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哭得太伤心了, 最后还是王香芹将她拉进了屋里,帮着打了清水绞了帕子, 让她先擦把脸再说。
以前其实也不是没有准备好的吃食卖不完的情况,像摆摊卖鲷鱼烧时,后期就常有剩下。通常情况下,剩下的要是不多, 宁氏和朱母就拿来填了肚子, 要是略多的话也不打紧, 横竖都是面糊糊,拿回来摊饼子也是可以的,都是精细粮食怎么摆弄都好吃。
可哪怕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候, 那肯定是卖出的占了绝大多数,剩下的哪怕再多, 也不够全家人吃一顿的。再就是, 鲷鱼烧的主要用料是面粉鸡蛋之类的,跟羊肉猪肉鸡肉这些可没法比。
宁氏心疼坏了。
待洗干净脸后, 她还是一副颓废到了极点的模样, 耷拉着脑袋委屈的直嘀咕:“咋就出了这种事儿呢?我还想着秋收结束了,是时候大干一笔了, 特地收了不少肉,费心费力的腌制好, 还有那么多酱料……唉, 这下全完了, 赔惨了。”
王香芹回忆了一下宁氏昨个儿准备的东西, 大概的估算了个价,很快就释然了:“其实也没啥的,酱料不容易坏,用密封的罐子装起来,再找个背阴的地方放着,半拉月都不带变味儿的。肉和蔬菜也没啥的,咱们家人多,放开肚子吃总能吃完的。不然,二嫂你还能拿回娘家去,都是好东西呢。再说了,总共算下来其实也就二三两银子的东西,也不算亏得太离谱。”
二三两银子……
宁氏听到王香芹说前头那番话时,都已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事实证明,王香芹确实是不会安慰人,等最后那句话落下后,宁氏肉眼可见的又颓废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气息。
兴许对比宁氏如今积攒的家当,这二三两银子的东西不酸什么,况且还都是可以吃下肚的。可宁氏不那么想啊,她本来就是抠门性子,赚钱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却一文钱都舍不得花,横竖吃喝用度都是家里出的,她赚来的那些钱除却给王香芹的分红外,其他的几乎全部都积攒了下来。对她来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存钱存钱再存钱。
结果呢?耽搁了一整个秋收时节没能赚到钱,第一天摆摊营业就亏损了二三两银子,这跟要了她的命没啥两样。
只这般,在王香芹的安慰下,宁氏再度没忍住眼泪,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王香芹懵了一下,随后想起了要紧事,也顾不得再安慰,只问宁氏:“二嫂,你觉不觉得大嫂前阵子很是有些不对劲儿?就是她生孩子前后那三五天里,莫名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早出晚归的不着家,早午饭都不来吃了,大哥也没了踪影,就连猪毛病倒了,俩人还是也不是很上心。”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细思恐极的,原先王香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眼下她静下心来深入思考之后,却是在三伏天吓出了一身冷汗。
镇上出事的源头,不会真的跟大嫂有关吧?
“嗯,这事儿我知道。”宁氏拿手背抹了下眼泪,“大嫂的鸡生病了,蔫巴巴的没个精神头,瞧着就算不立马死掉,我看也捱不过几天了。她想折价卖给我,我想着,咱们是做买卖的,哪儿能以次充好呢?就狠心拒绝了。后来也不知道她卖给谁了,大概就是为了忙活卖鸡的事情,才急得早产了。”
说起这个事儿,宁氏心里还是有些悔意的。她这人脑子简单,典型的走一步看一步。当初是想着买卖人最重要的是口碑,所以绝对不能以次充好,因此才断然拒绝了温氏的要求。结果她前脚刚回了家,温氏后脚就早产了,她就认为这事儿跟自己有些关系。但是吧,后悔归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干的。做买卖,哪儿能以次充好呢?
