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烁气鼓鼓地看过来,等着她下文。
“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想必也听到她说,和那位贺公子在一起时,不知为何心总是跳得很快,不知为何欢喜,又为何紧张。她如此迷惑,如此新奇,不过是因为她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也就是说,她和陆巽在一起时,并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如若不然,她不会是这个反应。情伤哪有那般容易愈合?她如此之快便走出来,不过是因为,她不曾真正爱过罢了。”景嫣道。
“那她当初退婚之后为何伤心得从京城跑到杭州来?”景烁不能理解。
“在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之前,人会把很多感情混淆于爱情,比如说依赖,感激,甚至是友情。你清清姐自幼没有母亲,十四岁父亲亡故,当时她独自在京城,陆巽这个未婚夫必定充当了她大半的人生支柱。一件你带惯了的随身物品若是突然丢失,你都会难过和不习惯一阵子,更何况是人呢?陪伴了她数年之久的陆巽突然变心,不要她,她伤心难道不是必然的吗?但她纵然伤心难过,还能继续当差,还能与我们言笑晏晏,若是换做让她动心的这位贺公子,那就未必了。”景嫣温声道。
景烁眉头微蹙地看着景嫣,道:“姐姐,你分析得这样仔细,这样懂,就仿佛你曾像清清姐一样对什么人动过心似的。”
“你姐姐我是曾对人动过心啊。”景嫣笑道。
景烁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忙问:“是谁?我认识吗?”
景嫣笑而摇头:“莫说你不认识,连我都不认识他。”
景烁:“……”
见景嫣露出怅然之色,他小声道:“姐姐,你说说嘛。若是还来得及,我找媒人给你提亲去。”
“傻弟弟,不过是多年前的惊鸿一瞥,你上哪儿给我提亲去?”景嫣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狮子狗,眼波一转,戏谑地看着他问:“以后你打算如何?还接着学刀吗?”
一回到这个话题上,景烁又来气了,大声道:“学啊,干嘛不学?我不仅要学刀,我还要学下厨,我还要学玩草,我还要学画糖画。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会的我都能学会,我会的他永远都学不会!”
景嫣惊奇:“哦?你会什么他学不会?”
景烁:“我会说话!哼!”
因想着要给贺兰写信,王濯缨每天下值回来,吃过晚饭就开始练字,练了足有半个月,再拿出临别贺兰送给她的那支“珍重”糖画看看,颓丧地趴在了桌上。
“拿勺子画的都比我拿笔写得好看,简直欺负人。你说是不是?”她点点桌上那只草编小老鼠的头。
颓丧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想把字练得能跟他的字媲美了再给他写信,那这辈子估计也就不用写了。反正他的字这样好看,平日见惯的肯定都是不如他的字,多她一个不如他的,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于是不练字了,拿了信纸过来给他写信,删删改改地写了三天才终于写好一封信,拿西湖边上买来的印着西湖风光的信封装了,一大早交给井叔。
“井叔,别忘了帮我寄出去啊。”出门当差前,她如是叮嘱道。
井叔笑呵呵地在院子里喂着鸡,道:“放心吧小姐。”
王濯缨遂放心地走了。
傍晚,如大多数人家一般,王宅的烟囱里也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炊烟。
井叔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从怀里拿出那封封皮上写着“贺兰亲启”的信来。
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将信丢入灶膛,看着它在火光中一点点化为灰烬,自语道:“这个人不会有好结果的,世上儿郎何止千万,小姐,你就重新再找一个吧。”
次日正是七月初五,王濯缨父亲的忌日,她告了半天假,和井叔一起去给父亲上坟。
还未走到坟前,老远看到坟前竟然直挺挺地跪着一人,看背影,还是个男人。
王濯缨与井叔面面相觑,想不出还有谁会比他们更早来给王渊上坟。
等到走得近了些,王濯缨脚步便有些迟疑起来。
这个背影,看着好像是陆巽,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在她父亲的坟前长跪不起?
