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温氏这突如其来的早产, 很是打乱了家里的日常活计。不过好在老朱家的人多, 每个都是手脚麻利的,因此不多会儿, 家里就又恢复了正常。包括先前温氏那屋里弄脏的褥子衣服什么的,也都被年岁最小的牛氏用个大木盆装好了, 端出去找地方洗了。
“大哥呢?”王香芹帮着收拾了一通,眼看差不多了,洗干净手又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去了温氏那屋, 问正坐在床沿边上抱着孩子哄着的宁氏。
“谁知道呢?好像娘让他去喊稳婆,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忙都忙不过来,谁管他去哪儿了。”宁氏怀里抱着刚出生才小半天的孩子,面上虽有些不耐烦,不过动作还是极为轻柔的, 又道, “这孩子太小了, 大嫂也是的,生完孩子跑啥跑, 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看孩子吗?”
闻言, 王香芹也跟着凑了过来,她其实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儿, 在她的想象中, 小婴儿应该是跟那影视作品中的那样, 白白嫩嫩又肥嘟嘟的。结果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宁氏怀里的小婴儿又瘦又小,皮肤通红,这会儿正咧着嘴小声的哭着。之所以是小声哭,绝不是因为孩子乖巧,而是力气不足,看她的表情已经是哭得嘶声力竭了,实际上的哭声微弱得要命。
又隔了一会儿,朱母回来了,进门瞧了瞧,喊宁氏把孩子抱到她那屋去。宁氏倒是依言照办了,只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娘养着?可孩子不是要喝奶吗?”
朱母一脸的恼怒和不耐烦,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方才她追上去找温氏,温氏直接将她拦在了鸡舍外头,直说养鸡太忙太累了,没空看孩子。还说横竖是个丫头片子,随便养着就成了,真要是捱不过去,那也是她的命。
平心而论,朱母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小姑娘,可不喜欢是不喜欢,这跟撂在一旁不管不顾能一样?眼见温氏摆明了不管,朱母心里相当得不痛快,连带对宁氏都没了好气,只让她听话把孩子放她屋里后,随后就将所有的儿媳妇轰了出去。
“堵这儿干啥呢?该干啥就干啥去!”
见宁氏和田氏都缩了脑袋,王香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娘,大嫂她不用坐月子吗?以前我娘家嫂子也是没坐满一个月,可好歹在屋里歇了半个月。”
“她不坐月子我有啥法子?把她捆起来绑到床上?”朱母的耐心彻底告罄,“你管好猪舍就成,宁氏你也是,老实干活,过几天把烧烤摊儿再支起来!”
田氏是一如既往的没存在感,朱母连话都没有跟她说,就回屋照看孩子去了。
妯娌几个也是无奈,只能依着吩咐去做自己的事情。宁氏还有些不大放心刚才离开去洗脏衣服被褥的牛氏,生怕牛氏一回来就撞火山口了,忙说自己去河边提醒她一声。
很快,几人也就散开了,王香芹转身就回了自己的猪舍,只是脑海里却全是方才的情形。
她是知道古代同现代是不一样的,不可能做到像她上辈子那般对产妇精心照顾,事实上就算是她上辈子,也一样存在月子里受气受罪落下病根的事情。可就算这样,温氏的反应还是大大的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的三观遭受了强烈的冲击。
以往只听说过产后抑郁症,难不成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产后狂躁症?