再抬头时,宁氏愕然发现王香芹脸色相当得不好。
王香芹沉默了半晌后,忽的起身:“二嫂,你同我一起去大嫂的鸡舍看看吧。看看到底生病的鸡有多少,再看看还剩下多少。”
“我去吧,你回头还要养猪呢,也不知道鸡的病会不会传给猪。”
王香芹觉得这话有道理,就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随后目送宁氏往鸡舍那方向走去。等宁氏走得没影儿了,王香芹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温氏所在的东屋,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去了灶屋那头。
做烧烤买卖,准备的食材肯定是多的,且都是以肉类为主,还提前都用竹签子串了起来。这会儿,烧烤摊儿被迫收了起来,牛氏将东西送回了灶屋,又将蔬菜都丢到了一个木盆里,然后拿了个大的粗瓷盆子,将烤肉从签子上取下来。
听到了脚步声,牛氏下意识的抬头,见是王香芹,赶忙露了个笑:“四嫂啊,没事你忙去吧,这儿我一个人能行的。”
王香芹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没忍住又问起了镇上的事儿,当然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她也洗净了手,帮着一起拆解烤肉。
牛氏不明白王香芹为啥对这事儿这般关注,不过既然当嫂子的问了,她就有一说一,凡是知道的全都照实说了。情况就跟她先前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就是更加详细了一些。毕竟,她也就是跟着宁氏一起出摊,又不是专程去打探消息的,只是听过路的人略提了几句。
“秋收后头一天出摊呢,没想到……”
做买卖嘛,本来就喜欢讨个好彩头,今个儿又是秋收后头一天出摊,本来盘算着能大赚一笔,结果一桩买卖都没做完。说难听的,这就是个坏兆头。牛氏倒不在乎白忙活一场,只是眼下这样,她哪怕不像宁氏那般委屈到哭出来,心情也不免有些低落。
“这事儿又不是咱们的错,没事儿的。”王香芹反过来安慰道,“只要咱们的东西好,口味佳,就不愁没生意。”
“嗯,也只能这么想了。对了,我表姐呢?”
正说着呢,宁氏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先瞥向西屋那头,因为门窗是大开的,她一眼就看到里头空无一人。紧接着,王香芹就走到灶屋门口冲她招手,让她进来说。
大夏天的,灶屋热得很,幸好这会儿只是拆解烤肉没生火,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宁氏本来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已经拆解了一半的烤肉,顿时整个人就跟抽空了精气神一般,瞬间颓了。
“那头怎么样了?”王香芹略过安慰的话,直接问道。
“少了好多好多的鸡。”宁氏强打精神回答道,“我是不知道大嫂原先养了多 少只鸡,可最起码三四百只肯定是有的,只多不少呢。可我刚才去瞧了瞧,只有三间鸡舍是满的,一共六七十只鸡。”
王香芹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一旁的牛氏好奇的道:“咋了?大嫂养的鸡……去哪儿了?”
“被她卖了呗。”宁氏也不清楚这里头的具体情况,不过略想想也知道了,又不可能是吃掉了,唯一的可能不就是卖了吗?不然还能咋样?
“可她没报账啊!我这几天压根就没看到六郎写字。”牛氏惊讶极了,她虽说进门晚,可别忘了,她是去年腊月初嫁进来的,到如今,也有半年光景了。因为她就是本村人,早以前就听说老朱家出了个读书人,心里还想着读书人该有多厉害呢,结果进门半年光景,她就看透了。
朱六郎就是个笨蛋,还读书人呢,算账都没她表姐厉害,更别提王香芹了。
再怎么笨,六郎依旧是老朱家的专用账房先生。牛氏记得很清楚,从秋收开始前,六郎费劲儿清算好账目后,就再没看到他提笔写过字。假如说,温氏卖了大几百只鸡,那钱呢?不是说好了干私活要上交一半的钱吗?既然要交钱,那不得先记账啊?
这倒是提醒了宁氏,随后就见她一脸的震惊:“天呐!大嫂她居然敢私吞钱!娘一定会打死她的!”
“打死谁?”
娘啊!!!
朱母就跟那背后灵似的出现在了灶屋门口,且离宁氏只有最多两步距离。
宁氏原本只是精神头不太好,被突然这么一吓后,她整个人都怂成了一团。哪怕早知道宁氏是个什么德行,朱母还是厌烦的摆了摆手:“干嘛老是一副怂包的模样?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行了,说,到底咋了!”
