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包了十四只饺子,馅料一点没多一点没少刚刚好。
贺兰将饺子放在蒸屉里上了锅,就钻到灶间去烧火。
王濯缨好奇地看着他,他对厨房的东西如此熟悉,好像经常下厨似的。可他虽然只是个商人,但看上去也是金尊玉贵地娇养大的,又怎会需要自己经常下厨呢?
见灶膛里火光亮起,映得他乌眸晶灿红唇光润,她又觉着自己也该学习一下。
旁的不说,井叔一年比一年老了,总不能让他老眼昏花时还给她做饭。家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人,再买个人回来她会不习惯,所以,有机会也该学着做做饭。
贺兰察觉她过来,仰起脸来看她。
王濯缨道:“我来烧火。”
贺兰毫无异议地点头,起身将位置让给她。
王濯缨在矮矮的木凳上坐下,低头往灶膛里看,发现里头有一截烧了一半的木头,她伸手从一旁的柴堆里拿过一根木材,往灶膛口一塞,然后用火钳把它抵进去。
木柴没有被点燃,烟倒是冒了出来。
王濯缨一边用袖子掩住口鼻,一边用火钳胡乱拨弄那两根木材,结果越拨弄火越小,烟越大。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火钳。贺兰弯下腰来,如瀑长发从肩头倾泻,凉滑地拂过王濯缨的面颊,带来一丝非常浅淡的植物清香。
王濯缨怔了怔,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这是她第一次闻到除了陆巽之外别的男子身上的气息。
贺兰很快退开,王濯缨往灶膛里一瞧,原来要把新加入的那根木柴架在原先烧了一半的木柴上,而且下面的灰烬要扒开一点才能烧起来。
没过一会儿,贺兰就示意她不用再烧了。仿佛知道她不懂如何把火熄灭,他重复方才的动作,用灶膛里的灰烬厚厚地将那两根木材埋起来,火就熄灭了。
王濯缨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灶间出来,打水把沾了锅灰的手洗干净,回身时就看到贺兰已经把蒸屉里的饺子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朝她递过来。
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仗着他听不见才没那么尴尬,如今见蒸熟的饺子朝她递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拿着吃,结果被烫得“嘶”了一声,缩手不迭。
贺兰也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原本温和的眼猛然瞪大,关切地看看她的手指,再看看她的眼。
王濯缨赧然地挪开烫了之后被她用嘴唇抿住的手指,对他摇了摇头,道:“没事。”
贺兰也不把盘子递给她了,他拿了双筷子,左右一看,便端着那盘子饺子来到窗边。
窗外夜风拂来,吹得饺子上的热气袅袅而散。
他将筷子递给王濯缨。
王濯缨接过,扫了眼自己包的那两只蒸熟之后显得更不堪入目的饺子,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只贺兰包的。
蘸了料汁,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饺子,她眉眼一弯,抬头对贺兰道:“好吃。”不是恭维之词,是真的很好吃。
贺兰弯起唇角,带着精致卧蚕的眼里仿佛有星光浮动。
王濯缨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心中暗思:为何这个人笑起来可以这样温柔?难道是因为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吗?
她一连吃了三个饺子,见贺兰不动,问他:“你不吃吗?”
贺兰垂下眼睫,从盘中拿了一只她包的丑巴巴的饺子,慢慢吃了。
王濯缨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把另一只丑巴巴的夹起来自己吃了。
贺兰看她着急的样子,眼中笑意明亮,不再吃了。
院子里一丛开得正好的石榴树后头,凤泉遥遥看着站在厨房窗口两人,对一旁的麻子道:“公子喜欢那姑娘。”
麻子不吭声。
察觉到他的不悦,凤泉又补充道:“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觉着这姑娘人还挺不错的。”
麻子转过身来正视着凤泉,面无表情道:“你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事情,这女子,是那个人的女儿。也许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率真与正直都是装的,也许此番相遇就是她刻意制造的接近公子的机会。她根本就知道公子的身份,你有想过这个可能吗?”
凤泉忧虑地皱起眉头。
麻子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厨房里,王濯缨一个人吃了十三只饺子,在家井叔从来不要她做杂活,所以她习惯吃完饭丢下碗筷就走。
贺兰却拿着她放下的盘子和筷子去洗,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别人家的厨房,自己用过了弄乱了,还留给主人来收拾,那就太不像话了。
一时面红过耳,她抢过贺兰手中的盘子和筷子,道:“我自己洗。”
待她将盘筷洗完,回身一看,贺兰已经把案板锅灶都收拾干净了。
真是个神奇的男人,看着一尘不染超然世外,做起这些俗务来竟如此麻利。
“贺公子,你来寻我所为何事?”王濯缨一边用帕子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问道,总不见得就是来做顿饺子给她吃的吧?
