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因日头太毒,贺兰一行将队伍停在一片临湖的树林里休息。
王濯缨在湖边饮了马,摘下斗笠扔在草地上,自己蹲在湖边掬水洗了把脸。一边用袖子掖着脸上水珠一边看着眼前这片风景优美波光粼粼的小湖,她又想起陆巽来了。
她和陆巽在这样的小湖边钓过鱼,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
其实相识的头几年,她还小,一直将陆巽当哥哥看待,即便知道爹爹为她和他定下了婚约,也是如此。
将他当未婚夫看待,是父亲去世之后,算下来,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想起双方长辈为他们定下婚约时,他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而已,也许当时与她一般,根本就不懂得这一纸婚约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等到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又有什么错呢?
这般想着,王濯缨发现自己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怨他了。至少他也曾全心全意地对她好过,相较之下,倒是她为他付出的少了。
希望他能与他真心喜爱之人长相厮守吧。
耳边传来鞋子踏在草地上的轻微声响,她转过头一看,是贺兰过来了。
见她看来,他递了个竹筒给她。
王濯缨接过,以为里面是水,仰头就喝了一口,结果——
“是酒?”她瞪大眼睛看向贺兰。
贺兰笑。
王濯缨抿了抿嘴,发现这酒清凉甘冽余味回甘,居然很好喝,于是又喝了几口,然后将竹筒递还贺兰,拿起地上的斗笠来扇风。
进入六月之后,这天确实一天比一天热了。
贺兰看着她的动作,将竹筒放在一旁,走到湖边摘了一大把叶片青翠细长的灯芯草,回到树下又折了两根细树枝,然后坐在树荫下,用草叶开始编织起来。
王濯缨挪到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洁白的手指在碧绿的草叶之间穿梭。
贺兰见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忍不住又是低眉微微一笑。
察觉他的笑,王濯缨注意力又被转移到他脸上。
她发现他真的很喜欢笑,笑起来又温柔又好看。他的身边人估计永远都没法跟他置气,只要看到这样的笑,有什么气消散不了呢?
过了片刻,那把灯芯草在他翻飞的指间变成了一把小巧精致的草扇。
贺兰将草扇递给一旁的王濯缨。
“给我?”王濯缨有些受宠若惊。
贺兰点点头。
王濯缨唇角抿着笑接过草扇,感觉手巧的人真是厉害,就那么一把草两根细树枝,居然就能做出这样一把精巧的扇子来。
“谢谢。”她拿着扇子扇了两下风,风中淡淡一股青草香。
她换到贺兰右边,继续扇风。
感觉到她扇来的凉风,贺兰微微低下头,眼尾睫毛微翘,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片剩下来的草叶。
“贺公子,你真的听不见吗?”王濯缨问他。
贺兰转过头来,并未能捕捉到她这句话,黑亮的瞳仁看着她微微一动,仿似在问:“什么?”
看他这样,王濯缨知道方才那个问题无需再问了,于是换了个问题。
“贺公子,你是根据观察人说话时的口型来分辨别人说了什么话吗?”
贺兰点头。
“不会出错?”
贺兰摇头。
“那你看我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喵喵喵。”王濯缨眼露淘气地看着他。
贺兰怔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看着别处笑。
王濯缨伸出两根手指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催促之意明显。
贺兰无奈,低头又开始摆弄剩余的草叶。
不一会儿,他手中出现一只小小的草编老鼠,尖尖的嘴,圆滚滚的身体,长长的尾巴。
他捏着那只草编老鼠做向远处逃跑状。
王濯缨:“老鼠吓跑了?”
贺兰点点头。
王濯缨用扇子掩着嘴笑得眉眼如月。
她向他伸出手。
贺兰将那只翠绿的小老鼠放在她粉粉的掌心。
王濯缨看着掌中这只精致的小东西,赞叹:“好可爱。”
凤泉过来喊两人去用午饭。
用过午饭后,王濯缨坐在树下纳了会儿凉,靠着树干昏昏欲睡。
贺兰从马车上下来,见她如此,便没过去。
这时,消失了一个多时辰的麻子回来了。
他看了眼站在马车前看着王濯缨的贺兰,径直走到他面前。
贺兰见了他,投以询问性的目光。
麻子点头:“解决掉了,嘴很硬,没问出来到底是谁的人,只知道是个锦衣卫。看他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说到此处,他瞥了眼远处树下的王濯缨,又对贺兰道:“公子,我认为我们不该带她同行,你更不应该接近她。”
贺兰将目光移向别处。
麻子不让他回避这个话题,脚步一转,拦在他面前继续道:“公子,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你喜欢谁都可以,独独她不行,她的身份,注定她是不可以被我们信任的。”
贺兰侧过身子。
麻子跟着他转过去,痛心疾首:“公子,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也不为老夫人想想吗?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叫她怎么活?”