王香芹看了眼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宁氏,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拉开了宁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朱母。
朱母倒抽凉气。
“啥玩意儿?把病鸡卖给别人?那别人知不知道是病鸡?”朱母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乡下地头哪家哪户没死过牲畜?又有几人舍得将好不容易养大的牲畜丢了?都是趁着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赶紧杀掉吃了的。只要不是彻底死透的,再将内脏单独撇开丢掉的话,光吃肉问题不大。要是病的牲畜数量太多,也会半卖半送给亲戚家,只要双方都愿意,这就不叫个事儿。
但以朱母对温氏的了解,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转个身,朱母就去了温氏那屋。
自打麻烦事儿彻底结束后,温氏就开始了她那姗姗来迟的坐月子。大郎也去通知过温氏的娘家人,不过听说是生了个女娃,再加上温氏娘家那头的壮劳力不够,哪怕地里的庄稼尽数收上来了,但还有些收尾工作尚未完成,就道回头得空了来看她。温氏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安心的调养身子骨。
很快,朱母就进了温氏那屋,王香芹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来。宁氏和牛氏虽有些迟疑,不过眼看有人打头阵,索性一咬牙也来了。她们这头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堂屋那边的注意,原本正低头忙着刺绣的三郎媳妇田氏也一脸狐疑的跟了上来,悄声问牛氏发生了什么事儿。
朱母也懒得拐弯抹角,张口就问:“你养的鸡呢?为啥鸡舍都空了?”
温氏见这么多人挤了进来,正疑惑有什么事儿呢,听了朱母这话,她的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结结巴巴的道:“卖、卖掉了。”生怕朱母发火,她赶紧又添了一句,“不是娘你说的吗?让我分清楚主次,所以我就让大郎把鸡卖掉了大半。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用那么忙活了,可以腾出手来做家里的活儿了。”
“这么说还是我的原因?”朱母被温氏这种混淆视听的说法气乐了,“你自己说,说清楚点儿,到底是我说了这话之后你才卖的鸡,还是一早就卖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氏又不是宁氏那种脑子简单的人,当下就听出了朱母的言下之意。不过,她并不以为然,说白了,卖鸡也是朱母希望的,卖早卖晚有什么关系?横竖她也没想过要昧下钱来,因此只干脆的承认了:“是早些时候就卖了的,我觉得我忙不过来,身子骨吃不消,就想着卖掉大半后,好好坐月子调养身子骨。正好,娘你也这么说了,我想着横竖都是卖,就没仔细说清楚。”
紧接着,温氏又急急的道:“钱都放在大郎那头,娘你放心,我一文钱都没昧下,我保证。”
说这话的时候,温氏止不住心里一阵揪着疼。要知道,她哪里是不想昧下钱,而是大郎不愿意。偏那钱是大郎经手的,要是早先她就起意偷藏起来一些,那或许还成,偏那会儿她一门心思杀鸡,压根就没想过要偷藏钱。等到她忙完了,想起这茬时,大郎已经将钱看好了,说什么坑别人也就算了,家里人绝对不能坑。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温氏索性借此卖了个乖。
哪知,朱母面沉如水,开口说的话更是让温氏在大热天里脊背发凉:“你可真能耐,卖病鸡给别人,照你这说法,卖的还是原价?拿病鸡充好鸡卖,眼下镇上闹成这样,就是你害的?”
“娘!”温氏立马出口打断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的鸡好好的,哪里就成了病鸡了?还有,镇上的人吃了坏掉的东西闹肚子,又怎么就变成是我害的了?这大夏天的,说不定就是隔夜饭菜馊掉了呢?就前几年,咱们家不是有一次不也是中午吃剩下的东西忘记拿到背阴处了,结果晚上一尝,味儿都不对了,灶台多吃了两口,晚上跑了好几趟茅房呢!”
见她不承认,王香芹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嫂,你做都做了,何必再狡辩呢?真要是鸡没病,你舍得便宜卖给二嫂?你还特地跑来问了我一大堆的问题,没事儿发生的话,你有这份闲心?”
温氏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凭啥说我卖病鸡?空口白牙的诬陷人?就宁氏看到的那几只鸡,只是日头太烈了,给晒蔫吧了,回头就好了!”
