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椿都要疯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非要休弃她的孙家,一转眼就变了态度。
人间真实。
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她还能说几句风凉话,或者劝对方看开点儿,毕竟平心而论,孙家的条件确实不差了,起码在石门镇这一亩三分地上,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富裕人家。
可这不是轮到了自己吗?
王香椿很希望自己能够想开点儿, 问题就在于她做不到啊!一想到自己是举人家的姑娘,本该有着美好的人生和灿烂的未来,哪怕她没有她姐那能够令人眼前一亮的美貌,可起码也算是耐看型的。当然, 嫁人这种事情,最要紧的是家世。她一个举人家的姑娘凭啥要嫁给小镇上的普通富户?
图他穷?图他矮?图他丑?
图他全家都对自己凶巴巴的各种挑刺嫌弃?
横竖自己也没生孩子,为啥就不能跟这个造孽的孙家彻底闹掰一了百了呢?
就在王香椿大闹孙家时,王大嫂自然早就回了村里, 她对王香椿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毕竟王香椿最大的毛病是惫懒,可想也知道, 为了自己的将来, 那肯定懒不起来, 只要还剩一口气就绝对能撑着闹翻天的。
话说回来, 自打贵亲上门后, 王大嫂的心态也有了极大的转变。
从震惊、不可思议到极度狂喜, 再到坦然接受了这个身份,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一旬时间。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王大嫂彻底的原谅了刚进门那两年,小姑子王香椿对她的折磨。
这话要咋说呢?一来,这事儿本身就已经时过境迁了,老揪着那些个往事不放的确有些傻。二来,王香椿太惨了,假如不是嫁得那么早,她完全可以择一门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好亲事嫁过去。三嘛,王大嫂也要为自己考虑。
眼下,贵亲对自家的态度是很好的,可想也知道,乍然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熟悉的只有自家这几人,王大嫂哪怕再怎么认同自己的新身份,也难免心里有些犯怵。假如王香椿也跟着一道儿去了,哪怕不会在娘家待太长时间,那起码也是一个地方的,回头嫁出去了,也能多一门亲。再说了,真要是去了邻县,对王香椿来说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想要在新的夫家立足,可不得讨好她这个娘家大嫂吗?
王大嫂盘算再三,觉得王香椿跟随自家人一起离开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
说白了,以前她那般嫌弃王香椿,不过就是因为家里的很多活儿,王香椿不干就得她这个当大嫂的来干,这不是心里头不痛快吗?再说嫁人后,但凡出了点破事儿就要回娘家求救,想想都嫌烦。
可那些从前觉得麻烦得不得了的事情,搁在眼下再仔细想想,竟是完全不值得一提了。
不想干活算个啥?听王管家说,本家那边奴仆成群,就王大嫂夫妻俩,标配是一个小套院,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八个粗使婆子。护院、家丁之类的肯定也是有的,可那是前院的,并不属于他们,当然想要使唤也是可以的。
跟前伺候的人多了,谁还在乎小姑子爱不爱干活呢?更别提未嫁的姑娘家跟前是一个嬷嬷、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王香椿别说不爱干活了,她就是想别人把饭菜喂到她嘴里也成呢。
还有嫁人以后,王大嫂再怎么没见识也知道再嫁的妇人是不存在高嫁的,起码是不可能嫁给读书人的。而商户,不得看举人老爷的脸色过日子?压根就不需要担心王香椿被夫家欺负后哭着跑回娘家找救兵的事儿。退一步说,即便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也有举人老爷在吗?
