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垂了下丝柳般的长睫略作考虑,随后看着王濯缨,点了点头。
凤泉(年长侍女)见状,眸底闪过一丝忧虑,也没再说话。
画舫缓缓向岸边靠去。
王濯缨背对舱门,伸手掏出怀中木梳与铜镜,见那铜镜被刀尖戳了个凹痕,想着若无这枚铜镜,自己此刻必然已是受伤颇重。看来自己还是不够谨慎,以后断不能看到状似无辜无害之人,便这般全然心不设防地上前了。
想起今日小贩非要塞给她铜镜的一幕,她又不免感叹命运之神奇……忽觉身后有人靠近,她蓦的按住刀柄回过身去。
却是那名叫贺兰的男子站在她身后,见自己似乎吓到了她,他歉意地朝她颔了下首。
王濯缨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他身量很高,这般面对面站着,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去。人长得确实非常白净,打眼看去,整张脸上一丝瑕疵都没有,只左眼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芝麻大小的黑痣。额头饱满,眉骨生得很好看,眉毛长而直,眉峰明显却不锋利。高高的鼻梁,厚薄适宜的嘴唇不笑唇角线条也很鲜明。
迄今为止,在王濯缨所见过的所有男子中,他是第二个让王濯缨觉着长得赏心悦目的男子。景烁虽然明眸皓齿相貌绝佳,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无法让王濯缨用一个女人欣赏一个男人的心情去欣赏他。
贺兰看着她按着刀柄的手。
王濯缨自然而然的松开刀柄,问他:“何事?”
贺兰依旧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递给她一只已然洗净的又红又大的桃子。
王濯缨看着那只桃子,顺带的看到了他的手,清瘦,修长,骨节秀气,皮肤细腻,看着不像是练武的手,至少不是舞枪弄棒的那种。
目光移回到那只水灵灵的桃子上,她这时才觉着自己这一路追来,真是跑得热汗蓬勃口干舌燥,遂从他手中接过桃子,道:“多谢。”
贺兰微微笑了笑,矜持又温和,转身回到画舫中。
王濯缨咬了一口桃肉,又甜又脆,焦渴的喉间顿时舒服不少。
一只桃子啃完,画舫也靠了岸。
王濯缨扯着那名袭击她的侍女先上了岸,解下腰间细绳回过身来。
贺兰及另外三名侍女跟着她上了岸,见她手中拿着细绳回身,他毫不抗拒地伸出双手来让她绑,一串色泽乌黑的佛珠顺着他的动作从袖中滑了出来。
王濯缨顿了顿,收起绳子道:“罢了,你们且跟着我走。”
贺兰收回双手,轻点了点头。
王濯缨拂开垂到头上的柳条,仰脸看着他问:“你为何不说话?”
贺兰一直盯着她的嘴,见她问出这句话,眼睫微垂,没作答。
王濯缨愈发不解,他身后的凤泉道:“大人,我家公子不会说话。你也别在他不看着你的时候同他说话,他听不见。”
王濯缨:“……”凤泉不说,她真没看出眼前之人是个聋哑,欲待仔细观察一番,又觉不妥,遂转身牵着那侍女往武林门的方向走。
刚走到半道,遥遥看到乔华带着十几名缇骑迎面呼啸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扑了王濯缨一身。
王濯缨带着人让到路旁。
乔华见了她却停了下来,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王百户,听闻你抓庞玉山去了,人呢?”
王濯缨道:“不曾抓到,逃脱了。”
乔华“嗤”的一声,似欲说些讽刺之语,可目光往她身后一溜,看到贺兰,竟是黏在他脸上移不开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一边上下打量明珠美玉一般的贺兰,一边心不在焉地问王濯缨。
王濯缨并未察觉他的异常之态,只道:“这些是过往商客,例行盘查。”
“王百户追袭巨寇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盘查客商此等小事,不妨就交给我来代劳吧。”乔华翻身下马来到贺兰身边,只觉近看这男子更好看,这皮肤,这五官,简直绝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就往贺兰肩上搭。
贺兰侧着脸看他,神情有些冷。
他没动,但乔华的手还是没能如愿地搭到他肩上。
王濯缨伸出刀鞘挡住了他那只咸猪手。
“乔百户带着这许多缇骑风尘仆仆的想是有要事待办,此等小事就不麻烦乔百户了。”王濯缨并未看出他的龌龊心思,但是她知道锦衣卫最爱盘剥经商之人。她只想问清楚那婢女为何要刺杀她,并不想盘剥勒索他们。
“王百户,我有心与你缓和关系,你这是执意要跟我对着干?”难得遇到如此绝色,乔华哪里肯就此罢手?