“真的?”王香芹挑眉,“这么多的鸡,少说也有四五百只吧?真要是卖鸡,你不能自己去,应该是让大哥挑着担子去卖吧?鸡要是病了,蔫头蔫脑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儿来,尤其二嫂看出来了,那其他买家应该也能吧?你刚才说卖鸡的钱都在,那就说明你是按照好鸡的价格卖的,买家那么傻?用买好鸡的钱去买一堆病鸡?还是你卖的是白条鸡?”
古代买卖鸡鸭,一般都是直接买的活禽。可王香芹上辈子,因为种 种原因,市场上的禽类都是宰杀清理好的白条鸡。她将前后事情仔细一捋,差不多就猜到了七八分。
再瞧温氏,脸都绿了。
“白条鸡处理起来很麻烦,偏鸡都病了,你不想叫别人知道,只能自己杀鸡,让大哥挑着担子去卖。所以,你生完孩子后急急的就跑了,连稍稍歇歇都不成,后面连早午饭都没工夫回家吃,就是忙着杀鸡褪毛吧?”王香芹越说越轻,到最后长叹一口气,“那是病鸡啊,你自己愿意承担风险去吃病鸡肉,我没话说。可你怎么能卖给别人呢?你就没想过,万一不是单纯的得病,而是发瘟了呢?”
“你胡说!!”温氏急了,腾的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指着王香芹的鼻子怒骂道,“明明就是日头太烈给热晕了,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瘟鸡了?真要是发瘟了,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一村的鸡鸭鹅猪牛羊,还有这么多人还能好好的?你以为我没去瞧过吗?就我的鸡不好了,其他人家的都是好好的!”
温氏气急败坏的说了这一通后,见家里其他人或是震惊或是了然的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变相的承认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温氏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些鸡刚热晕的时候,我找过你没有?我找了啊,我还问了你一堆的问题,那会儿你咋说的?扯了一堆勤快弄干净的话,一说到点子上就是不知道。你那会儿屁都不知道,这会儿倒是扒拉扒拉的说一堆了?几百只鸡等着你救命你不说,现在你还说啥?有啥好说的?就你能耐啊!”
“对了!还有那个蚯蚓坑!搞不好我的鸡根本就不是热晕的,是你给出的那个啥破主意!蚯蚓坑多脏啊,鸡吃能不闹肚子?还能好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个黑心烂肠的东西,就盼着我不好过,见不得人发财!”
“这么多鸡啊!我不卖掉我还能咋办?全吃了?我吃的过来吗?病了就不卖了?那亏的钱你赔给我吗?谁家还没个一两只病倒的鸡?谁还没吃过病鸡肉?不就是多跑几趟茅房吗?多大点儿啊!就你死咬着不放,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
王香芹听得瞪目结舌。
因为多年来从事的都是养殖业的关系,她对于食品卫生是非常讲究的,远较于普通人更关心这一块的事情。这要是一般人,可能更接受不了杀人放火,甚至像乡下地头这边,对于小偷小摸都厌恶的不得了,但她反而对这些事情缺乏同理心。
杀人放火那是小范围的,小偷小摸更是不值得一提。可食品安全一旦出了纰漏,那跟大规模投毒又有什么区别呢?
危害公共安全罪啊!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疫病,那不是一两条人命,而是涉及到千家万户的生命安全。哪怕事情没那么严重,可你知道吃到问题食品的人一定是健康的?万一其中有年岁较小的孩童呢?或者有本身免疫力缺陷的病人呢?还可能是孕妇吃到了问题食品……
王香芹定定的看着温氏,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原本以为,最坏的事情是明知道这是坏事却还是狠心做了,没想到还有人做了坏事却认为自己没错。”
“我做错了什么?”温氏气疯了,“王氏!我不就是在你刚进门的时候,给了你一个下马威吗?你这人就这么小心眼?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我知道你脑子活络,给家里人出各种发财的主意,怎么到了我这边就那么难呢?好不容易我自己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你非要给我断了?你你你……”
“娘。”王香芹忽的转身看向朱母,满脸严肃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分家单过。我不开玩笑,分家!哪怕你一文钱都不给我,哪怕净身出户,哪怕你今个儿就让四郎休了我,我也不会再待在这个家里了。”
这番话一出,方才还在叫嚣着的温氏整个人都懵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傻眼的模样。
朱母懵了半晌后,才迷茫的开了口:“这、这事儿有那么严重吗?”
