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屋内女儿的哭声, 温氏心里烦躁得不得了, 还得挤出笑脸跟客人赔不是。等人走了后,她才火冒三丈的往里屋走去, 还没进到屋里就已经极是不耐烦了:“哭哭哭,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哭, 老娘上辈子欠你的!!”
话是这么说的, 温氏倒也不是那等心肠歹毒的人,好歹那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就算平常不咋待见, 吃喝还是不落下的。
等她进了门, 闻着空气里的味儿, 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 忙又走出来,拿了个盆儿去那灶屋门前的大水缸里舀水, 给女儿换洗起来。
她女儿是去年秋收后出生的, 到如今也还不到一周岁。要说眼下吧,肯定比刚出生的那几个月要好带, 可真要说容易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小孩儿嘛,最开始那两年都麻烦, 尤其略大些后, 就会爬了,还得提防着孩子一不小心从床榻上摔下来之类的。好在, 老朱家的孩子都挺好带的, 哪怕她女儿当初是早产儿, 养了这多半年,身子骨也好了许多。毕竟她家也确实不差那口吃的,孩子的营养还是跟得上的。
可是累啊!!
从去年秋天老朱家分了家之后,温氏感觉自己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诚然,分家是得了不少钱财东西,可她的活儿却要比分家之前多上太多太多了。就不说那些屋前屋后的活儿了,家里多了个小婴儿,那得平添多少杂事儿呢!
按说温氏也不是头一次生孩子了,可这回跟上回完全不同,哪怕生猪毛那次她也挺辛苦的,可好歹她只需要照顾猪毛一个人,像生火做饭洗衣打扫等等活儿,当时是由朱母来做的。而且,哪怕之后猪毛大了,她要做的家务事儿其实也很少的,毕竟还有其他妯娌们帮着分担。
可这回呢?原先的活儿一样都逃不掉,连属于其他妯娌活儿眼下也归了她,她还得照顾男人、儿子、女儿……
假如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肯定不分家!!
也不对,分家本来就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温氏叹着气给女儿擦洗好了换上干净的屎尿布,脑海里却还在想着刚才送走的客人。
自打分家前将养鸡场里的鸡卖掉后,她就一直没做上新的买卖,就连后来剩下不多的鸡也因为猪毛怕鸡的缘故,全给卖了。放眼整个秀水村,有哪户人家不在家里养些家畜家禽的?连宁氏这么能折腾的人,也一样在家里喂了三五只鸡,方便平时吃个蛋啥的。偏只他们家,养猪就别想了,她能给累死,鸡也不能养,至于牛羊之类的就更不奢望了。
好不容易等女儿大一些了,温氏盘算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可以养鸭。
秀水村本来就是依山傍水的,不过相较而言河是真的很近,就在宁氏娘家旁边,山就远了点儿,确切的说,挨着山的是秀山村。也因此,秀山村多养羊,秀水村则有好些人家养了鸭和鹅。
猪毛怕鸡,但是他并不惧鸭和鹅。又考虑到鹅没那么容易下蛋,再说鹅蛋也不好卖,温氏就决定养一群鸭。
谁能想到呢?
她连卖家都找好了,也提前让人准备好了鸭崽子,临了要正式开始养鸭时,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子。
温氏都绝望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刘神仙当年给她批的命,难道她真没做买卖的命?可这也不对呢,刘神仙说的是,她只要有钱想做啥买卖就做啥买卖,只不过做一行亏一行……
甭管怎么说,既然怀孕了,她只能把这心意放下了。
鸭跟鸡是不同的,鸡能圈养在后院里,定时喂个食就成了,要是后院足够大,有足够的草籽,鸡都能自己找食去。可鸭却是每日里要去放的,她一旦怀孕了,连家务事儿都不一定吃得消,那是决计不可能大规模的养鸭的。
也不知道爱钱这个事儿是不是会传染,搁在秀水村其他家妇人眼里,再没有什么比怀孕生子更重要的事情了,可在老朱家的媳妇们看来,挣钱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儿。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温氏已经有了猪毛了。
暂且将养鸭这个事儿搁下,温氏抱着女儿去了朱家老屋。
曾几何时,朱母警告过她没事儿别忘老屋这边来,瞅见她脑仁疼。可温氏也知道那是气话,从她家去村口,那是必然会经过老朱家的。大不了等下不上院坝,她站在村道上说话,朱母能把她怎样?
还真不能……
稍片刻,朱家老屋前,朱母站在高出村道一大截的院坝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温氏:“又咋了?”
