“娘娘,冤枉啊,奴婢所作皆有缘由,实是那白葵手脚不干净。”
绿漪哀婉啜泣道:“奴婢去惜薪司的时候与白葵发生点口角,她还撞了下奴婢,奴婢念着她是太嫔娘娘的宫女,就没计较,结果,奴婢回宫时,却发现您赏赐奴婢的玉佩不见了,奴婢登时手忙脚乱,那可是您赐予我的,奴婢视若珍宝。”
“后来,奴婢冷静下来,急忙回去找,却什么都没有,然后思及细节,猜测会不会是白葵......奴婢当时只是猜忌,是以追上白葵,可没想到,竟然真在她手里。”
陈如萱拍拍绿漪的肩膀,转而对乌游雪说:“太嫔娘娘,你可都听到了?证据确凿,您这婢女确实有罪,该罚?”
乌游雪身形摇摇欲坠,宛若被狂风吹拂的柳条。
她听着绿漪同陈如萱一唱一和,只觉噪耳。
作为主子,乌游雪明白白葵秉性,她岂会无缘无故偷人家玉佩?
乌游雪心知肚明,陈如萱对白葵下手,不过是想告诫她,下她面子罢了。
只是这次乌游雪选择不再退让,陈如萱太过火了。
乌游雪没有精力与陈如萱虚与委蛇,和颜悦色。
长空寂静,寒声起。
冬日冷光在乌游雪的身上寸寸破碎,身形轮廓影影绰绰浮现乳白色的光晕。
乌游雪缓慢地上台阶,尽量让自己声音清晰:“陈太贵人,借一步说话。”
“娘娘想同妾身说什么?”陈如萱微笑。
乌游雪喉咙很痛:“咳,你听了便知。”
陈如萱一时奇怪乌游雪的举动,但也不怕,她晓得乌游雪性子,是做不出什么事来。
是以,陈如萱点头,不过,她没动,只是挥手让旁边的婢子退后。
“好了,你可以说了。”她倒是要看看乌游雪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去设法为自家婢女开解,反倒要与她私谈。
陈如萱纳罕。
乌游雪勉强上台阶后,身体趋于极限,便扶靠着廊柱,微微喘息,细密的冷汗直直流下。
她竭力与体内的病气抗衡,咬唇偏头,目光幽幽地盯着不慌不忙的陈如萱。
陈如萱看过来,与乌游雪对视,瞧着乌游雪弱不胜衣的样子,暗自冷笑。
可即便羸弱,即便戴面纱,她娇媚的脸并未减其颜色,反而更突出半遮面的神秘感。
陈如萱眼底闪过一丝妒忌。
旋即冷风袭来,吹皱乌游雪的白色面纱,只见一双没有血色的唇半遮半显。
近看之下,她身姿如飘雪,一吹即散,眸光却再不似平常的温柔恬静,而是折射出与浑身虚弱气息截然相反的锋芒。
她唇形微动,一张一合,淡淡嚼出四个字。
陈如萱霎时瞪大瞳孔,手忘了托腹,倒退不止。
她愣愣地盯着乌游雪,目光呆滞,充斥着震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