“怎么?我若不肯放人,你还要硬抢不成?”王濯缨将贺兰等人挡到身后,小巧精致的下颌傲气地一抬,对乔华道“你试试看。”
面对如此挑衅,打又打不过,直气得乔华咬牙切齿。想到王濯缨不可能一直扣着这伙经商的,只要她一放手……
他忍气吞声爬回马背,对随从喝了声:“走!”一群人打马过去。
王濯缨却在道旁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凤泉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解开了刺杀她的婢女臂上绳索,替她扶正下颌骨,然后对贺兰一行道:“你们走吧。”
“大人不审问我们了?”凤泉问。
王濯缨道:“左右我也没受伤,若是将你们带回,许是会给你们招来别的灾祸。”她看了贺兰一眼,道:“你们瞧着也不坏,就此自去吧。”
说完,她便不再管他们,转过身自顾自地往武林门的方向走。
凤泉在她身后道:“多谢大人通融。”
王濯缨抬起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快走,并未回头。
贺兰等人重新回到画舫上。
刺杀王濯缨的婢女跪在贺兰面前。
凤泉从她衣领中取出庞玉山塞进去的纸条,递给贺兰过目,随后垂眸问那侍女:“为何要那么做?”
婢女知道规矩,说话时必要面对主人才行,遂抬起脸来,道:“奴婢是担心她言而无信,不放庞大爷离开。”
“所以你就在我们的画舫上刺杀她?!你可曾想过如果你真的得手,该如何收场?”凤泉性格沉稳,纵是质问,语气也只是平常。
婢女趴了下去,带着哭音道:“是奴婢一时思虑不周,请公子恕罪。”
凤泉请示性地将目光投向贺兰。
贺兰挥了挥手,凤泉遂叫人将婢女带出去。
“公子,今日有惊无险,所幸也并未耽误大事。只是我们已经引起了乔氏的注意,恐怕需得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凤泉对贺兰道。
贺兰点了点头,回身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笔墨,欲待在纸上写些什么,却又停住。
凤泉在一旁看着他。
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弯出新月般的笑意,但转而又被忧思取代。
手中笔悬了半天,也未能落下一个字。
片刻之后,他搁下笔,眉眼黯然地坐到窗口去了。
是夜,初更时分,十几个人骑着马护着五辆马车走在杭州往北的官道上。出城门大约十几里远时,忽后头追来二十几骑。
双方就在官道上交手,战斗不过须臾就结束了。
麻子打开第二辆马车的门。
里头正就着烛光看书的贺兰抬起头来。
“公子,这狗贼如何处置?”他单手将鼻青脸肿的乔华像拖死狗一般拖到马车门前。
乔华抬头一看,盈盈烛光中,那人星眸璀璨唇艳如花,如今换了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后,更显得色如冰雪清雅出尘。不是引得他星夜追赶的绝色又是谁?
不过这会儿他已然后悔了,没有打听清楚这帮人的底细就贸然前来拦截,看他们的身手,绝对不是普通商队。
“我是杭州府锦衣卫千户乔永康的儿子,你们若敢伤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恐惧之下,他外强中干地威胁道。
贺兰瞥了他一眼,本不准备处置他,然想起下午那一幕,他左手拿着书,右手竖起在左手臂上碰了碰。
麻子会意,拉起乔华的左臂按在马车车辕上,然后一脚蹬下去。
乔华的惨叫声传出老远,惊飞夜鸟一片。
次日王濯缨休沐,来到长兴侯府教景烁刀法。
练了一个上午,王濯缨没事人一般,景烁却早已双颊晕红大汗淋漓。
“行了,歇会儿吧,待会儿吃午饭了。”景嫣看着差不多了,过来唤两人休息。
景烁自去擦洗更衣,王濯缨跟着景嫣来到花亭中,看到石桌上摆着一盘桃子,忍不住拿了一颗桃在手中,一边啃一边道:“景姐姐,我昨日在西湖上遇见一位公子,长得特别好看。”
“是吗?”景嫣笑着将凉茶推到她手边,问“有多好看?”
王濯缨略有些腼腆道:“我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好看。”
“可知是哪里人士?有无婚配?”景嫣问。
王濯缨道:“我哪好意思问?”
景嫣笑了起来。
王濯缨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笑什么。
景嫣伸手搭在她手上,道:“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王濯缨更糊涂了。
“我原本还担心你会陷在陆巽带给你的伤害里出不来,如今你能觉得别的男子好看,证明你已经慢慢走出来了,这样挺好的。”景嫣道。
王濯缨啃桃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低眉道:“他的心都给了别人了,我自然不会再把自己的心留在他身上。”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呢,忽外头来报,说是乔千户召王濯缨去千户所,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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