贺兰闭上双眼。
这下麻子彻底无计可施了。
少倾,贺兰静静睁开双眸,发现麻子还站在他面前,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他伸出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写字。
她无辜。
麻子气:“她无辜,难道公子你就不无辜吗?”
我的事,不怨她。
“你才遇见她多久?就这般笃定她不知情?”
贺兰手指不停,却是答非所问。
她不曾害过我。
麻子:“以前不曾害过你,不代表以后不会。”
贺兰沉默了一会儿,才在手心写道:“还有两天,她没这个机会。”
麻子看他这意思是说过了独松关就不会再与这女子来往,心中稍定,点头道:“好吧,就容她两天。”
麻子去吃饭了,贺兰又望向王濯缨的方向。
她已经醒了,正把那只草编的小老鼠拿在手里一抛一抛地玩着。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她毫无征兆地侧过脸朝他看来。
见他也正看着她,她拎着小老鼠的尾巴朝他晃了晃,笑如蜜糖。
傍晚,商队进了城,投宿客栈。
王濯缨过来的路上闻到一股酒香,想着井叔也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没事的时候喝两口,在客栈安顿下来后,就独自出门去给他打酒。
打酒回来,见路边有书生支着摊子卖折扇,她走过去。
“姑娘,天儿越来越热了,买把扇子?”书生招呼她。
王濯缨看了几把扇子,想掏钱买一把,忽又想到自己那把草扇可是贺兰亲力亲为亲手编的,自己就这般草率地付钱买一把,是不是显得诚意不足?
“我能自己画吗?”她问。
“当然可以啊,姑娘这边请。”书生将凳子让给她,寻了把空白的扇面放在桌上。
王濯缨捋着袖子拿起笔来,想贺兰名字中有个兰字,那自然是画兰花最合适了,正好兰花也比较好画。
如是想着,她欣欣然一番挥毫泼墨。
“大功告成!”她搁下笔,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旁边书生探头过来一看,讪笑:“姑娘品味可真是独特。”
王濯缨不解:“如何独特了?”
书生道:“实不相瞒,在下年年入夏在此摆摊卖扇,这卖出去的折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要求在扇子上画什么的都有,独独这画杂草的,姑娘您是独一份。”
王濯缨挑眉:“什么杂草?你再仔细看看。”
书生闻言,仔细看了两眼,摸着下巴道:“叶片这般宽,莫非是蒜?”
被他这么一说,王濯缨再看扇子上自己画的兰花,果然越看越像蒜。
她将扇子一收,往旁边一扔,道:“重新拿个扇面来。”
书生忙又递给她一副空白扇面。
这次王濯缨画得格外仔细。
画完之后,她又招呼那书生来看。
书生还是方才同样的动作,摸着下巴道:“韭?”
“韭什么韭?没见这儿还开着花呢吗?”
书生道:“我就奇怪呀,要说这韭花也不是这般模样啊!”
王濯缨将折扇收起往旁边一扔,“再来。”
几番之后,书生才终于弄明白,原来她想画的是兰花。
看着她又要往扇面上落笔,他在一旁紧张地提醒道:“姑娘仔细,这是在下这里最后一幅空白扇面了。”
王濯缨闻言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身道:“你来画吧。”
书生松了口气,坐下拿起笔,不到片刻,一株浓淡相宜栩栩如生的幽兰便出现在扇面上。
“姑娘,题什么字?”书生问她。
王濯缨过来拿过他手中的笔道:“题字我来。”好歹也得为这把扇子出一份力吧。
书生:“……”
王濯缨笔走龙蛇,须臾写完。
书生一看,字倒尚可,只是……
“姑娘,这‘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乃是刘梦得《庭竹》里头的诗句啊,你这画的是兰……”
王濯缨:“……”
“如何是好?刚才我脑中就想起这句来着。”她有些颓丧地看着桌上的扇子。
书生想了想,看着诗句后面“赠贺兰”三个字问王濯缨:“不知这位贺兰公子,是姑娘的什么人?”
王濯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她与贺兰才认识两天,第一天还把人当疑犯想带回百户所审问来着。
“算……朋友吧。”她斟酌着道。
书生笑道:“那便无碍了。”
“为何?”
“以己度人,若我有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赠扇于我,别说是题错了字,便是画得如韭如蒜,我也是欢喜的。”书生道。
“真的吗?”王濯缨本就不是拘泥细节的人,见书生这样说,心情一时大好,与他结清了账,便拿着那把折扇脚步轻快地回客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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