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宁家家风, 搁在王香芹上辈子倒是算不了什么, 尤其是年轻一代中多的是月光族, 甚至月欠族。可搁在当下,却绝对是稀罕中的稀罕。

问题是,宁家爷奶早已过世,族中虽有长辈, 可毕竟不是至亲, 劝几句是无妨,可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宁家。偏宁大河这人,端的是一副笑面弥勒佛的模样,谁劝他都连连点头称是, 回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典型的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当然,宁家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他们家有房有田, 并非真正的赤贫之家。再一个,原先也有亲近的人家提醒过宁父,怎么着也得攒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想也是, 这年头别的不说, 一旦家里人有个病痛,诊金和药费也不便宜。谁知, 宁家全家上下身子骨都倍儿棒, 他们家男丁需要下地干活, 女眷除了操持屋前屋后的家务事外,还时不时的外出给人家办席面,加上平常吃得很好,哪怕换季时温度骤升骤降,别家都病倒了,他们家啥事儿都没有。

据宁氏的记忆,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家唯一欠债的就是给她哥娶媳妇。

欠债也不怕,宁家到底是有家底的,跟亲朋好友的关系也不错,尤其宁家厨艺好,逢年过节都会被亲眷托付做些吃食,原料配料都自带,他们家虽不收加工费,却能白得不少吃食。如此这般,宁氏她哥娶媳妇需要钱时,宁父很容易就跟人借到了钱,又花了二三年光景将欠债清零,随后就继续该吃吃该喝喝了。

王香芹听着,就感觉宁家特别时髦,这不就是享乐主义吗?真有急用了,先借钱后分期付款,只要信誉好,小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的。

然而,宁氏不是王香芹,她真的做不到这么淡定。

“我呀,就是那戏文里常说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我娘家那些人,左看右看也就我嫂子稍微靠谱一点,可她也说不上话,眼瞧着我爹娘我兄弟大吃大喝,她除了跟着吃吃喝喝,还能怎么办?眼下我小兄弟也大了,再过两年该说亲了。还有我哥嫂生的俩儿子,瞧着是还小,可这日子过得快着呢!”

宁氏可犯愁了,要是她同娘家的关系略差一些,那倒是无所谓了,偏生她和娘家人亲近得很,眼瞧着娘家人跟那蝗虫过境一般,把这些年的出产全吃了。有心帮衬一把,可到底她已经嫁了,凡事都要以婆家为重,但完全撂开手不管吧,她又狠不下这个心来。

见王香芹听得认真,宁氏又道:“早先刚忙活秋收那阵子,我就有了开分摊儿的打算了。那时没想到五弟还没同我表妹说亲呢,我是想着让我娘去支摊儿,又怕大嫂听了不乐意,后来跟娘商量了一下,娘就说让五弟赶紧娶个媳妇,好帮衬家里的买卖。”

王香芹并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情,听了这话后,又转念一想,觉得也合情合理。

要知道,在朱母眼里,小食摊儿根本就不是宁氏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家里的买卖。这宁氏想拉拔娘家人,哪怕娘家那头赚钱了会给红利,那也不大妥当,尤其家里还有个温氏在。可让新进门的五郎媳妇帮忙就不同了,甭管牛氏跟宁氏是啥关系,一旦进了老朱家的门,那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

“那娘如今同意了?”王香芹奇道。

“五弟妹进门后,咱们家的分摊儿是支起来了,可生意也就平平。按理说,这腊月里该是最适合做买卖的时候了,却只有最早先二三成的利润。尤其石门镇上,已经有人学着咱们的样子做起来鲷鱼烧,娘就说,这买卖长久不了了,索性趁着还有些余温在,再赚上一票。找我娘是合适的,她厨艺好,都用不了一下午的时间准能学会,而且给钱这事儿本来就是我娘家爹提出来的。”

宁氏娘家爹宁大河也是个能耐的,他从早先发现闺女支小食摊儿赚钱了,就两眼放光的想跟着混点儿好吃的。这不,早先也是他提议让儿子去帮闺女的,一天二十文,一个月也得有六百文了,都能买二十斤猪肉了,多划算。他也曾提过,看能不能让媳妇也学着这样儿支个摊儿,照着利润抽成给闺女。

要不怎么说这是亲爹俩呢?宁大河特别懂闺女,谈啥都不如谈钱,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而且他也说了,自家可以去另外的镇上卖,保证不会影响闺女的生意。

宁氏跟朱母商量后觉得,这个可以有。

“娘说成,可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不过你放心,回头到手的钱,绝对有你的一份,多赚多分钱。”

王香芹点头:“我没意见。”寻思了一会儿后,又问,“这么说,你哥是专门在摊子上替你打蛋打面糊糊的?”

