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那个嫁出去的大闺女擅长养猪一事, 王管家早几个月前就知道了。
知晓的途径很简单,就是王家人亲口告诉他的。
明明有这么好的谋生手段,没出嫁时咬紧牙关忍着憋着, 愣是没暴露一星半点儿。等一嫁到了夫家,没多久就开始了谋划养猪事宜。
这么说其实也挑不出理来,毕竟其他人又不知道王香芹穿越一事。站在王家人的立场上来看,说她是个白眼狼还真就没错。尤其她养猪的节点还很有问题,深秋才嫁人, 之后就开始盖猪舍,等一开春立马捉猪崽养猪。要说没半点儿筹划, 还真就没人会信。
在乡下地头, 一般的女儿家几乎都没有谋生手段。像宁氏,她之所以擅长做吃食,也是因为她娘家一门子吃货。田氏擅女红,则完全是因为她那半瞎的老娘曾经给县里的富户当过针线房的绣女。
像这种情况已经算是很罕见了,况且就算有一定的谋生手段, 那也多半只能混个温饱。
普通农家女, 会的无非就是屋前屋后那点子事儿, 再勤快再能耐, 那也有个限度。
王管家本身也不是富贵出身的,事实上他原先就是贫家子,要不也不会自卖自身。他相当得清楚乡下地头的情况, 先入为主的观念, 让他哪怕听到王家人气愤难耐的提到王香芹擅养猪, 也完全没当一回事儿。
结果……
忽然间听到的这一消息,王管家结结实实的懵了。
懵完之后,又去寻了王家人,最后才在王大嫂口中听到了原原本本的事情。
于是,王管家更懵了。
没过多久,他就驾着马车匆匆离开了秀水村,赶回了邻县找王学官。
这一去,就是好几天。
因着王管家本身就是时常来往于两边的,村里人没见着他也并不感到奇怪。还是王香芹她娘从儿媳妇口中得知了这个事儿后,暗暗觉得不大妥当,拉着儿媳问东问西:“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再提这个有啥用?咱们不都要去县城里享福了吗?”
其实,王大嫂已经不是很气了,毕竟事情是过去蛮久了,再说了,他们已经是官宦人家了,再扯皮那档子养猪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掉档次。可问题在于,人家王管家主动开口询问了,那她还能瞒着不说?拼着得罪人也要替王香芹遮掩?她看起来像是那么善良的人?
“说都说了,眼下再计较这个有啥用?”王大嫂把她婆婆的话掉个个儿,轻轻松松的敷衍了过去,眼见婆婆满脸的不安,又随口安慰道,“堂叔是举人老爷,还是县学里的学官大人,哪里会计较养猪的事情?最多也就是知道大妹不孝,回头断了这门亲就是了。”
“到底是咱们家的……”
“我的娘哟,你把她当咱们家的,她可没把咱们当成她家的。横竖眼下老朱家有钱了,她也不愁日子不好过,你还担心她干啥?再说了,早先听王管家说,堂叔还说要补偿一下咱们家嫁出去的闺女。娘你想想,小妹那日子过得多糟心啊,真要补偿的话,全给了小妹不更好?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走了,就独留小妹一人在石门镇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啊!多可怜?多无助?不得多给她点儿傍身银子?万一往后她夫家又欺负她,轰她出门,她手头上捏着银子,好歹也能过来找咱们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祖宗的话肯定是没错的。
对于王家阿娘而言,她一共就生了一儿两女,这仨对她而言都是心头肉。然而,就算是心头肉那也是能分个三六九等的。儿子是王家的根,是他们老俩口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那地位素来都是稳稳当当的占据了第一位的。至于俩闺女,大闺女懂事孝顺,小闺女娇憨可爱,于她而言地位那是不分伯仲的。
可谁让后来事情就变了味儿呢?