贺兰闻言,从怀中拿出一本比手掌稍大些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王濯缨看。
王濯缨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不必相送。笔锋深秀,字体好看得让人过目难忘。
“为何?”王濯缨问他。
他示意王濯缨往后翻。
她翻过一页,见纸上写着:“会连累你。”
王濯缨一笑,抬起头对他道:“孤家寡人,无谓连累。”她原本说得潇洒,谁知因为吃太饱,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却猛然打了个小小的嗝。
她窘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双颊肉眼可见地泛红。
贺兰似有所觉,看着她笑了起来。
王濯缨第一次看到他笑的时候露齿,雪白的一线,在那淡红丰润的唇瓣中稍显即逝。
她将那袖珍的小册子还给他,放下捂着嘴的手道:“就这样说定了。谢谢你做饺子给我吃,我先回房了。”
她对这男子心生好感,这让她感到有些愧疚。
她和陆巽才分开三个多月,这么快便对其他男子心生好感,是否说明,其实她对于陆巽,对于他们之间这段感情的用心,也不是那么坚定呢?
贺兰在后头看着她有些悒悒的背影,疑惑地眨了眨眼。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天空刚泛起一层蛋壳青,王濯缨就来到院中练刀。十多年的习惯,雷打不动。
她身姿轻盈刀势凌厉,腾挪跳跃间,纤细的腰肢与森冷的刀光交错辉映,既赏心悦目,又惊心动魄。
一套刀法练到尾声,头顶上忽掉下来个东西。
王濯缨反应敏锐,一伸手接过来一看,却是枚小小的鸟蛋。
正不明所以,头顶树上又有东西掉下来。
她忙还刀回鞘,右手接过来一看,又是一枚鸟蛋。
“什么情况啊?”她仰着头在树下走来走去,半晌才从枝叶缝隙中隐约看到一个鸟巢的轮廓。
飞身上树,她一手抓住枝丫一手握着那两只鸟蛋,往鸟巢里一看,眉头当即微微一皱。
鸟巢里一只眼睛还没睁开绒毛也没长出,看上去才刚破壳的雏鸟正支棱着两只翅膀拼命地将鸟巢里剩余的鸟蛋往巢外拱。
王濯缨将手里的鸟蛋放回巢中,顺便将雏鸟背上的那颗鸟蛋也放好。
那只雏鸟在窝里扑腾几下,又开始把蛋往鸟巢外拱。
“喂,你干嘛呢?”王濯缨伸出一指点点它的鸟头,再一次把被它拱在背上的蛋放好。
雏鸟又拱,王濯缨阻止,一人一鸟正较着劲,贺兰来到树下,仰头看她。
“贺公子。”王濯缨苦恼地叫了他一声,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她叫他。
贺兰纵身在树干上借了两下力,来到王濯缨身边,动作轻而快,看样子轻功竟是不错。
王濯缨指着鸟巢里那只雏鸟对他道:“你看它总是把蛋往鸟巢外头拱,不知为何。”
贺兰看了看鸟巢里那只雏鸟,伸指在树干上虚划:“此乃杜鹃雏鸟。”
“那它为何要是拱蛋啊,自相残杀?”王濯缨问。
贺兰微微摇头,继续在树干上写字:“这是画眉鸟的巢。”
王濯缨一边再次将杜鹃雏鸟准备拱出去的蛋拿回放好一边不解道:“画眉巢中怎会有杜鹃雏鸟?”
“此乃杜鹃习性。它们将蛋生在其它鸟的鸟巢中,它们的雏鸟会比巢主的雏鸟先破壳,破壳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巢主的蛋全部拱出巢外,以便独享巢主的供养。”
王濯缨柳眉倒竖,道:“岂有此理?”她伸手就把那只还在拱蛋的杜鹃雏鸟扔出巢外。
贺兰的手停在半空。
王濯缨展颜道:“好啦,这下拨乱反正啦!”
她一身轻松地跳下树,仰头见贺兰还在树上,正低头看着她,神情中似乎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贺公子,不下来吗?”她问。
贺兰如片云般轻盈地下了树,一身浅蓝衣衫衬着他白皙的脸纯净如朝露。
陆巽偏好深色,王濯缨几乎没见过他穿白色浅蓝这样颜色的衣裳。
如今见了贺兰,她又觉着男子穿浅色衣裳也挺好看的,显得人温和,毫无攻击性。
用过早饭收拾好行李,一行便启程继续往北。
“大人,天热,来坐车吧。”客栈门前,凤泉招呼王濯缨。
王濯缨纤腰细细地坐在马上,仰头看了看刚出来便晒得人发热的太阳,将一顶斗笠往头上一戴,朝凤泉笑道:“不必了,我喜欢骑马。”说着,双腿一夹马腹,一骑当先跑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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