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王香芹烦躁, 县衙门更烦。

对于县太爷而言, 这桩事情才叫真正的天降横祸。

原本,依着县太爷的计划, 从去年就开始的巡讲, 到了今年年末, 那些第一批胆大的养猪户就应该能抢先出栏一批大肥猪了。当然, 他也没指望那些养猪户养出的肥猪跟老朱家的一般无二, 主要是老朱家这个要求太繁琐了, 很少有人能够原原本本的做好。可就算略差一点儿也不怕的,朱家养出来的大肥猪可以作为贡猪送到京城, 而其他养猪户养的大肥猪则可以高价出售给商户人家, 或者干脆就作为他们县城的一个知名品牌, 送到府城那头去。

甭管在哪个时代里,既然有穷人, 就少不得有钱人的存在。

哪怕一个小小的石门镇上, 都有好几户家境不错的富户, 放到整个县城里那就更多了。自然而然的,更大更繁华的府城绝对少不了有钱人家。

县太爷都盘算好了, 他本身就有些门路的, 当然不是那种背景非常过硬的,要是那样的话, 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区区一个小县城里当县官了。事实上, 他是属于大世族的旁支子嗣, 所在家族的势力确实不差, 然而那是对本家而言的,他一个旁支真的得不到多少资源。

可话说回来,但凡这种大世族,除了看重血脉传承外,也同样的注重利益。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相信本家的人还是很愿意提拔他的。毕竟,旁支也是自家人。

想法再怎么美好,却偏生毁在了区区一乡下妇道人家手里。

一想到已经呈上去的养猪册子,再想想之后要面对的相邻几个县城的官员,县太爷一个头有两个大。若是弄死老朱家能让问题彻底解决,那么老朱家的坟头草怕是已经迎风见长了。

等将贡猪一事都安排妥当了,县太爷略松一口气后,又传唤了朱四郎。

他的本意是,哪怕这事儿是王香芹主使的,作为王香芹的男人,理论上来说,朱四郎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然而,朱四郎就是不知情。

在朱四郎磕磕绊绊的解释下,县太爷终于彻底弄懂了老朱家那异于常人的画风。明明朱家男丁众多,可当家做主的却是女人。等于说,问题不仅仅是出在王香芹身上的,而是他们全家都有病。

最终,县太爷还是只能摆手让朱四郎滚回牢里继续待着的。

等朱四郎离开了,县太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不安,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又或者说,他不太相信王香芹真的会老老实实的依着他的吩咐办事。

招来了师爷后,他将心中的忐忑说了出来。

师爷抚了抚山羊胡子,思量了片刻后,才道:“大人不如直接昭告全县,将如何赔偿一事挑明。再勒令那些曾经跟养猪户们签订了契约的商户收敛行事,或者将收猪的日期往后挪,总不能任由着他们胡来。”

本朝重文轻武是不假,可因为已经进入太平盛世多年了,对于商人其实也不算严苛。当然,若是商人故意挑事就另当别论了,可就眼下这事儿而言,错原就不在商人身上,他们仅仅是花重金收购大肥猪,养猪户也同意了,无人逼迫无人作怪,只能算是合理买卖。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当然是因为王香芹了。

县太爷沉吟半晌,觉得这个法子也还算可行,毕竟若是任由商户们折腾下去,那些养猪亏了血本的人家为了还清债务,恐怕只剩下卖房卖田,甚至卖儿卖女的境地了。

很快,就有县衙门作保,将此事涉及到的商户一一唤到县衙门。他们签订的契约还是奏效的,只是将时间往后延长了。商户们虽多少有些不满,但到底碍于官威,再说这个结果其实他们也没亏多少,便忍了下来。

等于说,县太爷将损失均摊了。

商户们要承受的是收货时间延期,对于商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早一刻晚一刻那真的差挺多的,无奈此事涉及面太广,又有县太爷亲自出面作保,就算他们心中有颇多的怨言,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养猪户们一样损失不少,要知道,哪怕立刻赔偿他们相对应的初生猪仔,那他们一样还是亏本了,除非赔偿的是成年大肥猪,可那又是不可能的。甚至于,什么时候领到赔偿的猪仔都是未知数,还得等开春王香芹那头先将成年的公猪母猪送到县城,再由县太爷安排人进行培育养殖,最后才按批次下发赔偿给底下的养猪户们……

这个时间真的是难以估算的,亏是亏定了,好在县衙门安抚住了商户们,哪怕养猪户们交不起契约里的赔偿,也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至于王香芹……

她觉得自己才是最亏本的那个,县衙门有病吧?凭啥逼着她将会下金蛋的母鸡拿出来跟所有人共享?她脸上写着“圣母”二字?

