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母的话并没能让朱四郎哥俩得到丁点儿心理安慰, 家里嘛,自然是一切安好的,怕只怕他俩又要不好了。
幸好,县太爷还是很仁慈的,没让他俩一上来就直接往邻县跑, 而是先紧着自家地盘。同一个县,就算在远也还能隔两天回家一趟,这要是回头去了隔壁几个县城, 只怕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了。
更大的噩耗还在后面, 宁氏在苦思冥想好一阵子后, 最终告诉朱四郎哥俩,她就不去了。
“二嫂你不去……为啥啊?!”六郎先炸毛了, 这要是宁氏跟着一道儿去了,多半时候都是宁氏在监督四郎的。反之,宁氏要是不干了, 那他咋办呢?会被自家蠢哥哥逼死的!
宁氏耐心的解释着, 不过却不是对六郎的,而是面对家里其他人:“本来要是在本县也就算了, 这都跑到隔壁好几个县去了, 也太远了。还有就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相看了两个铺子, 回头就要付钱上衙门盖红契去, 接下来还要收拾收拾开铺子卖焖肉了, 事儿多着呢, 实在是没那闲工夫了。”
朱母一品,顿时明白了,宁氏还是朝着钱走的,原先是因为烧烤那活儿在最初的热度过去后,不是那么赚钱了,起码没最早先那么暴利了,这才高高兴兴的舍了烧烤跑去帮忙。而眼下,自家得了这“贡猪”牌匾,赶在这档口开个铺子卖焖肉……
这么一琢磨,朱母很快接受了宁氏的说法,毕竟她也不想跟钱过不去,哪怕宁氏如今赚了钱已经不会分她一半了,可这里头还有王香芹的大笔分红,以及宁氏赚了钱也是花在她男人儿子身上的。
“行吧,横竖有六郎也够了,又不是一开始没经验。”
六郎一脸的不敢置信:“娘啊,二嫂要是不在,万一临时出点儿啥状况,那可咋办呢?”
“你俩自个儿看着办呢,都那么大的人了,咋还老问咋办咋办的?大不了也就是丢人罢了,再说丢的也是四郎的人,有你啥事儿啊?让你二嫂好好折腾店铺去,回头还能给你找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镇上媳妇。”
不得不说,贡猪一事给老朱家带了极大的变化,旁的就不说了,单就一点,朱母原本一直在为六郎的亲事犯愁。可眼下,愁是还愁的,却是犯愁究竟该找怎样的好,而不是担心六郎找不到媳妇了。要知道,他们家养的猪可是连皇帝老爷吃了都叫好的,那能是一般二般的人家?必须给六郎挑个好的。
再一次的,朱母好不容易才降下去的择媳标准,又瞬间飙升了。
然而,事实却泼了朱母当头一瓢冷水。
村里人一方面羡慕老朱家,另一方面却也真情实感的同情上了老王家。整个秀水村,谁不知道那猪是王香芹养的?朱家其他人做过什么了?最多也就是铲个屎挑个粪,所以这贡猪跟老朱家有关系吗?可怜王家啊,辛辛苦苦养了出个能耐的闺女,没享受到任何好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闺女造福了亲家,简直太绝望了。
也因此,即便老朱家因为贡猪一事再度成为话题中心,可村里人愣是没有一个兴起跟他们家结亲的心思。结亲有啥好处呢?老王家的处境还没看明白?真要是嫁个闺女去朱家,回头闺女是享福了,作为亲家呢?丁点儿好处占不到是肯定的,怕只怕千辛万苦养大的闺女,连娘家都不认了,那当爹娘的该有多心碎呢?
也不是说真就没人动心,只可惜,愿意的人要么是朱母完全看不上的那种破落户,要么就是姑娘家自个儿心动了。可那又能怎样呢?破落户就不提了,就说姑娘家自个儿看上了朱六郎,她还能跑去跟爹娘说愿意嫁?真要是那么说了,回头就能被盖上白眼狼的戳,挨骂不说,爹娘心凉了,当闺女的还能落得啥好下场?