左思右想也没想通这里面的逻辑,王香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只点开系统面板查看任务。先前听到隔壁的动静,她撂下一堆事情就跑了,眼下还得将方才未完成的事情继上,日常任务也得一并都清了。
……
秋收时节真可谓是一整年最忙碌的日子了,哪怕老朱家这边,因为地里的庄稼比别家的要早熟好几日,提前将大部分的工作完成了。可别忘了,早先他们是跟长房和隔房借了不少人手的,人家先帮他们将庄稼都收割了,自家事后肯定是要还上的。
整个老朱家,朱父和六郎没去帮忙,只留在自家地头上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大郎本来是要去的,可这不是被鸡舍的事情绊住了吗?也就没过去。早先他匆忙去喊了稳婆过来,之后就一直蹲在院坝的角落里,抱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屋里传出母女平安的消息后,他这才起身回了鸡舍。
其实,当朱母追着温氏过来时,大郎人就在鸡舍里面。只是等大郎听着声音出来时,朱母已经被温氏气跑了。
“娘她……”
“大郎,我知道我刚才那番话太不客气了,可这会儿我也没其他法子了,要是叫娘走到里头看到这样子,我能被她骂死!行了行了,咱俩先把这些鸡卖掉,要赔罪也是以后的事儿了。”温氏难道不怕得罪朱母吗?本来俩人的关系就不好,经了这一遭,只怕回头有的是苦头吃。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养鸡场巨大的损失就摆在眼前,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绪,让她没办法去考虑别的问题。
朱大郎仔细一想,也是这个理,毕竟鸡舍的事情太紧急了,别的都可以缓缓的。
见他没说话,温氏就知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办法,赶紧又道:“二弟妹不肯买咱们的鸡,我都给她便宜了那么多都不成,那看来是真的不成了。”
假意推脱乘机压价和真心实意的拒绝是截然不同的,反正就温氏看来,宁氏那头的路是肯定被堵住了,这要是眼下时间还有多,她兴许还会再去试试看。可问题就在于,时间太紧迫了,她完全没可能在宁氏这头慢慢的磨叽了。
当下,温氏直接放弃了宁氏那条路,并在瞬间做出了决断:“我跟你一起去石门镇,先从最近的地方开始,问问他们要不要鸡肉,我们可以帮着杀好了褪完毛,直接卖给他们白条鸡。省时省力,价格还不贵,他们肯定乐意的。”
“咱们帮着……”
“不帮着收拾干净了,人家一看到咱们鸡这情况,谁还愿意掏钱买?行了行了,你赶紧跟我走,这档口想借车都借不到,咱们俩走快一些,先问问看,要是石门镇上能成,别的镇子也成。”
温氏不耐烦的上前锁了鸡舍的门,还仔细检查了门窗是否关严实,又将养的两条土狗栓在了门口,这才唤大郎一起走。从他们村子出发,哪怕去是距离最近的石门镇,也要走上蛮久的路,有什么话路上说不成吗?非要堵在鸡舍里耽搁时间。
一路上,温氏也确实没闲着,原先她只有一个粗劣的想法,这会儿边同大郎说着心里的盘算,边慢慢的完善了想法。
在最初得知鸡出事时,温氏只想着要迅速脱手,第一个想法就是降价便宜卖出去。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宁氏压根就不收,哪怕她已经赔本卖了,最后还是没成。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温氏仔细盘算了一番,觉得降价确实不可行。老话不是说了吗?便宜没好货,自己主动提出降价,不是明摆着鸡出了问题吗?关键是,真要是降价了,小幅度的肯定没用,而大幅度的降价,那回头哪怕将所有的鸡都卖掉了,她不还是会亏本?还是严重的亏本。当然,不卖更不可能,那就变成血本无归了。
“……你等下不要说话,就听我跟人家说,然后记在心里学着点儿,回头还要你出去送货的。”
快到石门镇时,温氏已经将计划做得很周详了,她只是不太放心大郎,可事态紧急,她也只能多叮嘱两句后就被迫赶鸭子上架了。
幸好,一切顺利。
温氏最初找的是镇上的酒楼饭馆,这段时日因为乡下地头秋收的缘故,镇上的人都变少了。不过,对于酒楼饭馆来说,乡下人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消费主力,因此生意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对于温氏提出卖白条鸡的想法,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却是大喜。
在大郎看来,温氏这做法有些不地道,哪有病鸡卖好鸡一样的钱?可在酒楼饭馆看来,卖的是一样的钱其实就已经是赚了的。要知道,白条鸡是杀好褪毛洗净的鸡,每斤的售价却跟毛鸡一个样,不是占便宜又是什么呢?哪怕私心觉得温氏有毛病,干嘛给自己添麻烦呢?可对此温氏也是有说法的,只道家里急等着钱用,偏生除了那么多鸡外,没别的可卖的,只能受点罪把鸡收拾出来换钱。
一家家的推销过去,温氏费尽口舌总算推销出去了一百来只鸡,偏石门镇也就那么大,这个数量看来是极限了。
“咱们这就回家杀鸡去,明个儿一早你就给人送来。记得送完了鸡也不要直接回家,去旁边几个镇子问问看。方才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我没力气跟你跑那么多地,就待在鸡舍那头杀鸡褪毛,能不能卖出去就看你的了。”
朱大郎头都大了,哪怕他算是全家里头比较能说的,那也是建立在弟弟们都少言寡语的前提下。说实话,要他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白条鸡,简直比抢收那几天还痛苦,偏生眼下没别的法子了,他总不能让刚生完孩子的媳妇顶着烈日到处跑吗?
