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见谢嘉澜,怔忪片刻,而后沉着的脸便露出笑来:“皇帝来了,祭拜完了?”
谢嘉澜:“嗯。”
兰茹偷看谢嘉澜一眼,不露声色捋下鬓边散落发丝,然后福身,柔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谢嘉澜摆手,兰茹见状,悻悻然。
跪地的乌游雪自谢嘉澜出现,心就提到嗓子眼上,身后那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令乌游雪手脚发软,好像化作棉花被泡在水中。
一滴紧张的汗珠从额滑至乌游雪的鼻尖,将落不落,紧接着乌游雪一个小幅度的抽气,汗珠滚落。
进退维谷的乌游雪挪动膝盖,朝向谢嘉澜,涩声:“妾见过陛下。”
乌游雪虽低头,却觉得那居高临下、犹如实质般的视线格外冷漠,她忍不住瑟缩身子,宣泄自己内心惶然。
脑海中蓦然忆起曾听过的传闻。
这位即位的新帝,自幼被封太子,天资聪颖,公正明理,但行事作风心狠手辣,十六岁领兵驱外敌,杀伐果决,更是凭一己之力压得各地藩王乖如鹌鹑。
乌游雪未曾想有朝一日竟然会距离新帝这么近。
姜太后解释:“皇帝,这位乌美人就是那夜侍寝的。”
谢嘉澜微撩薄薄眼皮,瞥乌游雪一眼,复而收回目光,提步越过乌游雪。
淡淡的奇楠沉香飘浮而过,谢嘉澜素白的袍摆拂过,那一瞬与乌游雪的群裾相近,仅差分毫,自始至终没碰到乌游雪的裙裾。
片刻,他扫眼圈椅,端坐在姜太后下首的鸡翅木椅上。
谢嘉澜背脊挺直,素色袍服折痕分明,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看向姜太后,开口:“何事?”
淡漠的声线在暖阁中尤为突兀。
姜太后有些悲伤:“哀家记挂你父皇,念她是你父皇生前最后侍寝的妃子,便让她殉葬。”
说着,姜太后扫眼乌游雪,“岂料她会不愿意。”
乌游雪闻言,急忙道:“太后娘娘,妾......”乌游雪眸中生泪,突然哑口无言,腹中的话被噎在喉咙。
乌游雪不善与人打交道,更遑论应付当今最尊贵的女人,从冒险来寻姜太后,她所有的勇气已然告竭。
彼时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淡色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了合,吐不出一个字来。
在这深宫,祸从口出,乌游雪此番大胆行径也是逼不得已,破釜沉舟想寻一线生机。
可事到临头,谢嘉澜骤然出现,搅乱了乌游雪的计划。
至此,乌游雪口中只记得一句话,强作镇定,竭力让声音不露怯:“还请娘娘开恩。”
挤出这六个字,乌游雪心头猛地溢出绝望,她觉得那拼死想抓住的一缕生机似乎从她手中溜走了。
刹那间,乌游雪眼帘一切似乎都模糊了。
正在这时,谢嘉澜平静道:“母后,殉葬制度早已废除,不宜盛兴。”
乌游雪却是没听清谢嘉澜的话,再控制不住满心苦楚和委屈,不合时宜地默然流泪。
话音才落,五感过人的谢嘉澜便察觉微弱的啜泣声,不似外头整日整夜嘈杂的哭丧声,让他心烦,反倒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莫名的,谢嘉澜斜眼看她,冷淡的目光由远及近。
暖阁内的光打在她微微倾下的娇躯上,犹似被折的枝柳,有流光淌过。
只见乌游雪放于腹间的春葱玉指死死绞在一起,泄露她内心的不安。
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栗,致使鬓边乌丝坠落,颈线若隐若现,衬得肌肤愈发雪白,侧脸柔媚,眼尾微肿,洇出赤红,唇抿紧。
脆弱。
因跪地,素服贴在她的娇躯,她手臂压着腰,将那处衣料压得绷直,勾出影影绰绰的纤细腰肢,难掩身姿曼妙,玉骨冰肌。
谢嘉澜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动,指骨弓起。
与此同时,乌游雪觉察侧边的视线,精神有几分恍惚的她下意识偏头——
猝不及防对上谢嘉澜幽深的凤眸。
谢嘉澜眸底倒映乌游雪横生媚意的脸,以及一双泛红、惹人怜爱的勾人眼睛。
一行透明的泪正从乌游雪左眼尾滚下,隐入衣领内。
惹人垂怜。
谢嘉澜登时目光凝滞,耳廓嗡响片刻,指骨霍然绷紧,随之这种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下一刻,清醒的乌游雪再次垂首,把头低得更下,硬生生止住泪,背脊弯曲。