“我没办法跟一个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人待在同一个屋檐底下。”
王香芹自诩不是苛刻的人,也明白是个人都会有缺点,包括她自己也不是完美的。可有些缺点,跟草菅人命是完全不同的,像之前温氏没跟家里打招呼就偷砍了菜园子里的白菜,她当时还有些小无奈,觉得不就是几颗白菜吗?只是因为菜园子不是她管的,加上宁氏最多也就是嘴上逼逼几句,她也就没说出心里话。
小毛病无所谓,人无完人嘛,可温氏暴露出来的问题却没那么简单。
最可怕的是,她还必须当这个同案犯。
假如是上辈子,哪怕温氏是她大嫂,她一样会实名举报了。可惜眼下不是她上辈子了,这个年代流行的是连坐。假如事情真的曝光了,包括她在内的老朱家所有人都会跟着倒霉,即便情况不算严重,这年头的吃官司却是能把整个人生赔上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遍,王香芹没兴趣陪温氏一起去死。
见朱母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香芹耐着性子将事情的利害关系一一分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娘你别以为病鸡自家人吃没问题,这当爹娘的弄死自己的孩子还不会获罪呢,杀了别人不就是个斩立决?你自己要吃那是你的事儿,官府不会管你的,但眼下大嫂做的这个事情,是在别人根本就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别人去冒险。拉肚子严重了也会死人的,就算没出大事,好端端的谁愿意生病?反正我没办法跟温氏继续相处了,就这样吧。”
朱母没有立刻说话,一旁的宁氏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不行!为啥要分家?不对……分家可以,让他们分出去,我们不分!”
宁氏不聪明的脑子拼命的转动着,她觉得王香芹肯帮她想各种新鲜的小吃点子,一方面是因为她愿意给一成的红利,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她们是一家人?要不然,跟谁合作不是合作呢,凭啥要便宜她?是的,在老朱家她的厨艺是最好的,可她还没有自信到比得上外头那些真正的厨子们。这要是分家了,王香芹不跟她玩了,那她咋办啊?
“不分家!不要分家!”宁氏扭头掐了一把她表妹牛氏,牛氏痛呼一声,随即赶紧跟着附和。
而站在人群最末一直没吭声的三郎媳妇田氏也赶紧跟着表态,她的花样子还是王香芹给画的,再说了,哪怕不为了花样子,眼下家里吃好喝好的,不是靠二嫂宁氏?她一个占便宜的,为啥要跟着分家呢?
“把大哥大嫂分出去就好了,咱们不分!”
“ 对,咱们不分,让他们分出去单过!”
朱母还没发话,温氏就已经气炸了,赤着脚跳下床跟叫嚣着最凶的宁氏掐到了一起去。这要是搁在往日,宁氏肯定怂了,然而关乎到她将来的财路,她哪里肯让?本来吧,温氏和宁氏体格力气是差不多大的,可别忘了,温氏的病还没好呢,人也还没出月子呢,反而宁氏因为摆小食摊儿的缘故,深深的把胳膊都练粗了一圈,没费多大力气就将温氏撂倒在地,气得温氏破口大骂。
“够了!给我住手!”
随着朱母一声大吼,已经掐到一块儿去的温氏和宁氏终是停了手。不过,哪怕是停了手,宁氏还是趁着温氏抬头看朱母的那一瞬间,抬脚狠狠的踩了她一下。温氏回神又要掐她,宁氏火速的退回了远处,躲到了朱母背后。
朱母简直无语了,不过宁氏是啥德行她早就清楚,再说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她只拦下了温氏,扭头看向王香芹:“你真的宁可不要钱也要分家?”
“钱没了可以再赚,我不可能跟一个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恶鬼待在一起!”王香芹坚定的道。
宁氏本来还趾高气扬的,得意没在温氏手底下吃亏,结果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不要啊,你不要分出去啊,我不想跟你成两家人!”
——她的财神奶奶啊!刘神仙说过的,那是她的贵人啊!!