没办法,大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又见温氏脸色难看得很,索性弯腰将温氏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赶去。等他们匆匆赶回家时,早已是华灯初上之时了。
饭菜倒还是有的,五郎媳妇牛氏一直守在灶屋里,趁着眼下有空,又做了些干饼子,及至听到外头的动静,忙将还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搁在了灶台上,探出头唤人:“大哥大嫂,你们来灶屋吃?还是我给你们送房里去?”
温氏趴在大郎背后,她原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压根就没胃口吃东西。大郎虽没看到她的表情,可略想想也猜到了一些,忙对牛氏道:“麻烦五弟妹了,帮我们端到屋里去吧。”
牛氏依言照办了,末了还道碗筷不用洗,吃完给放到窗台下,她看到了会收起来的。
对于温氏来说,漫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可对于家里其他人来说,尤其是全天都在长房那头忙活二郎他们几个来说,简直就像是错过了一整个世纪。有些话,他们吃晚饭时就想问了,可各自的媳妇一直在冲他们挤眉弄眼,像宁氏这样的,直接就上手掐腰间软肉了,因此这天的晚饭桌上格外得安静,只是一吃完饭,就赶紧出了堂屋询问情况去了。
温氏和大郎回来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其他人,不过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的几兄弟都没出来,都知趣的当了个贴心弟弟。
所有人都认为温氏和大郎是极度重男轻女的人,要不怎么会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刚出生的闺女呢?又想着眼下刚出生的小婴儿是由朱母照看着的,也没人觉得不放心,加上累了一天,都心大的睡去了。
别人能睡着,温氏却真的不能。
尽管身子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还是彻夜难眠,感觉好像已经睡着了,又猛的惊醒了,随后又累到极致沉沉的睡过去了,没过多久又醒来了。温氏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就是典型的心里揣着事儿睡不安稳,哪怕她跟石门镇上的人说了百来只的订单,可她养的鸡太多太多了,仅仅卖出去百来只根本就不够。更可怕的是,鸡的病情在加重,要是再不快些,她就完了。
次日,外头的天色还是黑的,温氏就拽着大郎起身了。
没敢在家里烧水洗漱,甚至连吃饭都不敢,生怕动静到了吵醒了家里人。温氏和大郎只匆匆的走了,横竖鸡舍那边家舍还是齐全的,凑合的喝口水煮点蛋吃,眼下明摆着最忙碌的极端还在后头,平日里节俭惯了的温氏也顾不得了,吃肯定是要吃的,还得多煮几个蛋给大郎揣兜里,方便他边走边吃,或者回头饿了垫一口。
等天微微亮时,俩口子已经烧好水开始杀鸡了。
乡下地头很多人都会杀鸡,大郎就别说了,他连猪都会杀。温氏会倒是会,只是原先还未出嫁时,她是属于在一旁打下手的,等出嫁后,家里男丁多,像杀鸡这种活儿都是大郎他们帮忙的,因为温氏刚开始杀时,很是不利索。大郎心疼她,就让她去生火烧水,却被拒绝了。
“等下你出门了,剩下的鸡不得我杀?行了,你有空就多教教我,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
温氏行动力本来就强,又被这一大堆的事情逼着,加上本来就会只是不熟练而已,没多久她的手速就提起来了。等收拾出一挑担的白条鸡后,大郎挑着担子急急离开时,温氏已经动作娴熟到好似从小做这个一般。
非但动作娴熟,她脑子还挺灵光的,寻了几个竹竿子,就跟以往在院坝上搭晒衣杆一样,直接在鸡舍前头弄了个类似的。只不过,她弄这个可不是为了晾晒衣服被子,而是为了挂鸡……
