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呢?四嫂她咋这么能耐呢?明知道其他人学不会才教的, 可这么教有啥意思呢?别人养不成猪,肯定得找她算账啊!”
宁家西屋里,宁氏坐在木桌前, 明明桌上摆了热茶和点心,她却很罕见的碰都没碰,整个人仿佛彻底傻住了一般, 两眼直勾勾的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表妹兼妯娌牛氏。
这种感觉要怎么说呢?明明牛氏先前说的一大通话, 拆开来她每个字都能听懂, 合在一起却彻底懂不起了。
说起来,从宁氏借着怀孕躲回娘家到现在,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愣是憋住了没往外头去, 甚至连自家那屋都不出, 平常倒是老在屋里走动,可一旦有人来宁家闲聊, 她一准立马躺回床上去, 假装身体不适, 无力接待客人的模样。宁家其他人对外也保持完全一致的口风, 只道宁氏年纪大了,这胎又有些不大稳当, 需要卧床静养等等。
怀孕这事儿吧, 还真就是可大可小。
在乡下地头,多的是快临盆了还下地干活的, 甚至还有直接把孩子生在地头上的。可反过来说, 几乎每个村子都有那么一两个特例, 别人怀孕屁事没有,可摊在倒霉蛋身上,才开怀没几个月,就浑身上下不舒坦,严重的还会吐得死去活来,别说干活了,只怕连自个儿都需要家里人无时无刻的照顾。
宁氏从得了刘神仙的提醒后,就打定主意决定这么干了。
假装身子骨不好,又因为老朱家早就分家了,她待在家里也没人照顾她,搬回同村的娘家住不是很正常吗?当然,要是别家不一定会同意的,有些说法是,谁家的孩子生在谁家,要是别人在自家生娃,会带来霉运。
可问题是,宁家人自个儿都不反对,跟别人有啥关系?
于是,宁氏舒舒坦坦的躲开了最大的风波,完了还在心里头琢磨着,到底出了啥事儿,才会严重到刘神仙口中所说的牢狱之灾。还盘算着,王家可真狠啊,到底是姻亲,咋就非要赶尽杀绝呢?不知道啥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了,这也不是王香芹想把娘家的手艺带到夫家来,而是真正的王香芹她死了啊!如今的猪精奶奶跟王家可没多大关系,万一事情真的闹大了,王家如愿以偿的抢走了猪精奶奶……
太吓人了。
正脑补着呢,牛氏找上门来了。
换做别人,甭管有天大的事情,宁氏都是绝不相见的,反正她就是不舒坦,坐着不舒服,说话不舒服,见人不舒服……可既然是牛氏,宁氏只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松口让人进来了。
谁知道呢?牛氏就带来了这么个惊天巨瓜!
宁氏差点儿没被噎死!
身为宁氏的表妹,牛氏也是很能逼逼的。只不过,她到底没她表姐那么厉害,多半情况下,她还是听得多说得少。可这回不是情况特殊吗?她表姐是躲了,她又躲不过,虽然她也怀了孕,但那个孕相太好了,再说牛氏娘家的情况跟宁家也不同,她是不可能回娘家待产的。也因此,留在老朱家的牛氏听了全程,又没其他人供她逼逼,在挠心挠肺了两天一夜后,她果断的跑来找她表姐说话。
一口气不停歇的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后,牛氏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她表姐跟前的茶盅,又拎起茶壶,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个痛快后,这才舒坦了:“总算说出来了,我差点儿给憋死!”
宁氏一脸懵圈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我差点儿被你吓死。”
她不就是在娘家躲了三五天吗?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再一想,宁氏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当初我听了刘神仙那话,还以为是老王家不地道,得了势不饶人,借着背后的靠山要整死咱们呢。没想到啊,我还冤枉了人家老王家。”
王家何其无辜啊!
事实上,自打秋收前他们搬离了秀水村后,就一路顺当的去了邻县县城。之后,虽然王举人是可惜了贡猪那个事儿,也的确是带着全家去参加了朱四郎的那个巡讲。可平心而论,这是他们的正当权益啊,巡讲是不设限制的,是个人都能参加。王举人最多也就是在巡讲结束后,邀请朱四郎来府上拜访,喝了茶吃了典型,再就把人送走了。
除此之外,啥都没做啊!
宁氏万分愧疚,于是她伸手拿了块点心送进了嘴里。
略缓了缓神,宁氏才说起了老朱家摊上的这桩祸事。
因为早就得了刘神仙的话,其实知悉内情的人,都隐约猜到了一些。起码朱四郎即将遭遇牢狱之灾这个事儿,他们都是知道的,就是没想到真相会这般出人意料。
“爹娘咋说?是打算赔钱呢,还是打算赔猪?”宁氏说着,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牛氏,却见牛氏满脸的一言难尽,顿时拿点心的动作一顿,“他们想赔猪,四弟妹不肯?”
“嗯。”牛氏点头。
宁氏扶额,她就知道猪精奶奶舍不得那些种猪。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留着种猪在,就等于是源源不断的钱,哪怕要卖猪好了,只要一直卖公猪就没问题了。要知道,像这种养殖,公母基本上就是各占一半的比例,然而不管养的是猪牛羊还是鸡鸭鹅,都是母的需求多,公的能吃还浪费粮食,养得差不多就可以杀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也因此,宁氏早就猜到了王香芹的打算,将母猪全捏在自己手里,公猪无论是卖初生仔猪还是卖成年出栏肥猪都没问题。至于母猪年老后,只要保证在自家杀掉后卖猪肉就成了。这样一来,石门黑猪的源头就会被老朱家牢牢捏在手里,世代传承下去。
“四弟妹的想法我懂的,你别看眼下她要提供上头要求的贡猪数量很吃力,可你想想,猪多能生呢,母猪一年产两胎,每胎少了也有七八只,多了十来只。她那个猪舍里的母猪各个都很不错,生得多不说,几乎每一只小猪崽都能养活。今年给贡猪还吃力,到了明年就不怕了。”
“上头哪怕要求数量翻倍她也供得起,要是再给她三五年时间,她真的能弄出一个肥猪数量超过万头的大猪舍来!”