更惨的事情还在后头。
原本 ,老朱家的事情也就是附近十里八乡比较出名一些,像早先宁氏帮着说的那桩亲,那户人家是在略有些距离的青瓦镇,那头的人就不清楚这些事儿了。要不是对方谨慎,特地过来打听了一下,说不准还真能被糊弄过去。
可惜,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贡猪”一事出了后,别说附近这十里八乡了,那根本就是在短时间内席卷全县的。并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头,目测根据时间的推移,传遍相邻的几个县城都不成问题。而且大家都不需要仔细讲解主人公,这不是朱四郎哥俩正好要去附近几个县城巡讲吗?到时候,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底下的人边听知识讲座,边四下交头接耳的说着老朱家的八卦。
六郎哟,目测是真的凉了。
幸好,这个时候还没人预料到后续的事情,只忙着心疼王家人。
王家是真的惨,惨绝人寰的惨。从去年冬日里,到如今春耕都结束了,眼瞅着初夏即将到来了,他们家依然如同在黄连水浸泡着一般,心里都被堵得没缝了,苦得都没边儿了。
“贡猪”一事还没那么快过去,即便朱四郎哥俩又一次踏上了巡讲的路程,还有每日里都有外头的人来秀水村参观“贡猪”。当然,猪舍是不开放的,他们也不是真的想看猪,因此很快就会被引到朱家长房那头看御赐的牌匾。
这人多了,还是天天都有人过来,村里那些原就酷爱说长道短的妇人们愈发的来劲儿了。尤其,她们还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儿,同样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搁原先多说几遍就没人听了,可眼下却是天天都有人跑到跟前求着听。说真的,这些碎嘴婆娘们还真的是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般受欢迎,心下一高兴,愈发的爱说道了。
还有人帮着解读王家人的心里,告诉外来人,说人就是这样的,看着跟自家啥关系都没有的外人发了财,最多也就是羡慕一下,或者就像他们那样得闲了过来凑个热闹瞧个新鲜。可要是发财的不是外人而是自个儿身边的人呢?甚至于,这笔横财原本该是自家的,却硬生生的叫人给截胡了呢?
人本来就是立场动物,多半人其实是跟着发财的那一方走的,想着自己要是摊上这样的好事岂不是心里美滋滋?瞧瞧那气派的牌匾,真不愧是皇帝老爷赏赐下来的。又盘算着“贡猪”这个事儿,回头能得多少利啊!就不说眼前的利益了,这简直就是造福子孙后代的特大好事儿啊!
可等到有人提醒他们站在王家人的立场上想想……
我的娘哟!这心理落差,何止巨大啊,都能成为终身难消的心理阴影了。
自家的闺女啊,把一身本事藏着掖着就是不拿出来,回头等嫁出去了,立马大显身手造福夫家。这种事情真的不能代入自己,一旦代入进去,真的令人窒息。用王香芹上辈子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错过了一个亿!
这哪里是贡猪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是祖传的手艺啊!
试想一下,要是自家有一门祖传手艺,那子孙后代真的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哪怕脑子略笨点儿,也不用犯愁吃不饱饭,儿女结亲的档次也一下子高了起来,整个家族瞬间就能改换门庭。
结果,叫亲闺女带去夫家了!!!!!!!!!
受到巨大刺激的外来人,一回家就将这个事儿告诉了亲朋好友,反正不能只让自己一个人心塞。托他们的福,老朱家的这点破事儿,简直就是呈辐射状态疯狂的往外扩散,真正的做到了在短时间内,一传十十传百。
老朱家,一个靠儿媳妇发达的家族。
朱四郎,一个靠媳妇飞黄腾达的男人。
……
与此同时,仿佛是嫌王家还不够惨,很快他们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惨剧。
王香椿哭着跑回了娘家。
“爹娘!我 该咋办啊?孙家说要休了我!”
一回到娘家,王香椿连歇口气都不曾,就立马爆出了这句话,随后就抱着王家阿娘嚎啕大哭起来。
王家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就算乡下地头经常发生夫妻吵嘴闹腾不休的事情,甚至还有不少庄稼汉子会揍婆娘,却少有人会提到休妻的。别说乡下了,就算是镇上,除非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才会被休弃。可王香椿干了啥?真要计较的话,大概就是她前不久小产那个事儿了,可这个事儿都过去有段日子了,咋就突然又旧事重提了呢?