“娘,我又怀上了。”
“我知道。”朱母面上露出了一丝丝狐疑,温氏怀孕这个事儿都过去好几天了,她是没出面,可这个消息朱大郎早就来老屋说过了,用得着再特地过来说一声?
温氏看懂了朱母的意思,心下气结的同时,又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开口:“娘,我怀孕了,家里的活儿忙不过来,你看……”
“你才刚怀孕,忙活啥了?”朱母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拿手指了指西屋那头,“二郎媳妇也怀孕了,为啥她忙得过来,你就忙不过来了?”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宁氏照例吃过早饭就来糟蹋六郎……哦不,她是来口述,让六郎记录关于科学养猪的内容。
说来也是凑巧,当年刚进门时,温氏跟宁氏也是前后脚怀孕,不过那会儿起码差了有小半年。而这一次,更是连半个月差距都没有,实在是赶巧。
也正因为赶了巧了,朱母才不信温氏那话。
要说大房和二房的情况太相似了,宁氏好歹还喂了几只鸡,温氏是啥都养。至于两房的田产数量也是相差无几,反正就凭朱大郎和朱二郎俩人是绝对忙得过来的。真要说差距,温氏多了个小闺女,可宁氏要做的事情也不少,又要忙活镇上铺面的事情,又要帮王香芹口述养猪,还要留意有没有适合六郎的姑娘,得空了还要做各种新鲜吃食,哪怕不卖也会往老屋这边送。对了,眼瞅着端午节快到了,宁氏稍早前还说她要多弄几种馅儿的粽子,让朱母别忙这事儿,到时候她给送来。
所以,宁氏忙得过来,为啥温氏就忙不过来?
朱母半点儿掩饰都没有,就这样眼神直勾勾的看了过去,满脸都是不信任。
温氏要怄死了。
要问分家单过后,最麻烦的事情是什么?肯定不是洗衣服,毕竟乡下地头真的没有像王香芹那么爱干净的人,很多村人能一冬天不洗澡的,夏日里也没那么讲究,温氏家里就几口人,洗衣服一点儿也不累,洗屎尿布才要逼死个人。也不是打扫,多的是人一年到晚就腊月里大扫除一次的。至于其他像挑水、砍柴之类的事情,是男人们干的,倒是跟女人关系不大。
所以最累的是啥?除了给闺女搓屎尿布外,最最辛苦的就是做饭菜了。
朱大郎别的事儿都包办了,这个是真的不行。温氏每天早起要去收拾菜园子,砍菜洗菜切菜生火做饭。
灶屋里的那档子事儿,要说做惯了还真不算啥,可要是不擅长的人呢?
真可惜,温氏就属于特别不擅长做饭的人,当然她比王香芹是要好多了,起码逼死王香芹都整治不出一桌家常菜来,她起码费劲儿半晌能勉强做出来。可这太辛苦了,她还得做好几样饭菜,朱大郎和猪毛的是一份,因为都爱吃肉,一个要干活一个要读书,毕竟吃的好一些。她自个儿是一份饭菜,节俭一些能省则省。她闺女又是一份菜,毕竟小婴儿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所以,这回真的不是温氏搞事,而是她的情况跟宁氏确实是不同的。
可朱母才不管,哪怕听了温氏的解释,她还是不想管,只摆手道:“说这些干啥?横竖之前猪丫丁点儿大的时候你都忙过来了,没得道理她这会儿都十个月大了,你反而忙不过来了。怀孕?刚怀上能有啥事儿?”
“娘,我要是忙得过来我能来找你吗?”温氏一脸的烦躁,眼下虽然是五月间,可天气已经很热了,她站在大太阳底下,热得额间冒汗不说,怀里的闺女真就跟个小火炉似的,不单热得难受,还因为不舒服胡乱挣扎,“过些时候就要秋收了,那时候……”
“秋收也不能叫你下地。”
“可我……娘,我直说了吧,我就问问你,帮我带两年猪丫成不?”