“到时候,一来,她可以稳定的赚卖贡猪的钱,这个钱虽然不多,可稳定不说,数量也大,还能给她的猪舍打名声,平头老百姓谁不想尝尝皇帝老爷都爱吃的贡猪肉呢?二来,她还能继续给我提供猪肉,让我去镇上或者干脆上县城、府城去开饭馆子,得了钱五五分成,多划算?还不用她费心。三来,她还可以出售自家的小猪崽,只要笃定了只卖公的不卖母的,就不怕别人抢走她的买卖,再说了,公的也没差啊,很多人家不就是开春捉一两只小猪崽,养肥了就卖掉,有几户人家是自家生的?”
宁氏真不愧是全家里头最了解王香芹的人,一下子就猜出了王香芹对未来的规划。
严格来说,这么做是没错的,唯一麻烦的是……
“姐啊,我就不明白了,别家有啥好东西都是藏着掖着的,为啥四嫂非要把这事儿嚷嚷出去呢?要是当初她没嚷嚷,那谁能知道她养猪好?等过个三五年的,她养的猪多了,到时候只要像你说的那样,卖公猪崽就成了。”牛氏越琢磨越狐疑,“眼下好了,她自个儿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咋收场?就算她肯赔钱,人家农户也不乐意啊!”
宁氏摊手:“这点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王香芹是猪精奶奶啊!猪啊,就算成了精,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肯定是顾头不顾尾的。
宁氏猜测,最初的那场养猪知识讲座,王香芹应该是想将自家养猪的事情告诉村里人,好让村里人拉着母猪去她家猪舍配种,或者就是去她那头买小猪崽。至于后面发生的那些事儿,估摸着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比起这个,宁氏还担心一个事儿:“你记得回头去找娘,别提我,就说你自己想出来的。”
“啥啊?”
“你跟娘说,别家照四弟妹养的猪,只怕不单是外头的样子看着不一样,别等杀了以后,味道也是完全不同的。懂吧?四弟妹教的法子是没用的,那些猪还是原来的猪,你就是像伺候祖宗一样的伺候他们,也没丁点儿用处的。”
听得这话,牛氏很是不解的皱了皱眉头,问:“为啥啊?四嫂就是那样养猪的,没错啊!”
宁氏暗暗翻白眼,心道,人养猪,跟猪精养猪,就算法子一样,你能保证效果就一样?!
不想解释太多,宁氏只道:“你别管这个,反正你只要把话带到就行了。你告诉娘,现在还是第一波闹,等那些养猪的人家,都拉着猪去杀了,一尝味道……后头还有的闹腾呢!你让她警醒点儿,要谈赔偿就得趁别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先谈妥了。你想啊,同一个事儿还能叫人赔偿两次吗?反正就是猪没养好,赔就赔了,回答再发现肉质也不对,还能追着再要一次?赶紧的,你去传话。”
“赔什么呢?四嫂不会同意把种猪赔出去的。”
“她不同意有啥用?你以为是在谈买卖?商人以和为贵,可眼下四郎的小命都捏在县太爷手里了,他可不是商人,他是官老爷啊!”宁氏也不想吓唬牛氏,可有些又不能不说,“真得罪了官老爷,回头全家获罪,猪舍查封,他们照样能弄到种猪。你信不信,真到了那一天,所有人都拍手称快,夸县太爷干得好,这么黑心烂肠的坏蛋,活该蹲大牢?”
牛氏一脸的苦相:“不然姐你自个儿去跟娘说。”
“你去,不然就算了,反正咱们以后分家了,获罪也轮不到我身上!”宁氏牢记刘神仙的话,坚决不插手,“你要是去的话,记住不准提我半句,要是不去也没啥。县太爷要的是种猪,要的是全县普及石门黑猪,只要目的达成了,他不会把我们咋样的……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别等下说太多反而坏了事儿。”
“那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别去了,你就当今个儿没来过我这儿,没见着我!”宁氏说着就起身打算轰人,“记住啊,你没来啊,我啥都不知道,我就是个需要卧床修养的柔弱孕妇!”
说着,宁氏就将牛氏连拖带拽的弄出了屋子,随后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牛氏:…………
好一个需要卧床修养的柔弱孕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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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氏的猜测其实一点儿也没错,只不过已经太晚了。
养猪农户家里闹出的是非,甭管是镇上还是县城里,不少商家都听说了。这其中,自然有不少是提前跟农户家里签了契约的酒楼饭馆东家。就有人亲自去瞧了瞧,看着的确跟老朱家的贡猪完全不一样,不单是重量的问题,就是整个儿都不对。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有人狠了狠心,请了屠夫过来杀猪,想着就算份量轻了一点儿,或者样子差别大了一些,但只要味道还过得去,一样能卖出高价。
这么想着,人家还特地让自家酒楼里的大厨师傅准备好,等猪杀了,肉也送来了,立马拿出看家本事做一道焖猪肉。
负责掌勺的是真正的大厨,比宁氏的手艺要好过百倍的那种,用的佐料也是最好的,甚至连填灶台的柴禾都是特质的。
只这般,经过了好一番折腾后,焖肉出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