在王家爹娘的反复盘问下,王香椿抽抽搭搭的说出了实情。
其实,她自打嫁到了孙家后,日子就不是很好过。孙家人打心眼里看不上她这个乡下媳妇,本来要是有男人护着倒是还好,偏她男人是个极好颜色的人,在她进门后不久,就一个两个的往屋里抬人。按说,依着本朝律法,像孙家这种仅仅是有些家底的镇上富户是没资格纳妾的,可也架不住人家改换名头,只消说那是屋里伺候的人,不提妾室就成了。
这还不算,因着她没了孩子,原先就看她极为不顺眼的几个姑姐,那是变着法子的羞辱她。等后院的“丫鬟”查出有喜后,她那日子就愈发的难过了,她婆婆甚至还提出来,等孩子生下来了,要是个儿子,就记在她的名下,充当嫡长子,横竖她也得不来儿子了。
“我肯定不乐意啊!哪有丫鬟生的儿子当嫡子的道理?我是没了孩子,可大夫也说了,我年轻底子好,回头调养一段时日,自是会再怀上的。我凭啥要让个丫鬟生的东西占了我孩子的位置?结果你们知道不?我听到三姑姐跟我婆婆说,他们孙家一贯都是只得一个儿子的,哪怕曾经有一代是俩兄弟的,后来其中一个也出了事儿。”
“这那儿成呢?我又不是不会生,儿子啊,肯定得是我生啊!我跟她们吵了几句,结果没等分出个对错来,就、就听说……”
听说了老朱家得了御赐的“贡猪”牌匾。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孙家原就觉得王香椿哪哪儿都配不上自家,一听说这个事儿,再联想到前头听过的,猪都是王香芹养的,顿时勃然大怒,连声说孙家原先定的就是王家长女王香芹,若不是王香椿打晕了亲姐厚着脸皮嫁了过来,这“贡猪”的牌匾岂不就是他们孙家的了?
“孙家是石门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她王香芹当初要是真的嫁了孙家,还能盖猪舍养猪崽?这分明就是孙家故意借这个机会想要我滚蛋!!”
“我咋办啊?爹啊,娘啊,我不想被休啊,真要是被休了,我还咋有脸活下去呢?”
王香椿双手捂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是真的怕死了,一般妇人被夫家休了后,都是鲜少有活路的。这年头,可没人关心弃妇就休弃的具体缘由,只会觉得是被休妇人的不对。就不提孙家地位远远高于王家,只说孙家数代单传,王香椿出嫁两年多了都没生下过一儿半女,甚至还有前头姐妹易嫁的事情……
真要是被休弃了,王香椿大概就只剩下一头撞死在孙家正堂的法子了。
听完了王香椿的哭诉,王家其他人皆相顾无言。她爹低着头只顾抽旱烟,她娘则搂着王香椿簌簌的落泪,她哥也跟着傻眼了,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她嫂子更是一个劲儿的跳脚骂娘。至于王家俩孙子,大孙子被吓得不轻,躲在一旁捂着嘴哭,小孙子则因为许久没人理会,扯着嗓门嗷嗷哭叫。
整个王家都充满了压抑至极的气氛。
王香椿是快晌午跑回家的,她也没啥掩饰,就这么边抹泪边往家里冲。这一幕落在村口那些闲来无事只会叨逼的闲人眼里,顿觉有热闹可看,立马就跟在她后面去了王家。她哭诉经过的时候,也没刻意压低嗓子,自然就叫躲在外头 瞧热闹的人听了个正着。
不过短短半日工夫,整个秀水村都知道王香椿要被孙家休了,甚至有些人直接说,王香椿已经被休了,孙家把她扫地出门了。
还有人跑去猪舍那头找王香芹,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可惜,那人来的不凑巧,正好碰上了过来说事的宁氏,宁氏将来人好一通狂喷后,重新恢复了猪舍的宁静。
除了这些好事之人,还有些人是真的同情王家。就有人给王大嫂出了主意,让她去烧香拜佛去去霉运,还有人提醒她,可以去算个命,看看这个坎儿要咋样才能过去。
烧香拜佛实在是太麻烦了,主要是他们这一带也没个出名的庙宇,最近的也要走上一整天的路。王大嫂在思量过后,决定听从后一个建议,给自己算个命。又跟人打听了一阵儿后,她第二天一早就揣上几个铜板,往南山集去了。
南山集只有一个算命先生,那就是被宁氏极度推崇又被温氏极度唾弃的刘神仙。
刘神仙今个儿开张不利。
刚送走了一个倒霉蛋,他本人还被相邻摊子的摊主教训了:“我说你脑子咋就不会转弯儿呢?说话稍微好听点儿,就算她不给你钱,起码不会骂你啊!听听你说的,人家给儿子算姻缘呢,就算再不好,你就不能捡点儿好听的说?非要直筒筒的往人家心窝子里插刀,搁我我也骂你!”