朱母沉默了。
温氏见话已经出口了,她反而松快多了。这肚子里已经揣上了,她就算再不满意还能咋地?可一想到分家这一年来自己吃的苦遭的罪,她是真的不想再来第二遍了。尤其是,到了明年,她要管俩孩子,毕竟那会儿猪丫也才两岁不到。
见朱母一言不发,温氏急了:“也不用一直带着,等她有个三四岁了,不用我每时每刻盯着了我就领回去。还有啊,我明年坐月子,娘你得来照顾我,不然谁来洗衣做饭收拾啊?我娘家离得太远了。”
站在温氏的立场上,她给老朱家生孩子,要求婆婆来伺候月子照顾孙女,那是完全说得过去的。事实上,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样的。要么是婆婆帮着带孩子,儿媳做家务活儿,要么就干脆反过来,儿媳自己带孩子,别的杂事交给婆婆。
一个人只能干这些事儿,温氏觉得过去这一年她都快累死了,再添一个她还能咋办呢?把她劈成两半也忙不过来啊!
然而,朱母并不这么想。
“温氏,咱们老朱家已经分家了。啥叫分家你知道不?以后咱们是亲戚,不是一家子了。亲戚之间帮忙是情分,而不是本分。你让我去伺候你坐月子,那二郎媳妇呢?她跟你前后脚怀孕,到时候肯定也前后脚生,我帮你不帮她?三郎媳妇上个月刚生了娃儿,月子是她亲娘伺候的,我就送了一篮子鸡蛋过去。还有啊,眼下我脱不开身,连四郎媳妇要扩建猪舍我都没帮忙,我得想法子赶紧给六郎说一门亲。”
在朱母看来,莫说已经分家了,就算没分家,她也得一碗水端平。要么儿媳妇坐月子都伺候,要么就索性都别管。这要是管了这个不管那个,根本就是嫌日子过得太好。
其实,田氏倒也罢了,本身就不是个爱折腾的,可别忘了老朱家还有个作天作地的宁氏。
朱母偏心王香芹,宁氏是不会管的,可一旦偏向了温氏,朱母敢对天发誓,宁氏回头就能搞出大事儿来。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眼下最最紧要的还是赶紧把六郎的亲事办妥了,啥事儿都没这个来得重要。
温氏是抱着巨大的希望来,却没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我怀的不是老朱家的种?就算分家好了,那亲戚之间不该帮衬一把?我娘家隔得那么远,比不得二弟妹、三弟妹,你拿跟她们比算啥意思?她们到时候坐月子可以让娘家人来,我呢?我能这么干吗?”温氏气得眼圈都红了,索性把怀里的猪丫往地上一放,“我不管,我忙不过来了!”
“干啥干啥干啥!!!”
就在温氏即将转身的那一刻,一直偷摸着在关注外头动向的宁氏,“嗖”的一下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她那架势,完全不像是个怀孕的妇人。
朱母被她这风一般的狂奔吓了好大一跳,刚准备开口骂人,就见宁氏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好你个不要脸的温氏!这都分家了,谁给你的脸上门来要挟婆婆的?朱大郎呢?”
“好哇,他朱大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娘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喂养长大,他就是这么报答娘的?帮着娶了媳妇盖了新屋带大孙子,分家还得了那么一大笔钱,结果呢?没良心的白眼狼,以为自个儿不出面让媳妇出面就可以推卸责任了?做他的春秋大梦!!”
“还伺候月子呢!你娘家人离得远不会出钱请人照顾你啊?非得要一把年纪的婆婆上赶着去伺候你?真要是忙不过来你倒是别生啊!再不然,谁让你生娃的,你找谁算账去啊!!”
……
等王香芹和大伯娘她们听着声音不对,从猪舍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宁氏站在高高的院坝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温氏,嘴巴噼里啪啦不停的动着,嗓门更是震天响,大有不喷死温氏誓不罢休的气势。
一旁的朱母只觉得脑壳疼,见王香芹过来,忙招手唤她:“赶紧劝劝,劝一劝,大不了不答应,至于这么吵翻天吗?”
王香芹很想提醒朱母,吵架那是一对一有来有往的,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哪里是吵架啊,分明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其实,也是自打分家以后,大家伙儿才发现宁氏早先真的是很收敛的。以往,宁氏对温氏是真的不错,敬她是家中的长嫂,哪怕挨了骂也是一脸的怂样儿。可自打分家以后,宁氏是彻底的不把温氏放在眼里了。说实话,这不敬公婆是大罪,不敬嫂子却只会被人指点一二,假如是已经分了家各过各的嫂子,那就更无所谓了,村子里以往也没少发生过妯娌彻底撕破脸闹翻天的事儿。
眼下随着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温氏的脸色难看极了,而被她放在脚边的女儿更是仰着头闭着眼嚎啕大哭。
王香芹赶紧上去拉宁氏:“怎么回事儿?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真不是她拉偏架,实在是因为宁氏这个人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挑事的人肯定是温氏,不过就目前来看,吃亏的也必然是温氏。
“其实也没啥,就是她舍不得花钱请人帮忙,非要娘过去帮她干活伺候她。”宁氏转了转眼珠子,很快就换上了笑脸,对待财神奶奶还是应该恭敬的,再就是她这话也不单是说给王香芹听的,最重要的是让凑上来看热闹的人也听到。
没错,婆婆照顾儿媳照顾孙子孙女是应该的,可这话绝对不能由儿媳自个儿提出来。说白了,婆婆自愿那是她心疼儿孙,她要是不愿意……
那你就受着!!