你穷你的,与我无关。

也因此,当县衙门派人一一去各个镇子、村落告知此事时,其他人的想法暂且不提,反正王香芹是很不满的。

这是她的系统,她的金手指,她辛苦做任务才得以进化的猪种,帮自家人也就算了,凭啥要帮助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要为此断送自己的财路?!

王香芹再一次呼叫了系统,她非要系统给她一个交代。

“开办知识讲座是系统任务之一,系统在发布任务前,难道一点儿也没有设想过任务完成后的结果吗?就算这不是强制性的任务,可系统发布任务应该是有目的……有目的的吧?”

说这话时,王香芹心头忽的产生了一个想法,可那想法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抓不住尾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想法,让她止住了责问,快速的打开了任务系统。

养猪系统的任务设置就跟王香芹上辈子念大学时玩过的那些网游一样,她读书时,智能手机还未曾普及,在未来大火的手游都没出现。在那个时候,多数大学生是沉迷网游的,或是自己买了电脑在寝室里玩,或是受不了校园网的蜗牛网速,跑去网吧一条街玩的。

王香芹倒还不至于到彻底沉迷的阶段,可那个时候,她父母还在世,家里的养猪场也好好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可起码家境良好,她又是独生女儿,因此她父母倒是给她配备齐了电子产品。其中,就有一个在当时配置还算不错的笔记本电脑。

其他人都在玩网游,她就算本身没啥兴趣,也会跟风玩的,这是合群的一种表现,起码在当时,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托大学时期玩过网游的福,哪怕她技术很一般,但基本的操作都是学会了的。也因此,当养殖系统绑定她后,她上手很快,并且除了一开始抱有戒心外,在之后的那些年里,从未对系统产生任何的质疑。

直到此时此刻。

王香芹将任务列表打开,系统的任务跟网游一样,分为了好几个大类别。譬如主线任务、支线任务、日常任务,还有节日任务和趣味任务,以及完全随缘的随机任务。

其中,主线任务全部都是跟养猪场息息相关的,从一开始让她至少养五头猪,到后面的盖猪舍、猪舍分类、扩建等等。就好似一条事业线,有人帮她规划好了未来,让她就算从未学过猪场管理,也能按部就班的发展扩张。

总得来说,主线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哪怕不完成并没有任何惩罚,却没办法接下去继续任务了。就好比,要是当初王香芹没办法购买五只猪崽,那整个系统任务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直接卡死在那个关卡里,即便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害处,但也不会给予任何好处。

而支线任务则是可做可不做的,做了自然有任务奖励,不做的话也不会影响到整个猪舍的运行,她照样可以接到其他任务,对大局毫无影响。

日常任务就是类似于给猪喂食、添水、清理等等,每天都会刷新,给的奖励不是很多,可因为是每天都有的,累积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同样可以选择不做,没有丝毫惩罚,而且也不必心疼那丁点儿奖励。就好像之前王香芹跟朱父朱母他们一起去了县城,还在县城的客栈里住了一晚,那天她就没办法完成日常任务,但影响并不大。

节日任务,好比端午节给每头猪送上一份节日餐点,回头奖励的不过是美味的粽子,味道是不错,可也没太大意义,倒是猪们吃了特质的粽子,心情相当得不错,当天的饲料都多吃了好些,算是变相的开了味加了餐。

多数的节日任务奖励都挺鸡肋的,当然不至于亏本,属于闲了就做,忙了就算了。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任务里,唯独只有节日任务是有时限的,过期自动放弃。当然,不管是放弃还是失败,都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惩罚。