两根竹竿子戳在地上,再在中间绑上一根竹竿子,然后是搓几根长短适合的麻绳,将抹了脖子的鸡,头朝下,爪子绑到竿子上,最后在底下搁一个大木盆,任由鸡滴答滴答的往木盆子里滴血。
杀鸡时,鸡血是必须要放干净的,要不然血液凝固在肉里头,会导致口感变差。这活蹦乱跳的鸡尚且如此,蔫巴巴的病鸡就更不用说了。温氏可不敢偷懒,起码放血这一块是丁点儿不敢的。等鸡身上的血流尽了,到烫鸡毛时,她倒是松懈了不少,直接拎着鸡头,把 鸡往滚烫的沸水里摁,泡上一会儿就开始粗暴的拔毛,这么一来鸡毛是绝对拔不干净的,那也无所谓,她会拿灶眼的柴禾胡乱的烫一圈,只要表面上看着干净了就成。最后当然是开膛破肚了,将内脏掏出来放到另外的盆里,先搁着回头再说,这档口就算她再抠门,也没办法关注这些细节了。
这干活前,温氏倒是煮了不少鸡蛋,除了给大郎带走了一些,剩下的就搁在土灶旁边,她也不嫌噎得慌,硬是吃了好几个。等活儿上手后,她就顾不得这些了,尤其在越来越娴熟以后,她整个人就跟疯魔了一般,一门心思的杀鸡放血褪毛开膛破肚。
当机械性的工作做了无数次后,那些动作就是深深的烙印在人的脑海里。到了后面,温氏整个人都是放空的,全凭本能在杀鸡。
按说,就算是再怎么简单的动作,也不会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形成肌肉记忆,可温氏这不是特例吗?从得知鸡生病到现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她的心路历程简直堪比王香芹上辈子坐的过山车,甚至是蹦极一般,毕竟中间她还抽空生了个娃。
从天不亮一直忙活,忙活到中午温氏也没回家去,倒是瞧着日头升高了,她喝了点儿水又勉强吃了几个煮鸡蛋,随后顾不得歇口气,又埋头接着干。
温氏夫妻俩这般情况,家里人肯定是知道的。
无奈,这会儿是秋收啊,又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加上昨个儿晚上他们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今个儿早上看情况也是自己走出去的,其他人也没多想,甚至朱父还道是大郎也学会偷懒耍滑了,要不然怎么平常都好好的,一到秋收就跑得没影儿了?自家地里的庄稼是收上来了,那长房呢?人家帮了他们的,他们必须还上呢!
本来只有朱母一个人生气的,到今天早上,朱父也被气到了,索性自己跟着二郎他们几个一起去了长房,只让六郎留下做收尾的活儿。
男丁们都走了,女眷们也不闲着。
王香芹就不用说了,这几天她也忙的不行,四郎要忙活地里的事儿,倒是有按时过来帮着挑粪,可别的事情却是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偏这档口,村里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就算想出钱雇人都没处找人。被琐事一压,她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管温氏夫妻俩,只道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兴许温氏就是身强体壮的英雄妈妈吧。
宁氏要忙的事儿也不少,朱母已经提醒过她了,过几天就继续摆小食摊儿。别看烧烤这玩意儿看着仿佛是冬日里吃的,可事实上热天买这个人也不少,哪怕生意是不如冬日里好,那也比闲待在家里强。
其他人也不得闲,毕竟无论是农忙还是农闲,屋前屋后的活儿都不少,其他人忙去了,剩下的就得多做活儿。哪怕有人早先还在琢磨温氏咋了,可回头一忙活起来,谁还记得这些琐事。
哦不,还是有人记得的。
早在秋收之前,村学就放假了。猪毛和灶台都七八岁了,也能帮着家里做不少事儿了,不过相较于家里其他人,他们还是比较闲的,尤其自家的事儿做完了,这帮长房的活儿是轮不到他们身上的。本来,他俩可以去跟村里别的小伙伴儿一起玩,可猪毛到底是比较大的那个,寻思着自己都有两三天没瞧见爹娘了,就有些想得慌。
中午,温氏和大郎没回家吃饭,别人不带惦记着,猪毛却惦记上了。
吃罢午饭,他撇开灶台,一个人去灶屋那头寻牛氏:“五婶儿,我爹娘咋没吃饭呢?我爹是跟爷他们一起吃的吗?那我娘呢?”