王大嫂过去时,就听见旁边的人正在数落那个长得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她还好奇的问了旁边围观的人:“这咋回事儿啊?前头有人合八字?”
“一个当娘的拿了几个八字过来合,问哪个更适合她儿子。结果刘神仙哟,他拿过来算了算,指着头一个说,这个不好。那当娘的就问另一个呢,刘神仙说,那个更不好。”
看热闹的人帮着解释了一下前情提要,可惜他说的太平淡了,实际上刘神仙的口气更欠揍,气得那个当娘的破口大骂,不过好歹没砸摊子。
听人这么说,王大嫂略有些打退堂鼓了,她是盘算着自家已经那么倒霉了,这要是再被算命先生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那往后的日子还咋过呢?可想着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好像又有些不甘心,万一回头转运了呢?老话都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老王家总不能一直一直倒霉下去吧?
王大嫂还在犹豫,那头刘神仙已经极不耐烦了,偏偏隔壁的摊主还在那儿逼逼着:“你下回说的好听点儿,不然回头摊子又被砸了,还要连累到咱们……”
彼时,王大嫂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她决定算一算,横竖都已经那么倒霉了,还能更惨不成?
眼看有生意上门了,隔壁的终于闭了嘴,刘神仙问了她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你这命格……”
听刘神仙开了口,王大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到手心冒汗。
“……是少奶奶命,命里该享福,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跟前有丫鬟,出入坐马车。你还特能生儿子,各个都是少爷命!”
王大嫂一脸懵圈。
她都做好了自己接下来还要倒霉的心理准备,可听听这话,这他娘的都说的是啥啊?!
“不是……你这说的是我?我?!”王大嫂拿手指反指自己,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你倒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穿的是啥!骗人也要编得像一点,就我这样的,还能是少奶奶命?”
哪怕对方说她是老夫人命,她还能稍稍多给点儿信任,毕竟以后的事情也没准儿,保不准她儿子长大后就有出息了呢?可少奶奶命格是什么鬼?且不说她完全看不出来自家有翻身的可能性,就算是有好了,她男人、她公公那个样儿,还能干成啥大事儿不成?还说她儿子是少爷命?她回忆了自家那俩脏猴儿,还享福?打小吃苦受罪才是真的!
难不成是那白 眼狼良心发现了?可就算那样,也不能算是少奶奶命啊!
王大嫂越想越来气,一巴掌拍在了刘神仙的算命摊子上:“你啥意思啊?我咋就是少奶奶命了?我家穷的叮当响,不接着倒霉就是好事儿了,还少奶奶……行啊,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咋当上的少奶奶!!”
刘神仙抚着他的山羊胡子,面上一派淡定:“急什么?你等着吧,过几个月就知道了。反正就是今年,你今年要转运了。”
今年转运?
王大嫂满脑子都是今年的那一连串倒霉事儿,她咋琢磨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当下,她看向刘神仙的眼神就不对了,除了质疑还有警惕。
“你就是个骗子吧?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信了你?你咋不仔细瞧瞧我这样儿呢?你觉得我能有多少钱?太缺德了!!”认定了对方是个骗子,王大嫂也就歇了那份心,后悔今个儿特地跑这么一趟。有这工夫干点儿不好呢?费这劲儿跑了一趟,结果对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是不是骗子,你过几个月就知道了。对了,你不光是少奶奶命,还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
王大嫂:……
这他娘的越扯越离谱了吧?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还有,我不会给你钱的!!”