走到他身后,王濯缨在怎么称呼他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唤了他一声:“陆哥哥。”
少不更事时,这个陆哥哥她喊了好多年,及笄之后,慢慢知道未婚夫是什么意思,才改而唤他长风的。
听到这个称呼,陆巽头微微侧了一下,但没回头,站起来后,才回过身来,看着面前的王濯缨与井叔。
他看着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一身玄青色的长衫衬得他皮肤冷白冷白的,眼眉深黑,双唇鲜红。王濯缨第一次觉出他俊美相貌中的凌厉,凌厉在骨相,也在颜色。他的五官太过鲜明,鲜明到带了攻击性。
她不免有些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
“陆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路过,想起今日是王伯父的忌日,就过来祭拜一下。”陆巽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表情平静眼神温和,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初相识的那个年纪,没有过婚约,更没有过感情纠葛,他只是她世伯家的哥哥,仅此而已。
“陆哥哥有心了。”王濯缨感激道。
陆巽不动声色:“应该的。”他又闻到了那股子令他魂牵梦萦的幽香,浅淡,温纯,鲜活。
王濯缨上完坟,想着好歹自己家在杭州,陆巽来了,怎么也得招待一下,于是问陆巽:“你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陆巽颔首:“好。”
“我知道有家酒楼做西湖醋鱼很好吃……”
“不必麻烦,就去家里吧。外头不清净。”陆巽道。
王濯缨想了想,也是,就他这身份,若是被人知道来了杭州,估计很多人来巴结,吃饭都不得安生。
三人回到王家小小的宅院里头,王濯缨和井叔忙着张罗午饭,陆巽独自在院子里闲逛。
上次夤夜前来,未及细看,而今光天化日之下仔细看来,院中情形一如他所料想。
王濯缨人长得明艳精致,性格却是大大咧咧的,生活亦不讲究。这院中多是绿树,花卉很少,南边角落里甚至还搭着一个鸡棚,几只母鸡钻在一丛桂花树下纳凉。
他往东边走,来到她卧房的窗下,发现她卧房的布局变了,原本应该是她妆台的地方,如今放的竟是一张书桌。
桌上厚厚一沓练字纸,打眼看去,写的字倒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陆巽目光在她书桌上扫了一圈,被那只草编的小老鼠吸引。
那只小老鼠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正前方的字帖上,一抬头就能看到,一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显见主人对它的重视。
他探手,从桌上拿过那只小老鼠,放在手里把玩。
王濯缨从厨房出来,一抬眼看到陆巽站在她卧房窗外,手里拿着那只草编老鼠,心中便是一急,急匆匆向他走去。
陆巽抬头向她看来。
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她忙又一个急停,问道:“你在干什么?”
陆巽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小老鼠,微微笑道:“这东西倒是挺可爱的,可以送给我吗?”
王濯缨:“……”
她当然不想送,可是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他都开口了,若是不肯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一时间连眼神都暗淡下来,她盯着那只小老鼠嗫嚅:“你若喜欢的话,那就……”
“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瞧你急的。怎么,这东西很难买到吗?”陆巽将小老鼠放回她桌上,负着双手看着她问道。
王濯缨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道:“是朋友送的,我也不知外头有没有的卖。”
“原来如此。你这位朋友,倒是很有童趣。”陆巽道。
王濯缨全当恭维听了,还附和道:“是啊,他手很巧的。”
午饭准备好后,井叔作为仆役,自是不能和陆巽在一个桌上吃饭的,独自一人去灶下吃饭了,堂屋里就陆巽和王濯缨两人。
王濯缨感觉很神奇,当初退婚时,她那样难过,可现在再面对陆巽,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果然心里有了别人就不会觉着愧对对方了吗?就像当初陆巽喜欢上了教坊司的女子就能对她说狠话一样?
她吃了一筷子井叔做的鱼,忍不住又开始怀念贺兰做的糖醋鲤鱼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收到她的信?她什么时候能收到他的回信……
“有意中人了?”坐在她对面的陆巽忽然问道。
王濯缨懵然抬起头来,嫣红的唇角黏着一颗饭粒,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问:“这也看得出来?”
陆巽伸手探向她的脸颊。
王濯缨往后仰,避开了他的手,有些错愕地道:“陆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嘴角有一粒米饭。”陆巽眼底情绪翻涌,强行压制着。
王濯缨伸手摸到那粒米饭,不好意思地抹了去。
“准备何时成亲?”陆巽盯着她。
“还早呢。”王濯缨红着脸咬着筷尖,想了想,补充道“明年再告诉你。”
瞧着她眼波流转,眼角眉梢俱带着连她自己恐怕都未察觉的柔情蜜意,媚态横生。
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明年么,好啊。”陆巽收回目光。
“你呢,婚事可还顺遂?”王濯缨问他。
陆巽看她一眼,道:“我也明年再告诉你。”
王濯缨失笑。
陆巽吃过饭后并未逗留,很快便离开。
井叔在厨房洗碗时,一双筷子忽然断了。
他怔了怔,将那双一看就是被人用力过度捏断了的筷子扔进灶膛,继续将剩余的碗筷洗干净,然后擦着手来到院子里头。
王濯缨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去百户所当差了。
“小姐。”井叔唤住她。
“井叔,什么事?”王濯缨停步回身。
井叔走过去道:“如今陆千户不是你未婚夫婿了,你跟他说话时注意些,不要什么都同他说。”
“为何?”王濯缨不解。
“防人之心不可无。”井叔道。
王濯缨笑道:“井叔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这种话?我与他相识七年了,除了前段时间他移情别恋对我说了些重话之外,再没有对我不好的。现在看来,他也并没有纠结我与他的过去,即便做不成夫妻,他也不至于要害我吧。”
井叔看着一派纯真的王濯缨,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道:“总之小姐你小心些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眯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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