王大嫂寻思了很久,就觉得王香椿跟着一起走是最好的,好赖也是她男人的亲妹妹呢,再说有同村的那个白眼狼比着,王香椿简直是个温柔贴心又孝顺懂事的好姑娘。
谁知道,没过两天,王香椿就哭着回娘家了。
对于孙家来说,休妻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但除了休妻之外,他们能让步的地方却有很多。在听闻王香椿说,王家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赶往邻县之后,他们立马放人,让她回娘家好生跟家里人聚聚,虽说邻县离他们这边也不远,可到底往后不容易碰面了,是该好生团聚一番。
王香椿并不感动,不过倒是立马动身回了娘家。
一回到熟悉的娘家,王香椿就懵了。
家还是那个家,外头的院坝、破旧的房屋、乌黑的墙壁……一切都是王香椿记忆里的那个家,毕竟真要算起来,她上个月才回过娘家的,的确是分外熟悉的。
然而,都不需要仔细对比,只粗粗的一看,王香椿就已经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了。
房屋院坝是没变,可除此以外几乎所有能变的地方都变化颇大。
爹娘哥嫂侄儿们全穿上了新衣裳,簇簇新的,就是看着不怎么合身,王香椿到底在镇上待了两三年,略一思量就明白这是直接买了成衣铺子的衣裳。还有家里的吃食,清一色都是镇上所能采买到的高端货,有些甚至根本就是直接从酒楼里买来的。再就是来往的人们了……
王家因为是外来户,哪怕事实上他们已经在秀水村定居几十年了,可还是没能很好的融入进去。
这也难怪,谁让王家人丁稀少呢?王家阿爹是独子,他倒是有俩同母异父的姐姐,可那俩人都嫁出去了,离得倒不是特别远,可自打王家阿奶过世后,人家就不同他们来往了。等到了王香芹这一辈,他们倒是兄妹三个,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除了王大嫂的娘家还算友好外,王香芹姐俩的夫家都对王家不是那么的友善。
没血脉至亲,连姻亲都不太来往,王家的日常就是自家这几人冷冷清清的吃饭、劳作、休息。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上门闲聊的人,要是平常遇到点儿麻烦,也没人愿意出手相助。
反正在王香椿的记忆里,家就是冷清的、破旧的,家人脸上也多半都是麻木,常年见不到笑。
可眼下,这一切全变化了。
明明家还是那个家,可特地过来登门拜访的人太多太多了,还一个个的都特别友好,没一个是空手上门的,再怎么说也会抱棵白菜、拎捆大葱来。说的话还特别好听,连道是自家种多了吃不完,让王家人帮着分担一点儿。甚至还有送鸡蛋、鸭蛋的,就连看到王家那俩拖着鼻涕的小孩儿都和善的往他们手里塞糖块。
王香椿:……
总觉得今个儿回娘家的姿势又错了。
呃,为什么要说又呢?哦对了,上次出错是看到了她姐疯魔一般的站在搭好的台子上神情亢奋的讲解如何更好的养猪。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王香椿很快就驱散了心头的那丝异样和不自在,跟她娘和嫂子哭诉起了夫家的过分行为。
……
“四弟妹,我咋会骗你呢?这是真的啊!我亲耳听我娘家大嫂的三弟妹的堂妹……说的啊!!”
猪舍里,宁氏不顾里头那颇大的味道,坚持不懈的跟王香芹八卦她刚听来的消息。
王香芹真的佛了。
“二嫂,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这个事儿吧,你同我说了也没用。别说我早就跟娘家人不来往了,就算是我娘家人好了,他们也没办法插手我妹子夫家的事情吧?还有,你说的那个自请下堂……”王香芹说着说着就愣住了,懵了好一会儿才狐疑的问,“她都自请下堂了,那不是完事了?”
“说啥呢,她自请下堂有个啥用?人家用这个词,本来就是夫家那头想休妻,又不好彻底得罪亲家,再说好歹夫妻一场多少要给人家留点儿颜面,才扯那啥啥自请下堂。说白了,那不还是休妻?”
哦,懂了。
所谓的自请下堂,其实就是委婉版本的休妻。
“那二嫂你的意思是,香椿不会被休?”
宁氏眼神古怪的瞅了瞅王香芹:“你想啥呢,谁会把举人老爷家的姑娘给休了?他也跟六郎一样挑粪挑傻了吗?”
远方的镇子里,六郎接连打了好几次喷嚏,缓过来后他就一脸的表示,一定是家里人思念他了,又摆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两场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六郎那头的事儿,宁氏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日常拿六郎当对照组埋汰人。
可惜的是,王香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这别的事儿她不感兴趣也就算了,咋连娘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那么淡定呢?
宁氏悄悄的打量着王香芹面上的神情,半晌才颓废的叹了一口气:“四弟妹啊,你咋就不好奇你妹子最后到底被夫家休了没呢?”