刘神仙抬了抬眼皮:“我等着。”
王大嫂并不上当:“你还等着?我等着还差不多!这真要是给你说中了,我回头不单给你送钱,我还给你磕头!”
撂下这话,王大嫂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开了。
及至王大嫂都走得没影儿了,围观群众这才哗然,纷纷指责起了刘神仙。
“那人一看就是家里遇着难事儿了,不然穷成那样的,咋可能特地过来花钱叫你算命呢?你说你咋能这样呢?连穷人家的钱都骗,还是个人吗?”
“就是啊!要骗也该去骗有钱人啊!上次那个,就是最近特别出名的老朱家,那家不是有个儿媳妇特别信你吗?你说啥她都信,你倒是骗她去啊!骗穷的叮当响的人家,你可真有出息!”
“我说老哥啊!这事儿赖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教你说点儿好听点儿……你这是拣好听的话说吗?分明就是昧着良心说谎话!你啥时候就变成这样了?以前你不是啥难听的话都敢说吗?你咋就变了呢?!”
面对这一声声控诉责难,刘神仙端坐太师椅,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完完全全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可惜,大家都不信。
围观群众都这样,更不必说当事人王大嫂了。
王大嫂一脸的晦气,只觉得这大半天时间全白费了,白瞎她特地一大清早出门,浪费时间浪费力气,得来的全是一派胡言。
气愤难当的王大嫂一回到秀水村,顾不得回家歇口气,就直奔村口那块闲人聚集地,用眼神一搜索,很快就锁定了那个劝自己去南山集算命的人。
“那啥刘神仙?分明就是个骗子!你知道他说我是啥命?”
刚说了个开头,一群闲人们就涌了上来,抢着问她到底是啥命,同时又在心里盘算着,那刘神仙该说了多过分的话,才能把王大嫂气成这样?莫不是说她天生乞丐命?还是说她穷一辈子?甚至家破人亡?
托温氏、宁氏的福,刘神仙在秀水村还是挺出名的,同样出名的还是他那扎心的嘴。
其实这很正常的,像真正命好的人,人家根本就不会去找个在集市摆摊子的算命。再说了,秀水村这一带,包括南山集附近的几个村子、庄子,可不是穷人占了绝大多数吗?泥腿子的命能有多好?尤其是家里田产不多的,一旦碰上啥天灾**,那是丁点儿风险抵抗能力都没有的。要是不幸碰上灾年,绝对是来一个命不好,来一群还是命不好,甚至整个村子都是命不 好的。
偏那刘神仙就是天生的不会说话,有啥说啥,半点儿弯都不拐的那种。久而久之,就只剩下他毒舌的传闻了。
反正这些年里,唯一一个算出来命好的,只有宁氏。
哦不,如今又多了一个。
“他说我是少奶奶命!还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有丫鬟在跟前伺候的那种,还说出门就能坐马车,吃的好穿的好,连我的儿子们都是少爷们,享福的!!”
村民们:……
就有人忍不住问她:“你真的是去南山集了?你找的是刘神仙吗?别叫江湖骗子给骗了。”
王大嫂一扬头:“我有那么傻吗?我当然是问过的,就是那啥啥刘神仙!……我呸,他还神仙呢,刘骗子才是!”说着,她还得意起来,“一听就是骗子,我能给他钱?没给,一文钱没给!”
哪怕王大嫂笃笃定的说了,村里人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也是赶了巧,恰好温氏路过,听了个尾巴截,忙拉过王大嫂:“你说的是南山集那个算命先生?哎哟,那就是个骗子啊!你咋还眼巴巴的给他送钱去了?你该早点儿问问我的!”