去帮忙都是包饭的,猪毛对没见着爹倒是没啥感觉,重点问的是他娘。
牛氏也弄不清楚那俩口子是咋回事儿,索性就拿了个干净的篮子,装了一摞饼子,又给放了一碗用辣椒炒过的菜干,塞给了猪毛:“你去鸡舍那头瞧瞧,你爹我不知道,你娘应该是在的。问她吃过没,没吃就让她吃,吃过了就再拿回来。”
猪毛接过了竹篮子,说了声好,转身就跑了出去。
彼时,温氏已经再度进入了工作状态,整个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她的杀鸡事业之中。这个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抢收,只她一人在抢杀。
从天不亮到晌午过后,温氏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只鸡了,她只知道要快点儿再快点儿,尤其前两天那些死气沉沉的鸡,那是片刻都耽搁不得。还有今天又出现了不少蔫巴巴的鸡,哪怕不至于随时随地都会咽气,看着也是一副活不长了的模样。
她必须要快,快点儿,再快点儿,争取尽快将这些鸡都收拾出来。回头哪怕一时间没找到下家,也可以让大郎挑着担子去镇上叫卖。镇上的有钱人多,再说一只鸡本来就不贵,杀好放掉血,又拔了毛掏干净了内脏,还能剩下三斤肉都算是肥鸡了。乡下地头的人是舍不得花钱买鸡的,不过镇上的人就是例外了。还有一个情况就是,一般秋收后办喜事的人家多,瞧着方便说不定就买了。
温氏一面畅想着将鸡尽数卖掉收拢一大堆钱的未来,一面手上的动作却并不停顿,仍旧利索的提刀抹喉,再将鸡挂到竹竿子上。
因为做的娴熟了,她如今都不用特地拿绳子去绑住鸡爪子,而是直接用绳套给套住,甚至于都不需要特地瞄准,她随手一摸就能找准位置。所有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顺畅得不得了。
当猪毛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娘正一手掐着鸡脖子,一手提着菜刀,猛的一划拉,刚才还在挣扎的鸡就这样被抹了脖子,随后直接捞起鸡爪子将整只鸡挂在了身后的晒衣杆上,而此时晒衣杆上已经有一排死鸡迎风招展了。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杀过鸡的人应该都有体会的,鸡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有时候就算被抹了脖子,鸡还是会蹦跶两下的。温氏的鸡舍里尽管好多鸡都是死气沉沉的,可再怎么样被掐着脖子还是会蹦跶两下的,等被抹喉后,哪怕鸡已经被挂上了晾衣杆,还是努力的抽抽着,仿佛在说它还能被抢救一下。
猪毛以前也见过杀鸡的,连杀猪他都看过的,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惨烈凄凉的杀群鸡场面。
一排被抹喉了的鸡挂在竹竿子上,间或你抽抽一下我扑腾两下,还有鸡不甘心的甩了甩脖子,哪怕底下有大木盆接着血,还是有不少血被甩了出去。温氏就在一旁,机械的重复着掐脖子、抹喉、挂鸡的动作,因为并未刻意避让,身上也就免不了沾上不少鸡血。
杀鸡啊,有时候鸡挣扎得厉害了,就算有心避开都不一定能完全避免。像温氏这 样的,她已经无心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了。因此,她的身上被甩了不少血珠子,甚至头发上脸上都有血污。她也不在乎,或者说都这个时候了,脏就脏吧,大不了回头仔细洗洗,实在要是洗不干净也没办法了,横竖她今早是穿了前两年做的旧衣服,补丁累补丁的,丢了也不心疼。
可猪毛想不到这些啊,他就看到他娘疯魔般的杀鸡抹喉,浑身上下都是血,且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有只鸡蹬着腿儿正巧将血珠子甩到了温氏的脸上,温氏没事儿人一般的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又转身去抓别的鸡。
就在这时,温氏抬眼看到了人影,本能的一惊后,随即就发现是她儿子来了,尽管心情很压抑,不过温氏还是很勉强的冲着猪毛露出了一个笑。
她是尽量的挤出了笑容来,落在猪毛眼里就……
炎炎烈日下,温氏犹如一个嗜血大魔头一般,一只手提着滴血的菜刀,另一只手正准备伸向无辜的鸡,却忽的停了下来,冲他露出了一个带血的笑。
猪毛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竹篮子很快落了地:“我、我给娘送吃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他转身夺路而逃,生怕跑得略慢一步,他娘的手就从鸡脖子上挪到了他的脖子上。
温氏是真没想那么多,见猪毛丢下竹篮子撒丫子跑开了,她也只以为小孩子贪玩。这要是搁在平日里,她兴许还会再叮嘱一句,少玩多写字,可这会儿她是真的顾不上了。
没理会被丢在一旁的竹篮子,温氏径自埋头杀鸡,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她呢,她可没工夫在这儿发呆。
一直杀到半下午,朱大郎才匆匆赶来,二话不说就将已经处理好的白条鸡往担子上放,见旁边有面饼子,随手拿了几个揣到了怀里:“我去送鸡……这个钱你拿着。”