子不言父之过,莫说仅仅是不帮忙了,就算真的做错了,那也不是当儿女的能随意谈论的话题。
听宁氏这么一说,刚凑过来还没弄明白情况的众人都纷纷看向温氏,眼里充满了鄙夷。
说白了,不慈又不是罪,不孝才是滔天大罪。
没一会儿工夫,朱大郎就被热心人找了过来,冷着脸命令温氏抱上女儿立刻回家,自个儿则噗通一下给朱母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都这样了,朱母肯定不能再计较下去,忙摆手让他走,一副心灰意冷不想再多事的模样。
等人群散了,朱母才叹着气唤俩儿媳进屋,她没法说宁氏不对,哪怕宁氏确实怀有私心,那也是在给她抱不平。她只能尽可能耐着性子劝道:“你就不能安生点儿?怀着身子呢,真当自己还是十七八岁?悠着点吧,你这还不满三个月呢!”
“稳着呢,怕啥。”宁氏一脸的不以为然,转个身又去糟蹋六郎了。
可怜的六郎好不容易才借此机会歇了一口气,结果才过去了一会儿工夫,就又迎来了大魔王。愁得他忍不住伸手挠头,却没发现他四嫂满脸同情的望向了他的头顶。
王香芹是真的心疼六郎,她穿越之前,零零后都开始秃头了。万万没想到,穿越到了古代以后,还能亲眼目睹个十八岁少年郎秃头。当然,眼下肯定没那么严重,不过再怎么下去,怕是这孩子迟早要凉。
头顶冰凉凉……
正替六郎忧心着呢,王香芹就听朱母叹着气道:“都说当婆婆的要一碗水端平,可真要端平了,只怕还是有人要不高兴。”
王香芹知晓她说的是温氏,却完全没办法感同身受,只劝道:“这有啥办法呢?有些人是占不到便宜就当吃亏的,要让她满意了,其他人又该有意见了。”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朱母不得不承认,温氏的情况的确蛮尴尬的,谁让老朱家五个儿媳妇里头,只温氏一人是外村的呢?像田氏做月子,就是她娘家人来的,可要是换成温氏那却不可能了。道理很简单,温母也是当人儿媳妇的,丢下婆婆和家里人不管,跑去隔了好几个村子的女婿家留宿,那可能吗?不像田氏,她娘是白日里来帮忙,天一黑就回去的。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温氏的委屈,朱母能理解,可就像王香芹说的那样,惯不得。
“三郎媳妇就坐着月子,我没去她那头帮忙,就不可能去别处。”朱母顿了顿,又高声唤回了宁氏,提醒她,“回头你生了我也不会去照顾你的,记得提前找好人。还有,回头跟五郎媳妇也提一嘴,免得说我偏心。”
宁氏兴冲冲的跑过来,还以为朱母要跟她说啥好事儿,结果就这破事儿,当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想找个贴心的,再没有比亲娘更贴心的了。要找个干活麻利能吃苦还不多嘴的,请族里哪个缺钱的婶子就成了。我傻了才会让娘你来照顾我,不满意还不让说也就算了,动辄就要挨骂,我图啥?”
朱母斜眼看她,随即深呼吸一口气,抬高声量道:“知道要挨骂还不赶紧去干活!!记得,后天留出时间来,我跟你一道儿去刘神仙家!!你敢给我出岔子,看我咋收拾你!!”
瞬间,宁氏抱头鼠窜,怂成球。
及至朱母转身走人,宁氏这才拍着胸口,心惊胆战的道:“太吓人了,也就温氏那个死抠门才敢让娘来伺候她坐月子。你说这月子期间,一天被娘吼上这么十七八顿的,我还不得把奶给吓回去了?对了,四弟妹!后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算命去啊!”
王香芹:……
我帮你把娘叫回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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