别看王家前阵子跟老朱家闹成那般了,王大嫂跟温氏的友谊还是在的,毕竟温氏在老朱家的处境,全村就没有不知道的。再一个,王大嫂最恨的人是王香芹,对于朱家人她是抱着一种对方捡了便宜还卖乖的心态,恶心又膈应,但要说恨意,倒还真没多少。
王大嫂没打算牵连温氏,尤其这会儿听了温氏这话,她仿佛找到了知己,连声附和。很快,俩人就一起声讨起了刘骗子,你一眼我一语的,听得周遭的人也渐渐改了想法。
说真的,早先说宁氏会发财,大家还挺相信的,可仔细一琢磨,宁氏又不是找了刘神仙算命后才发财的。事实上,宁氏头一次去南山集,那会儿她手里已经捏了不少钱了,穿的衣裳不说有多好,起码是簇新的,上头一个补丁都没有。莫不是,当初刘神仙看着宁氏那打扮,加上她那财迷样儿,这才顺着她的心意接着吹捧吧?
有些事儿吧,原先没深入仔细的去思考,自然没啥感觉。可一旦仔细想了,总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别的就不说了,单就王大嫂……
你要是说她会转运,将来能买地置产,或者能去镇上过好日子,这样的话,大家都还能相信,王大嫂也会高高兴兴的迎接新生活。可少奶奶又是什么鬼?还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
如果说,别人还是疑惑不解,那么温氏却是只恨没撒花庆祝了。
温氏拉着王大嫂的手,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那骗子就是惯会说好听的话,才哄得我那傻弟妹眼巴巴的给他送钱去。你可别信他的,咱们攒几个辛苦钱容易吗?叫人三两句话给哄了去,等回过味儿来该有多心疼呢!你忙不?你要是不忙,跟我去找我那傻弟妹,可不能叫她再三天两头的给那骗子送钱去了!”
跟温氏不同,王大嫂很反感宁氏的,原因当然在于宁氏是王香芹的狗腿子。
可这事儿跟别的事儿不同,王大嫂一寻思,被人骗的时候肯定不觉得气恼,等回头发现自己被骗了,还折损了一大笔钱,那才是该懊恼的事儿了。这么一想,她立马露了笑脸,连连点头说自己愿意为受骗百姓出份力。
受骗百姓——宁氏本来是在猪舍里同王香芹说话的,结果就被这俩冤家叫出去说话了。
听着温氏和王大嫂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着她的面这般诋毁刘神仙,宁氏真的好气哦。可她气的主要是温氏,对王大嫂,她还是决定耐着性子忍着怒气好生劝一劝。
当然不是为了王大嫂,而是为了刘神仙。
“你咋不能是少奶奶了?你想想,万一你回头换个男人呢?你改嫁给了官宦人家的少爷,那你不就成了官宦 人家的少奶奶了?”
王大嫂惊呆了,他娘的这话还能这么说?再一想,她满脸的鄙夷:“你瞅瞅我这样儿,我还能嫁给官宦人家的少爷?”
这要是摸着良心说,那肯定是不能的。别看王大嫂的儿子比温氏、宁氏的儿子小很多,事实上她们仨都是同龄人。为啥王大嫂嫁得那么晚呢?因为她家穷得叮当响,她娘家原先是留着她打算给她哥换亲的,可她娘家实在是太穷太穷了,她哥本人也不争气,憨头憨脑的没个屁用,别说养媳妇孩子了,他能勉强养活自己就算不错了。哪怕是换亲,也没人愿意干。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在于王大嫂长得不好看,确切的说,是丑。为了个丑不拉几的媳妇赔上自家姐妹的幸福,咋想咋觉得不划算。
也因此,她娘家始终没能找到愿意换亲的人家,她哥都三十好几了,也没娶上媳妇。后来还是瞅着她年岁大了,再不嫁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这才收了王家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贯钱,让她嫁给了王大哥。
穷人家嘛,别说她是个姑娘家,就算是她哥,那也是从小苦到大的。而且像这种打小就吃不饱穿不暖的,严重的营养不良,是绝对不可能好看的。更别提王大嫂嫁人都有五年了,儿子都生了两个了,如今的她已经不单单是不好看的问题了,连那身材……
哦不,她没有身材,整个人跟个水桶似的,分不出哪里是腰。加上她终日劳作,脸上乌黑的,皮肤差得要命,连手上都全是老茧。反正一句话,从头到脚找不到丁点儿美感。
再一个,这年头还是很封建的,就算是美人,改嫁的结果也不可能比前头嫁得更好。
然而,宁氏依旧不放弃:“那没准儿是有人眼瞎看上你了呢?或者有哪家的少爷病重,要找人冲喜,正好必须得是你那个生辰八字的,你不就改嫁了?”