王香芹并不知道宁氏的心理活动,还感动于宁氏重情重义,安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还是选择先跟朱母说话:“娘,我知道你不愿意分家。不分家,你是家里的老太太,钱都捏在你手里,儿媳妇们随你使唤,这些我都懂。假如没有眼下这事儿,我也不会提出分家,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做不到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分家是必然的。实在要是不行,你让四郎休了我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宁氏哭惨了,这他娘的还不如分家呢!分家了还是亲戚,这要是王香芹被休了,甭管她以后还会不会再嫁,跟前夫家算是彻底闹翻了,这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啊!
正说着话,院坝里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宁氏瞬间两眼放光,以狂风过境般的速度冲了出去,并且在她男人朱二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冲着朱四郎一叠声的哀求道:“四郎啊,你可不能休了四弟妹啊!四弟妹多好一人啊,你不能休了她啊!你说啊,你保证啊,你发誓啊!!”
朱四郎:……
其他人:……
院坝是敞亮的,哪怕这会儿是没人经过,可谁知道等下会不会来人。朱母气得差点儿没忍住暴打宁氏,幸好关键时刻她看到了温氏,这才勉强忍住了。
将所有人包括温氏都叫到了堂屋里,朱母又让六郎去院坝上守着,这才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告诉了家里人。不过,她未必提王香芹想要分出去单过这个事儿,只在最末,长叹一口气后,道:“你们一个个都大了,这个家……”
分家这个话,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旁人都觉得她是舍不得放弃当老太太的威风,可又有谁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想过?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最起码也能再活个二三十年。如今要是分了家,她咋办呢?秀水村这一带的规矩,分家后都是由长子赡养父母的,其他儿子们逢年过节给点孝敬钱,或者不给钱也行,给米粮就成。也因此,分家时,一般父母都是不留钱和地的,均分给几个儿子是比较常见的做法,然后住在长子家里,吃着几个儿子凑到一起的米粮,最终也是由长子长孙养老送终。
这主要是因为这年头分家都比较晚,一般都是父母七老八十了,才分家。很多甚至压根就没分家一说,是直到父母都过世了,兄弟们这才分开来过的。像老朱家这五个儿媳妇娘家,全都是这个模式,父母在不分家。
老朱家因为子嗣兴旺的缘故,倒是有分家的先例,但也没那么早的。
还有一点就是,朱母不是原配,长子朱大郎并非她所生。
朱母比朱父要小了差不多十岁,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比朱父晚走。这搁在以前,她倒是想过的,等七老八十了,把家分了,想来以朱大郎的性子也会给她养老送终的,哪怕日子没早先好过,可横竖她没几年好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眼下,她却不安了起来。
老大家啊……
见朱母迟迟没把话说完,朱父倒是开了口:“也行吧,孩子们都大了,各过各的也好。”
朱母又是一声长叹,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是没办法了。只是,这么一来,她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般,冲着众人摆了摆手,转身回屋里想一个人静静。
谁知,王香芹却跟着她走了出来,待进了屋里,忽的问:“娘,你和爹养老的事儿怎么办?”
“什么?”朱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原先不是说过我吗?你说我这个性子更适合当长嫂,当了弟媳妇,嫂子们会有压力的。”王香芹目光直直的看向朱母,“我怎么就不是长媳了?我不就是你的长媳吗?”
朱母一开始还真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待仔细品了品,顿时面色大变。
王香芹见她想到了,索性直截了当的道:“虽说这事儿错在大嫂,可分家是我提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放心跟着大哥大嫂一起生活,那为啥不能跟着我和四郎呢?四郎是你亲生骨肉里的长子,我就是你的长媳,对爹来说,跟哪个儿子都一样,可对娘你来说呢?”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了,等于就是质疑朱大郎的孝心。可无论是王香芹还是朱母都很清楚,在赡养老人这个问题上,儿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在于儿媳妇的态度。换言之,只要王香芹对朱母好,还怕四郎对父母不好吗?
朱母迟疑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想跟着你和四郎,可你有想过吗?你是咱们家的四儿媳,你上头有三个嫂子呢。”
“我有办法说服二嫂听我的。三嫂这人吧,她是随大流的性子,兴许心里是不赞同的,但她绝对不会跳出来反对的。”
“我知道了。”朱母抬手制止了王香芹的话,转身出门走向了堂屋,路过六郎身边的时候,她忽的脚步一顿,“把所有的账本子都抱到堂屋里来,清算全部家产,要分家了。”
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