趣味任务……

参见王香芹唱山歌,奖励是挺好的,就是比较挑战人的底线。实在要是豁不出去,还是先晾在那儿吧,横竖也没限制。

而王香芹当初接到的那个举办第一届科学养猪知识讲座的任务则属于随机任务,一切皆随缘而定,不管是任务内容,还是任务奖励,或者其他因素,完全随机。哪怕王香芹是砍号回来的,也捉摸不透系统的想法。

在这之前,王香芹从未思考过系统安排这些任务的目的,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翻开任务列表,点开已完成任务,仔仔细细的看了下去。

主线任务是帮助她进行事业线,支线任务属于辅助,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发展事业。日常任务更像是让她练手的同时,也给予一定的好处,换算成网游的话,就是确保玩家的上线时间,增加用户对游戏的粘性度。节日任务应该是单纯的福利,多少不论但起码难度是很低的,只有玩家不想做,没有完不成的情况。趣味任务是增加游戏的趣味性,调动玩家的积极性。

至于随机任务……

随机任务的数量本来就少,随缘啊,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刷出来的,那能叫随机任务?该改名叫烂大街任务还差不多。

也因此,到了这个时候,王香芹才意识到,从她穿越至今,她只做了一次随机任务。

再仔细回想了一番,她上辈子应该也是接到过随机任务的,数量肯定不多,但因为那时候她接触系统的时间很长,应该少说也接到了三五个随机任务才对。

是什么呢?

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太久了,主要是她以前做任务都不会专心去记忆任务内容,多数时候都是跳过任务描述,拉到最末,直接看需要做什么,以及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知识讲座……”

王香芹低着头喃喃自语着,她记得上辈子自己也举办过讲座,还不止一次。可为什么她要办讲座,却实在是记不清楚了。其实,还不单是办过讲座,她还应邀出席过很多场合去讲话,以及建立一个自家养猪场的官方网站、出科学养殖的书籍等等。

她自认不是一个高调的人,而性格这玩意儿一般成年时就差不多定型了。所以,当初她之所以会高调的举办讲座等等举动,难不成都是因为系统发布了随机任务?!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随机任务的开启到底是依据什么来的?

再就是,举办讲座、建立网站、出版书籍等等,这些事情对于自家养猪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益处。哪怕是要打广告,也不该选择这一类,甚至于直接出具质检报告的效果,都要比举办讲座来得强。

所以,为什么呢?

王香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恍惚间,她仿佛抓住了些什么,却又好似仍处于一团迷雾之中。

**

就在王香芹动脑子动得快秃了的时候,年关已经来临,可惜今年整个秀水村,乃至附近的十里八乡,都没了往年的热闹劲儿。

这可是过年啊!

搁在以前,哪怕家里条件不怎么样的,没到年关时,也都是尽可能的多采买一些好吃的。如果有条件,还会给家里人添置一些鲜亮的布料,即便没办法做到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裳,那也可以做双新鞋子。若是那些个条件比较好的人家,还会杀年猪,请吃杀猪饭,能热闹一整天。

可惜,搁在今年,这些全没有。

县衙门的公告早就已经通过口口相传,传到了这些农户家中。得知县衙门的做法,农户们心安的同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们付出的太多了,最后却只能根据自家养猪的数量,得到同样数量的初生仔猪,这怎么算都是亏的。这还不算,县衙门的意思明显是没办法做到立刻给予赔偿,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要是晚的,只怕得后年、大后年……

偏生,寻常老百姓没办法跟县衙门较劲儿,哪怕明知道是自家吃了亏,也只能和着眼泪咽下肚。

一想到年关已至,自家所有的积蓄都填到了猪身上,连置办年货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哪能不心灰意冷?有心想要卖掉猪,收猪的给出的价却是老价,算上这一年来在猪身上花的钱、时间、精力,实在是太亏了。可要是不卖吧,只要一看到自家的猪,就忍不住感到憋屈烦躁。

除了少有的几户人家没养猪,绝大多数的人家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别以为没养猪的就一定过得好,他们为啥不养?因为养不起啊!捉猪崽不要钱?养猪不需要腾人手出来?没养猪的人家,不是穷的叮当响,就是家里劳动力严重不足。甭管是这两者的其中哪个,日子都不可能好过的。