“是啊,我哥他脑子笨,啥都不会干,那会儿我爹来寻我,想给我哥找个活儿做,我就问他了,打蛋会不会?我爹说,要是不会就打死他。后来我瞧着,一开始是不太顺,好在干了那么多天了,如今倒是越来越顺溜了。”宁氏不明白王香芹为啥特地提起这个,不过既然问了,她也就顺势回答了。

“打蛋啊……”王香芹忽的心疼起了宁氏的哥哥,天天打蛋,估摸着回头都能练出麒麟臂吧?伸手拍了下脑袋,她又道,“我给你画个图,你自个儿找铁匠做个打蛋器。”

“啥玩意儿?”

“回头你就知道了。”

手动打蛋器并不复杂,哪怕王香芹上辈子很少用,可只要见过几次,大致的模样就还原出来就可以了。别的细节方面的,就交给铁匠铺去烦恼吧,按说应该不难,这年头手艺人的本事不可小觑。

已经是年关了,铁匠铺自然也关了门。不过,家里巧手的人却是不少,根据王香芹画的图纸,四郎和五郎在一起琢磨了许久,用篾竹做了个简易版的。原理没错,造型也还可以,唯一的缺陷就是……

“篾竹做的太容易坏了,搁咱们家用倒是不错,就二嫂那买卖,别一天坏一个。”王香芹细细查看之后,倒是很赞许,只是这玩意儿太不适合高强度作业了。

宁氏也瞧了,还试用了一番,感觉除了不大结实外,旁的啥缺点都没有,顿时喜出望外:“年后我就去找铁匠铺定做,索性多定做几个,这玩意儿特实用。”

王香芹提供了点子后,就又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大过年的,别人是可以歇会儿了,她却不行,猪舍里的肥猪们正等着她呢。

好消息倒是一个接一个,原先只有五头母猪查出了有孕,之后这段时日里,系统陆续发来喜讯,等到了大年夜这天时,猪舍里怀孕的母猪数量已经突破了十二头。成年母猪一年能生两胎,每胎十个上下,这要是普通人家养猪,还有一个幼猪的夭折率,不过王香芹却是不怕的,她有系统帮忙,几乎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存活率。

妊娠母猪的管理方式跟空怀母猪是截然不同的,需要更加细致的管理,也需要在平时的饲料中添加不少额外的营养物质。还有一点,由于母猪在妊娠期间大量分泌孕激素,会增加新陈代谢率,简单地说,假如给妊娠母猪和空怀母猪喂同样的饲料,前者非但能诞下一窝仔猪,还可以同时增加不少体重。

当然,这点也适用于其他动物,人也是如此,妊娠期营养吸收率本来就会较之平常高一些,增肥效果相当显著。

除非妊娠期管理外,王香芹还得提前准备好母猪们的产后月子餐,虽说离最好怀孕的母猪生产也还有许久,可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自然,新生仔猪的营养也得跟上。跟人类一样,幼生期的营养至关重要,一旦错过了关键时期,哪怕后面营养再好,错过的生长发育期是回不来的。

王香芹忙着,宁氏也不闲,她要趁着过年期间将她亲娘培训出来。幸好,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亲娘厨艺很是不错,又因为干惯了灶屋的活计,哪怕鲷鱼烧的做饭略有些新鲜,还是很快就上手了。非但上了手,母女俩还绞尽脑汁的想着新的馅料,争取年后一炮打响狠捞一笔。

还有三嫂田氏,秀水村这一带有正月里不动针线的习惯,当然穷人家没那么讲究,可一般元宵节前都是不会去动针线的,因此田氏赶在过年前,一口气做了不少鞋垫、荷包、绣囊,还给王香芹塞了一堆。