“肯定没啊。”这次,王香芹回答得异常果断。
“为啥?”宁氏来劲儿了,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兴许能听到什么秘辛也说不定,就好比王香芹其实私底下跟娘家人的关系极好,只是明面上不来往罢了。
“因为要是她被休了,你肯定会告诉我的。”王香芹莫名其妙的看了宁氏一眼,“你今个儿进门时,也没大呼小叫的说‘四弟妹!你妹子被休了!!’……那就说明她没被休。”
中间那句话,王香芹是模仿了宁氏平常说话的口吻,但因为她说话时面无表情,看着格外诡异不说,还令宁氏忍不住低头回忆自己平常说话有那么欠揍吗?看来是得认真反省一下了。
王香椿并未被休,她倒是想被休,可孙家完全不配合。反正一句话,想要啥都可以满足,除了休书。
关键这事儿吧,跟别的事情还不一样。
哪怕王家如今有了一门贵亲,那贵亲甚至还是一位举人老爷,却仍旧不可能插手这种事情。假如今个儿王香椿跟孙家掉个头,是孙家想要休妻,那举人老爷倒是可以出面说合,也不用担心对方不从。然而,眼下对象反了,举人老爷总不能登门说,请你们务必要休了我侄女吧?
劝和不劝离,懂不懂?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明不明白?
王香椿是想死了想被休弃,她还特别着急,毕竟听娘家人的意思,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要离开秀水村。眼下之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完全是因为王家爹娘舍不得家里的田地和家畜家禽。不过,就算再舍不得,也不可能就这么拖下去,回头邻县那头的举人老爷要是着急了,他们就只能立马离开了。
所以,一定要快,必须得快。
就这般,王香椿几次三番的来回跑,甚至直接留宿在娘家这边。还有那所谓的七出之条,她一条条的研究着,争取给它犯个遍,可最终还是栽在了恶疾和yin上。毕竟,她总不能为了被休,把自己的身子骨搞垮,或者直接来个偷人吧?
偷人也不是不可以,可她真的担心就算她去偷人了,孙家这边还是不放人,或者回头她名声坏了,往后还咋改嫁呢?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王香椿生生的把自己给愁秃了头。
而这些后续,也由宁氏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香芹。
王香芹再三表示她对于娘家的事情丁点儿兴趣全无,可显然宁氏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宁氏始终认为,王香芹和娘家的关系还能再抢救一下,哪怕不图攀附举人老爷,也没必要直接把关系搞崩吧?再说了,就算真的厌恶了娘家人,难道不应该对那头的事情更感兴趣吗?反正宁氏本人对死对头温氏的事情特别好奇,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盯着瞧,也好叫她抓住把柄。
只这般,宁氏只要听说跟王家有关的事情,就会巨细无遗的全部转述给王香芹听。
因为听得太多了,王香芹从最初的拒绝,到后面就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佛了,彻底佛了。
这天,宁氏又兴冲冲的来到了猪舍里,王香芹一看她那副神情,就知道又有惊天八卦来了。当下,她赶紧往宁氏手里塞了一大通仔猪的营养餐,让帮忙添个饭。
宁氏倒是照做了,等做完后她还是抓紧机会跟王香芹叨逼叨逼。
“……你都不知道大嫂那脸色有多难看哟!她早先不是为了刘神仙给她算的命格,生生的病了好几天,别说没空照顾猪丫了,连猪毛的学习都不监督了。这不,她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去了一趟村学那头,恰好就叫我听到了她跟杨先生的话。”
“杨先生说,要是咱们家没跟王家闹翻,怎么说都能让猪毛去县里求学,就算进不去县学,那不是还有其他有名的学塾吗?还说王举人啊,他不光是个举人老爷,还是县学里的学官大人,学问可好可好了。又说他自己连县学都进不去,给王举人当学生都不配!”
“哎哟大嫂呀,她难受死了,捂着胸口就在那头哎哟哎哟哎哟的叫,我瞅着咋就那么像早先灶台提过的那个成语故事呢?叫啥啥……东施效颦!哈哈哈哈她难受死了,还说你耽误了猪毛的前程。”
宁氏真不愧是人形八卦传播机,当真是一口气不停歇的将最新八卦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香芹。
事实上,宁氏还不单是转述,她还努力的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将温氏面上的惊愕、懊悔、难受、悲痛、绝望等等情绪,一一表现了出来。
“二嫂啊,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说书,再不济也该去写话本子。”王香芹一脸的感概。
早先,就宁氏劝王大嫂相信自己是少奶奶命格时,就显露了超强的脑洞能力,也就是写小说最重要的创意。如今,她还表现出了超出水准的表达能力,将名场面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简直就是神还原。
这创意有了,表达能力也在标准线以上的,不去写小说……哦不,写话本子还真是太浪费了。
宁氏点头,再点头,随后继续她的话题。直到将所有的最新八卦都说完了之后,她才问王香芹:“四弟妹啊,你有啥想说的没?就大嫂啊,她还埋怨你来着,说你耽搁了猪毛,非说要不是你跟娘家人闹掰了,猪毛就能进县学了。对了对了,还有一句话,她说猪毛要是进了县学,还能考不上秀才?”