大郎来去匆匆,只留下了一堆铜钱。
温氏将钱拿到了鸡舍角落里放好,想想不放心,又找了点儿稻草盖上,随后就继续抢杀了,连钱数都没点,可见她这会儿有多忙碌。
照今天这个进度的话,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能成了。
……
入夜,其他屋里一片寂静,想来大家都已进入梦乡。只有猪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明明是盛夏时分,哪怕夜里也依然是很热的,另一张床上的灶台躺在草席上,只小肚皮上盖了一块小薄被,小声的打着呼。可相距不远的猪毛却只觉得冷飕飕的,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他本想咬牙坚持的,可后来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得起身去衣箱里一通翻找,找了一床带着霉味的棉被,这才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床上还是很冷的,竹席嘛,凉飕飕的。
猪毛索性将棉被半垫半盖着,整个人都裹到了棉被子里,还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都缩进去,就这样还是觉得冷,不过比之前冷得发抖那是好了很多。
最终,他还是进入了梦乡,只是这个梦显然不是很美好。
在梦里,他看着他娘举着菜刀,一刀一个割了鸡的喉,一大群鸡啊,他娘没多久就都杀完了,死鸡太多了,堆成了个小山,旁边是好多好多的鸡血。可就算这样,他娘还是不满足,提着刀到处转悠了一圈,仔细寻找还有没有活着的鸡,一旦找到了立马又是一刀。到最后,他娘再也寻不到活鸡了,忽的一扭头就看到了他。
他就看着他娘提着滴血的菜刀,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带血的笑容,那是真的带血啊,眼睑下方、右边的脸颊上、下巴,甚至嘴唇边上都凝固着一滴血。不光如此,白日里他没看仔细,梦里却突然发现,他娘两眼通红,看着完全是一副杀红眼了的模样。
“娘啊!”猪毛一声惊叫,不过声音却极轻极轻,听着完全是梦中的低喃。
……
次日一早,天光大量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灶台就听到他娘在院坝上大喊大叫:“灶台你个小兔崽子,你是猪吗?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再不起来,早饭没你的份,我都吃掉,我保证全部吃光光,一点都不给你留!!”
灶台吓得一跃而起,他太清楚他娘的脾气了,说不给他留就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留。最可怕的是,五婶儿就是他表姨,他表姨怂啊,比他娘怂多了,绝对不敢违抗他娘的意思。
生怕起得晚了要饿肚子,灶台慌慌张张的穿好衣裤,一下子蹦跶到地上找鞋,边努力把脚丫子往鞋里塞,边喊道:“哥哥哥哥哥哥……你咋不叫我呢?你帮我留个饼子啊!”
嚷嚷完了,灶台才发现不对劲儿,为啥他哥都起床了,床上还有那么大一床被子呢?他好奇心一起,汲着鞋子就凑过去了,这一看可不要紧,吓得他大声叫娘。
“娘!!娘啊!!猪毛哥哥中暑了!!!”
灶台去年见过别的小伙伴中暑,今年放秋收假前,杨先生还特地叮嘱了他们,让小心些别中暑了。因此,一看到猪毛脸蛋通红的模样,灶台就直接嚷嚷着猪毛中暑了。
宁氏听着声儿不对,直接踹门进来了:“灶台你咋了?咦?这是啥意思?”
看到把自己裹成个球的猪毛,宁氏傻眼了。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三两步的走到猪毛跟前,二话不说就把猪毛扒了个干净,随后她就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背起猪毛就往外头走:“娘啊娘啊!猪毛发高烧了!!!”
一大早的,老朱家就鸡飞狗跳,彻底乱了。
偏这时,多半人都已离家了,包括温氏和大郎。朱母循声出来后,拿手贴在猪毛的脑门上感受了一下,顿时变了脸色:“五郎媳妇呢?赶紧去喊俩人回来,快点!我去拿钱,你先去村口等着,等下跟他们一道儿去。”
一通忙乱后,猪毛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馆里,幸好大夫不用忙秋收,他的病情也不算太严重,好一番诊治后,总算清醒了过来。大夫又开了方子,让拿着方子去抓药,先吃几天看情况再说。完事后还逮着二郎和宁氏好一通教训,喷他们连个孩子都管不了,质问他们咋当的爹娘。
大夫嘛,有点儿脾气很正常,况且他说的也没错,哪儿有发烧一夜都不知道的?就算情况不是很严重,那也是父母的失职。
宁氏忍得快内伤了,偏二郎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让她憋着不要回嘴。宁氏咬牙忍了,毕竟人家大夫说的也没错,可她还是暗下决心,回头喷死温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