儿子的地位那是一如既往的稳当,倒是后头出生的俩孙子,慢慢的占据了她心头第二、第三的位置。
俩闺女的话,大闺女是白眼狼不说,从出嫁后不到万不得已压根就不往娘家来,要东西没东西,要好话没好话。慢慢的,她这心也就冷了,倒是不至于心生怨气,可有时候难免会念叨几句“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
反而小闺女出嫁后一直被夫家欺辱,前几个月甚至被迫回了娘家,要不是他们好话说尽,怕是早就被休了。人嘛,本来就是付出越多越在意的。为了当初小闺女差点儿被休一事,王家人几乎是忙断了腿,直到如今想起来,都替闺女觉得委屈。
王家阿娘被儿媳妇带着回忆了先前的事儿,渐渐的,面上就露出了认同的表情来。
见状,王大嫂还再接再厉,又道:“娘你想想,老朱家是什么人家?乡下地头的泥腿子罢了。咱们王家可是出过举人的官宦人家,他朱四郎能娶到咱们家的姑娘,那是烧了八辈子的高烧了。再说大妹本来就有本事,村里人谁不知道那猪舍离不得她?就这样,老朱家敢欺负她?别想了。倒是小妹子啊……”
“香椿咋了?”
“咱们原先就在村里住着,他们孙家就敢那么欺负她。公婆看不上她,男人又接连往屋里纳人,还有她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姑姐们,变着法子的上门挑刺。回头咱们就这么走了,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了,那她还不得被夫家欺负死?尤其她那性子,就是个窝里横,唉!”
“对对,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当初还想着让她嫁到老朱家去!同在一个村子里,夫家那头就算有啥想头,也不敢太过分,你说对吧?”
王大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没可能的事情干嘛还拿出来说嘴?可眼前这是她婆婆,听说那个没见过面的堂叔最是看重孝道了,她忙收敛了情绪,挤出了笑脸:“娘您说的对,可不是这个理吗?所以你想想,回头得了东西,是不是该紧着小妹给?大妹嫁的是乡下农家,她愿意嫁就是老朱家的福气了,可小妹嫁的是镇上的富户,她当初是拿孙家的聘礼凑的嫁妆,后来还叫大妹给骗走了,咱们家可不得给她补一份嫁妆?嫁妆嘛,女人的底气,有底气了,在夫家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嗯……”
好容易劝服了婆婆,王大嫂心下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她是不介意坑王香芹一把,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劝公婆赶紧搬家走人。
末了,待到下午,她就寻了个机会,私底下拉住她男人好生说道了一番。
王大哥也想走,可劝不服爹娘,他又有啥法子呢?总不能丢下爹娘不管,他们俩口子带着俩儿子走吧?
“你是不是傻?”王大嫂气狠了,拿手掐他胳膊,“咱们家为啥能回本家?那是因为大爷爷念旧,想着咱们亲爷爷,这才让堂叔把咱们找回去的。可大爷爷多少岁数了?咱们早点儿过去,好歹也能多尽点儿孝心。等大爷爷百年之后,王家肯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哪怕是看在咱们尽孝多年的份上,也好叫堂叔多关照咱们一点。可再拖下去……你呀!!想想法子吧!!”
这有脑子才能想法子,王大哥是绞尽脑汁,愣是无计可施。
想也是,真要是有法子,他老早就说了,也不会等到这会儿了。
“算了吧,眼瞅着离秋收也就一个多月了,索性把粮食收了,把猪和鸡卖了,咱们再走。”
折腾了半天,王大哥说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王大嫂更生气了:“你们三兄妹啊!那脑子是全都给了大妹了吗?不对,她也没啥脑子。官宦人家的小姐呢,就这么甘心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没出息!”
人穷的时候,恨不得兄弟姐妹都别来倚靠自己。可反过来,要是富裕了,虽说还是不希望财产分薄,可前提却是有财产可分。眼下,王家这边是完完全全倚靠本家的,王大嫂又没妯娌,原先看不顺眼的小姑子就显得顺眼多了。
她原先只想着让小姑子王香椿被休后回家帮衬她,哪怕过不了几年又要嫁出去,可只要是嫁得不远,往后走动也是方便的。在王香椿那边无望后,她琢磨着王香芹再怎么有不是,好歹也是一家子,要是王香芹被休了,她还是愿意接纳的。横竖嫁过一次的,怎么着都不可能嫁得比娘家好,哪怕嫁给了富商,那回头不也照样得拍她这个官宦人家少奶奶的嫂子?
结果,王香椿是想被休而无法,王香芹却是自甘堕落,仿佛嫁给个泥腿子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都这样了,她和朱四郎还能不是真爱?