王香芹忍不住提醒她:“搞反了吧?县学的最低标准好像就是秀才?”
“那不重要,你再想想有啥要说的?我还可以帮你转达啊!”宁氏一脸倾听者的表情,要知道,她之所以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那么多的最新消息,完全得益于她的聆听能力。作为一个合格的八卦传播者,光会动嘴皮子是没用的,还要学会聆听,最好是表现出那种愿意倾听的模样,好让人自愿将心里话说出来。
就是知心姐姐的雏形。
可惜,宁氏找错了人,王香芹倒是意识到了宁氏想要啥,可她真的想不出来自己能说点儿啥。
吃好喝好?加个营养餐?
半晌之后,王香芹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来:“猪丫是谁?”
宁氏:………………
“大嫂的小闺女,咱们的小侄女,随她哥猪毛起的名字,叫猪丫,大概就是老朱家的丫头片子的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啊!”心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王香芹心满意足的乘机开溜,干活去了。
……
其实,杨先生的那番话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最起码对于温氏来说是这样的。
要知道,温氏对猪毛报以了极大的期望,希望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能走科举之途,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当然最重要的是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
尤其在猪毛开始读书后,先是得了邻村老先生的夸奖,说猪毛是老朱家最优秀的孩子,后来转学到了杨先生办的村学里,又是回回拿第一,只有寥寥几次是拿了并列第一的。总之,猪毛的资质那么出众,当娘的肯定要替他多考虑一些的。
也因此,在听到了杨先生那番话后,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原来,王家那门贵亲居然那么厉害?
原来,还不单是举人老爷,居然是县学的学官?
原来,县学招生的最低标准是秀才,那跟着学官念书肯定前途无量啊!
那种感觉要怎么说呢?用王香芹上辈子的流行语来说,那就是错过了几个亿。
温氏心痛如绞,恨不得转身回去跟王香芹拼了。试想想,这要是王香芹没跟娘家闹翻,两家是姻亲的话,那她的猪毛不就可以跟着举人老爷念书做学问了?天杀的,居然为了一时的意气耽搁了她家猪毛的前程!!!
更让温氏悲痛的事情还在后面,宁氏在王香芹这头没念叨痛快,心知温氏没那么容易走出来,特地掐着时间在村学前头将温氏堵了个正着。
“老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想想也是多亏了大嫂呢,要不是大嫂见天的去王家的那头挑拨,人家能同四弟妹闹起来?当初大嫂你一口一个白眼狼,恨不得四弟妹被娘家人打死,这下可好了,你如愿喽,两家彻底闹掰了,啥好处都沾不到喽!”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家灶台笨得很,我就指望他把字给我认全乎了,都不图他能记账算账,我就想着回头让他写个菜谱啥的,往后咱们家也弄个祖传的菜谱、秘方!”
“你就不一样了!猪毛哟,真可怜,那么聪明就只能待在乡下地头的破村学里跟个连考七八回才勉强考上秀才的杨铁蛋念书……哎哟铁蛋啊,我来接我家灶台回家!来来,灶台咱们走,今个儿家里吃肉呢!”
见情况不对,宁氏赶紧开溜,连灶台都只是招呼了一声,转个身她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剩下胖嘟嘟的灶台撒开脚丫子努力跟在后头追,边追还边委屈的大喊:“娘你慢点儿啊!娘你不要把肉都吃光了啊!娘你给我留两块肉啊!”
杨铁蛋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于宁氏这个勉强算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那就好好教导灶台读书好了。
好歹杨先生经历了太多次的落榜,早就已经看淡了一切。可温氏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本来已经崩塌了的心境,这下彻底的炸了。
感觉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
难受,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