谢嘉澜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冷冷地掠过乌游雪脆弱的脖子,不含任何意味,目下无尘。
而姜太后她心里正因为谢嘉澜的话不高兴,也就没注意两人之间两息的对视。
为姜太后捏肩的兰茹则始终专心服侍姜太后,将隐蔽的心思一藏再藏。
姜太后重新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乌游雪低头的那一幕,她没当回事。
默了下,姜太后语气不太好道:“皇帝,你这是何意?难道是怪哀家不通事理,还是想说哀家复兴旧制?不就是一个美人嘛,后宫一大堆呢。”
姜太后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乌游雪如坠冰河。
谢嘉澜折动长指,状似厌恶地移开视线,拧眉的动作一晃而过。
他神色无异,正要开口,脑海中闪过乌游雪揪在一起的手指,眉皱得更深。
沉默少顷,他道:“母后,后宫虽是您管,但规矩不可乱,父皇半生清明,断不会赞同,她既无罪,便免。”
姜太后捂住手炉,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一个儿子该同母亲说的吗!
姜太后看同她唱反调的谢嘉澜,气不打一处来,她都是太后了,管辖后宫是她的事,可现在连处置一个后妃的权力都没有了?
骤然,姜太后窝起火,恼意上头,就要端出太后架子,甫一抬头,遂是谢嘉澜沉冷的双目。
斥言顿时消失在唇齿间。
姜太后内心深处对这个儿子是有几分惧意的,没忍住打起退堂鼓。
罢了,她执掌凤印多年,见过的事多了,经过她手的后妃也不晓得有多少,还不至于和一个卑微低贱的美人较劲,揪着她不放。
而且,岂能因为乌游雪而破坏她与皇帝之间的感情?
思忖一会,姜太后就想开了,心里也舒服了些,挥手大度道:“随你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地上的乌游雪聆听完,紧绷的弦终于松动,如释重负。
本以为退无可退,前路虚无缥缈,只有一死,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谢嘉澜出声赦免了她,不由对谢嘉澜少三分惧意,生出零星好感。
乌游雪自进宫后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这还是乌游雪头一回感受到真正的轻松。
“妾谢过太后娘娘。”
姜太后看乌游雪一眼,没吱声。
乌游雪转而对谢嘉澜道:“承蒙陛下施恩,妾不甚感激。”
“起来吧。”声气冷淡,倘若细听,能觉出其中的不耐烦。
谢嘉澜没看乌游雪。
“多谢陛下。”
乌游雪脸上还沾有泪痕,有点干,遗留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手撑地,倏忽眼界处一片阴影,头晕。乌游雪摇头,借力支起僵麻酸胀的身子。
她跪得不算久,但久未动,身子娇气,受不住,娇嫩的膝盖轻一阵重一阵的疼,加上身体内时缓时疾的不适,让乌游雪吃痛蹙眉。
半晌,乌游雪艰难起来,身形摇晃,由于精神松懈,起初强行压下去的风寒开始作祟。
姜太后恰好瞧见,奇怪道:“咦?她这是怎么了?”
谢嘉澜闻声看向乌游雪,面色冷疏。
彼时,乌游雪眼前出现朦胧的幻影,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本能地喘气,喉间溢出一声咳嗽,紧接着头好似要裂开一般,很疼很晕,乌游雪扶住沉重的额头。
蓦地,乌游雪眼中完全被白茫茫覆盖,不一会儿,又切换成漆黑一片,导致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身在何方,四肢软绵绵的,压根没有余力支撑自己站着。
弦断,昏黄烛火跳跃。
下一瞬,乌游雪彻底失去意识,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子如飘絮般直直往谢嘉澜的方向栽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后面再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