然而,甭管王大嫂多生气,她依旧没办法说服公婆。实在是没法子,她也就只能认命了,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等秋收以后一切妥当了再走人,都等着这许多日子了,再多等一个来月也没啥的。
……
让秀水村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不几日,县衙门来人了。
一开始,大家伙儿还道是又来请朱四郎出去巡讲的,还算着咋早些日子不来请,眼瞅着离秋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咋又来了?就算老朱家是不差朱四郎一个壮劳力,可别的地方难道不用准备秋收?结果,就有那精明的人看出了来人表情不对,咋感觉就气势汹汹的呢?看着不像是来请人的,倒像是来找人算账的。
就这样,一路目送县衙门的人去了老朱家,外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只知道朱家五口人都进了堂屋,同衙门的人聊了半个下午。后来,衙门的人是面色平静的离开了,朱家人却一个个的,脸色都很难看。
没理会外头人的议论,朱家人在送走了衙门的人后,又打发了看热闹的人,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直到周遭没人了,他们才凑一起开了个小会,商量对策。
衙门来人说的是贡猪的事情,更确切的说,是来提醒他们的。
“也怪我,没想到贡猪的需求量居然那么大。”王香芹一脸的懊恼,这回真的是被经验主义给坑了。
她上辈子的养猪场也一度供过国宴,可那时是有专人给她提供数据的,需要怎样的猪,数量、部位、质量等等。说白了,对她而言,那也仅仅是一份高标准严要求的订单罢了,依着上头要的东西给足,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然而,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上辈子的国家机构不会来管她是怎么管理养猪场的,他们只会安排检测人员过来检测肉质,全部合格了,就按照订单的数量走,假如不合格,那就判定养猪场违约,该付的违约金肯定少不了。
可这辈子……
县衙的人说了,听说石门镇有卖贡猪焖肉的,让立刻停止,因为所有的猪都要备着,以便秋收后统一送到京城里。考虑到朱家养猪的日子尚短,所以这次并不会限定数量,有多少要多少。但以后,会给一个具体的数字,能保质保量供应是理所当然的,万一供应不上……
人头落地都是轻的。
王香芹这才想起上辈子旅游时听过的一则故事,说是苏杭的丝绸锦缎,都不是挑最好的上贡。原因在于,很多最上等的料子并不能保质保量的完工。所以,他们一般都会选择上等品,而非极品锦缎,怕的就是一下子养叼了上位者的胃口,将来一旦供应不上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因为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王香芹当时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事实上她对历史并不感兴趣,更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穿越到古代。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自家的猪被赐封为贡猪时,她完全没想起这个事儿的缘故。
眼下,她倒是想起来了,却已经晚了点儿。
还是朱父略镇定:“如今知道了也不算太晚,我听那官差的意思是,县太爷没打算找咱们家算账,应该就是提醒一下。”
“对对,再说咱们家要是出了个什么事儿,县太爷也讨不了好。”被朱父瞪了一眼后,朱母勉强改了话头,只道,“咱们家的贡猪得了好,县太爷才能跟着沾光呢,他跟咱们家是一边的。”
“这倒是。”王香芹赞同的点了点头,略寻思了片刻后,不得不选择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走。
贡猪啊,那就是献给皇室的,就算皇帝老爷不吃,那也有其他的皇亲国戚。她想卖也不是不可以,而是必须得等皇室那头吃剩下了,不要了才可以。换言之,这个数量是由对方决定的,而不是她。且就算到最后要卖,卖的也必须是过了年份的猪了。
几人商量了一番后,最终的结果还是听从县太爷的话。
取消贡猪买卖,认真养猪繁殖,秋收后准备妥当往京城送生猪,至于来年会怎么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这个是没得选择的,朱家人反而很快就接受了。
不接受也没办法啊,那就这样吧。
他们倒是接受了,因为县太爷给出的价格不低的,远高于本地猪,差不多王香芹卖一头猪的钱,能买同等份量本地猪十头了。
是不亏,但其实也没赚大钱。
王香芹养的猪精细,寻常人家是不可能这般大动干戈的,说白了,她养猪的本钱就是远高于正常水平的。要是卖一样的价格,亏大发了。她之前就算过的,至少要卖五倍的价格,才算是有利可图。
这里的有利可图,指的不单单是卖猪肉的利润,还有其他的成本,像人工、精力等等。因此,赚是赚的,却并没有达到利润的顶峰,连半山腰都没有。
好在,这也并非最终的定价。再一个,当猪的数目翻倍再翻倍时,平均成本是会被摊薄的。哪怕眼下赚的不是特别多,但以后还是会慢慢增加的。
……
这边,王香芹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尤其是朱父朱母,卖谁不是卖呢?这卖给皇室起码稳定啊,不然真要是每一头猪都卖高价,一开始兴许有那二傻子来尝个鲜,那以后呢?做皇室生意,那是长长久久的,可以传承给子孙后代的!