“我去你娘的!”王大嫂呸了宁氏一脸,坚决不信。
宁氏并不在意王大嫂的态度,她是必须要相信刘神仙的话,这要是刘神仙是个骗子,那她不是白折腾那么久了?打定主意后,她绞尽脑汁的给王大嫂编剧情,想要说服她变成官宦人家的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了,你男人他们家不是从外头来的?没准你们在外头有个特有钱的亲戚呢?眼巴巴的跑来找你们,非要给你们送钱,硬要带你们发财,那你不就成了少奶奶了?”
这下,别说王大嫂了,连温氏都忍不住了:“二弟妹你可别折腾了,你不就是图那刘骗子说你将来会发财?做人要讲点良心,这种骗鬼的话,三岁小孩都不带相信的。”
王大嫂也点头称是:“那老骗子还说我儿子是少爷命呢,他俩一个只会玩泥巴,一个只会屙屎撒尿,我咋看不出来他俩是少爷命呢?”
“就是,都这样了还能不是骗子?”
“你醒醒吧,别叫那老骗子三两句话给哄了钱去!对了,你原先给了他多少钱?我可一文钱都没给,你要是被骗了钱,赶紧找几个人上门要去。你摆摊卖吃食也不容易,凭啥就叫人骗了去?”
“可不是吗?赶紧砸摊子去!那老骗子就是看你傻乎乎的好哄骗!”
温氏和王大嫂你一言我一语的,可惜就算这样也依然无法改变宁氏的想法。宁氏想啊想啊,真的是快把脑壳想破了,这档口王香芹见宁氏迟迟不回来,生怕她被温氏和王大嫂联手揍了,赶紧唤上朱家大伯娘,一起到外头看情况。
结果,王香芹就听到宁氏编的那一茬茬的故事,正懵着呢,她就迎来了新的剧情。
只见宁氏手舞足蹈,兴奋不已的道:“我知道了!!兴许你公公不是他爹的亲儿子呢?万一是他爹偷了人家富贵人家的孩子呢?要不然,说不准是抱错了孩子呢?你公公突然就被认了回去,那你男人不就成了少爷?那你可不就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了?”
宁氏真的是拼了老命了,为了给刘神仙圆场子,她真的是发挥出了十二分的想象力,努力编出了各种狗血剧情。
王香芹惊呆了。
前面那些剧情也就算了,咋后面还能扯上蓝色生死恋呢?关键是,这年头甭管谁家生孩子不都是在自家吗?哪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富贵人家会专程跑到这穷乡僻野的地方生孩子?还缺心眼到把孩子给弄错了?
这边王香芹正懵着呢,那边王大嫂也看到了她,顿时没了好气:“你这么能编排,你咋不去搭台子唱戏呢?说书的都没你能编!算了,你爱信不信,横竖被骗钱的也不是我。”
撂下这话后,王大嫂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的剜了王香芹一眼。可惜的是,王香芹正处于极度惊愕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等王大嫂走了,温氏也没多留,就连朱家大伯娘瞧着没事儿了,也回头接着干活去了。
王香芹瞅着宁氏,满脸都是无奈:“我说二嫂啊,你可真的是生错了时代……”这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不就能上晋江写小说去了?
见宁氏不解的看着自己,王香芹立马改口道,“你应该去写话本子,出书也成呢,反正你不是认识字了吗?编几个故事,前后圆一圆,像什么书生私会富家千金,不然写点儿妖魔鬼怪的故事也成呢。你那么能编排,真要是干这一行了,一准把别家挤垮了。”
说这话时,王香芹是真没别的意思,纯粹调侃而已。然而,宁氏却听进去了……
想想刘神仙说过的话,王香芹是谁啊?是她的贵人,她的财神奶奶!!
财神奶奶的话咋能不听呢?不听的话,她咋发财呢?真要是靠卖点儿吃食,富裕是没问题,可咋能发大财呢?刘神仙说过了,她将来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嗯,四弟妹你放心,我回去就好好琢磨琢磨,你再同我说说,还能写点儿啥,要注意些啥,有啥套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