只这般,整个县下属的所有村镇,都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全无过年的气氛。

别的地方暂且不提,反正秀水村这边,提到老朱家就忍不住骂娘。睁眼醒来骂几句,吃饭前骂两声,吃饱了继续骂,闲人扎堆在一起齐刷刷的骂,临睡前再嘀咕几声……总之,老朱家上下都被问候了个遍,连已经作古的祖宗都未能幸免。

村里人是毫不避讳的痛骂,哪怕朱家人恰好路过,他们也完全不惧。

谁让他们家理亏呢?活该!

正因为整个村子都在骂娘,朱家人慢慢的减少了出门的次数。本来,年关里是要互相走亲访友的,他们直接选择闭门不出。这里的朱家人不单是朱父朱母他们这一房,连带其他的朱氏族人一样都受到了牵连。

秀水村的朱氏族人挨骂也就算了,他们哪怕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也不能否认跟朱父他们是族人。当然,他们是听着村里人骂娘,回头自家关上门也骂,骂的却是王香芹不地道,坑外人也就算了,怎么能连自家族人都坑呢?

这时候就有人提醒他们了,说王香芹连娘家亲爹娘都不管了,还指望她惦记夫家的族人?做梦吧!

尽管这年头,都默认出嫁女是夫家的人,可说实话,出嫁女一般都惦记娘家的,你要让她完全不管娘家,可能性真的不大,除非是嫁出去好几十年了,娘家父母都没了,跟兄弟又不常见面,渐渐的就疏远了。到了这时候,出嫁女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收了心。

然而,王香芹才多大?她嫁到老朱家又没几年的,偏就能狠心到完全不顾娘家父母,也是够能耐的。

最倒霉的还不是秀水村的朱氏族人,而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其他朱姓人家。

虽说朱姓不是什么大姓,可在本县境内还是有很多人家姓朱的,他们跟朱父等人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仅仅是恰好一个姓,并不是亲戚。然而,外头的人才不管,要骂一起骂,横竖多骂几声也不费力气。

就不说姓朱的倒霉蛋们了,连带姓氏读音差不多的,都跟着一起走了霉运。

那些姓祝的,姓诸的,姓竺的……

哎哟,这才叫做真正的无妄之灾。

几乎所有类似姓氏的都被连累了,包括嫁到这些人家去的,也同样包括了从那些人家嫁出去的。

唯一完全没受到丝毫影响的,只有王香芹了。她一点儿也不心虚,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只是苦恼系统在哪里挖了坑,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没等王香芹找出缘由来,大年夜就到了。

其实,去年秋日里老朱家就分家了,因此他们其实已经单独过过一次年了。可要说不同,肯定还是有的,最起码去年过年时,朱四郎是在家的,就是大过年的还在忙着背稿子,可至少他人在啊!

而今年的大年夜,朱四郎人在县衙大牢之中。

团圆饭还是勉强收拾了出来,只是没了宁氏的帮忙,朱母的病也一直没好,王香芹是拿钱请了族中的一位婶子帮着弄的。可通常情况下,村里的妇人哪怕都会做饭,可也仅仅是会而已。因为寻常人家平日里很少做肉菜,甚至极少有机会做炒菜,也因此这顿年夜饭看着很是一般。别说色香味俱全了,差不多也就是能吃而已。

当然,家里也没人嫌弃这个,反正米饭是蒸好的,也有面饼、包子等等。菜的话,蒸腊肉、蒸丸子都是有的,再配上几道清爽的腌菜、咸菜,还有一大碗的蛋羹。总得来说,比普通人家还是好的。

就是所有人都没胃口。

朱父朱母是惦记着四郎,明明已经拿起了筷子,还没挟菜就先叹息。尤其是朱母,她自打病了后,就一直没好利索,大冬日的,哪怕屋里摆了炭盆,她自个儿也穿上了厚棉袄子,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六郎更是忍不住想起了往昔的好时光,去年啊,他正跟着他四哥和二嫂到处巡讲。那时候觉得苦不堪言的时光,搁在眼下想起来,却显得那么的幸福美好。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