那边,宁氏枯了。
眼看着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那可真的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啊!
结果,突然间晴天霹雳,衙门的人不单去了秀水村,还跑到小饭馆告诉她,不能再卖招牌菜贡猪焖肉了。
尽管没明着说让她关门大吉,可要知道,她的小饭馆之所以生意兴隆,本来就是因为那道招牌菜。要不然,她一个乍然间开门营业的小饭馆,凭啥那么红火?论铺面大小,不说县城了,连石门镇都不敢说是数一数二的,就同一条街面上,比她小饭馆大的酒楼就有两家。论手艺老道,她本人的厨艺搁在秀水村那绝对是第一,可凭啥跟那些做了几十年老厨子比?
说白了,就是因为贡猪。
因为有贡猪这个名头,加上贡猪焖肉确实是极品美味,这才惹得客似云来。很多来宁氏小饭馆尝鲜的客人,那根本就不是本镇上的,而是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
石门镇的地理位置其实挺不错的,离京城当然有着千里之远,但周边好几个富裕镇子,离县城也不远。甚至哪怕从其他县赶来的,只要先到达本县县城里,就有专门做这条线的马车行为客人服务。也可以自家驾驶马车过来,从镇上去秀水村的路是不好走,但从县城到石门镇的路还是很平整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宁氏的小饭馆才能一火再火,都开业好些日子了,每天都有人来排长队,招牌菜贡猪焖肉更是必点的菜式。
宁氏赚钱赚得无比快乐。
可惜,这样的快乐十分短暂。
听说将来没有贡猪了,宁氏几乎是眼前一黑,要不是牛氏扶了她一把,她真的能一头栽倒。
钱啊钱啊钱!她的小钱钱啊!!
哪怕她做买卖用的贡猪并不是按照市场价给的,而是说好了按照五五分成给王香芹红利的,可事实上那也是赚翻了。要知道,五五分成的只有贡猪焖肉这道菜,可任凭谁上饭馆子也不可能只点这一道菜的,其他菜的利润是不需要分给王香芹的。当然,其他的菜利润肯定没那么高,差不多就是别家饭馆子卖啥价,她这边也一样。可就算单一道菜利润不高,数量多了呢?
尤其是,当小饭馆没了这道招牌菜,谁还愿意千里迢迢的跑来尝鲜?别的菜,那别的地方也有啊,何必呢!
宁氏觉得她的买卖可能真的要凉了。
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她的心态炸了。
当天晚间,宁氏就被朱二郎送了回来。她都没回家,径自就在朱家老屋前下了车,看到朱母就两眼泪汪汪,等王香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更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的买卖啊!这么好的买卖啊!这就不能接着卖了?”
王香芹很同情她,平心而论,这事儿真的不能怪宁氏,甚至依着上辈子来看,纯粹是她这个供货方单方面的毁约在先。当下,她只叹了一口气,劝道:“这也没法子,不然之前那些钱你就别分我了,也怪我,早先没想周全。”
“一码归一码,我知道四弟妹你也不想的。”宁氏还真没那么没远见,哪怕前头五成利润也有不少了,她也没想过要得罪她的财神奶奶。
又或者说,她如今眼界可高了,那些在别人眼里不菲的一笔钱,她还真就看不上。
她心痛的不是先前已经到手的利润,而是之后流失的巨款。
一想到这里,她又哭开了:“这好端端的……皇帝老爷也太能吃了吧?猪舍那么多头猪呢!”
要不是时机不对,王香芹挺想笑的,好在她忍住了:“不止皇帝老爷,还有其他的皇亲国戚……其实吧,这也不是没缓和的余地,等以后确定了数量,多余的我还是可以卖给你。咱们猪舍一次次的在扩建,猪只会越养越多,可上头要的数量却是一定的。放心,这一天不会远的。”
“那咱们说定了,要是你打算卖,你要交给我来卖,我不会亏待你的!”
“行行,我保证。那二嫂你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子呢,好好安胎生个漂亮孩子。”
宁氏并不想好好安胎,她只想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她忽的想起一个事儿,猛的一拍大腿:“不行!我要去找刘神仙!当初是他说的,我这段时间买卖会不顺,他都没告诉我要咋办!我明个儿就去!四弟妹要一起吧?”
王香芹:…………
额滴娘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