嫂子们都在忙活,刚进门不住一月的五郎媳妇牛氏自然也跟着忙活了,她厨艺也不错,跟宁氏是没得比,可较之其他几个嫂子却是好多了。因此,在宁氏忙碌期间,她揽下了灶屋里的全部活计,跟朱母一起做了不少过年吃食,还特地熬了一大锅糖,做了最传统的麦芽糖。

整个老朱家,要说真正清闲的人,估摸着也就只有大嫂温氏了,毕竟男丁们也有事儿要做,只温氏因着刚查出了怀孕,彻底当了闲人。

温氏有多闲呢?她往常还会去捡鸡蛋、喂鸡、收拾鸡棚,自打觉察到自己怀孕后,她就让大郎带着自己去了一趟镇上,确认无误后,回到家就当起了太婆。

捡鸡蛋要弯腰的,这么危险的举动怎么能让孕妇干呢?所以这事儿就交给了大郎,猪毛和灶台也会帮忙的,俩孩子年岁是不大,不过捡鸡蛋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比起看书写字,他俩乐得帮家里干活。喂鸡、收拾鸡棚也成了大郎的事儿,家里其他人得闲了会帮衬一把,不过大郎还是最主要的劳动力。

朱母瞧着温氏啥事儿都不做了,嘴上是没说什么,心里嫌弃得不得了。也不怪她心狠,主要是乡下地头的,孕妇真没那么金贵,假如眼下是忙着春耕秋收,孕妇自然是不用跟着下地的。可就喂个鸡而已,至于吗?尤其温氏这才两个月身孕,又不是马上就要临盆了。

憋了几天后,朱母趁着还没到正月,赶在年三十一声令下,杀鸡。

可怜温氏就睡了个懒觉,等日上三竿,扶着腰慢慢出来时,就看到了一院子的狼藉,朱母让老伴和六个儿子联手,一口气杀了二十只鸡。自家吃的、送亲朋的、风干熏肉……朱母感觉二十只还少了呢。

王香芹还特地要了所有的鸡爪子,她别的不会,泡椒凤脚还是会的。他们这一带是有辣椒的,人们不算特别嗜辣,却也是能够吃辣的。就是吧,原先这里没有泡椒凤爪,只有辣白菜,王香芹唤了宁氏,她动嘴宁氏动手,很快就收拾了一坛子泡椒凤脚。

她还回忆起了辣子鸡,当然只知道滋味不知道做法,不过不要紧,这不有宁氏在吗?在她的描述下,宁氏的试验下,尽管最后做出来的味道跟王香芹上辈子吃到的不尽相同,但滋味还是挺不错的。

反正等温氏起来,她的鸡啊!!

朱母还跟她说,要是忙不过来,就别再扩充了,家里养的鸡太多太多了,这杀了二十只还有百多只呢。鸡跟猪不同,鸡繁殖得太快了,天热时还能下蛋,如今天气冷了,那是光吃不下蛋,不杀了吃肉留着干啥?哦对了,朱母让杀的都是公鸡,她也舍不得母鸡,毕竟他们这一带气候偏暖,等出了正月,天气就会逐渐转暖,到时候母鸡又可以下蛋了。

可惜,朱母这种说法并未让温氏感到丝毫安慰,哪怕回头她吃了好多鸡肉,仍然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更让温氏难过的事情还在后面。

正月初一家里人照例要去长房那头给朱家老太太拜年,这其实就是个形式,老太太的儿孙们太多了,估摸着又跟去年一样,坐在太师椅上等着儿孙们过来磕头。这拜年不算麻烦,只是朱母转身又拎了四只鸡,这回还是专门拣了当年的小母鸡。

温氏觉得她快要晕过去了。

早先咋就没想到养鸡不好呢?养鸡啊,鸡太下蛋了,多的时候一天能拣七八十枚鸡蛋,家里吃蛋半点儿不手软,经常一天能消灭掉二三十枚,朱母还特别有道理,她觉得鸡蛋也要上交一半,眼下都没叫她上交,就家里人吃一些,咋了?你没吃?

不光鸡蛋,鸡也保不住,有个啥事儿朱母就磨刀霍霍向鸡群,仍旧是有她自己的逻辑,这不是先杀公鸡吗?你养那么多公鸡干啥?除了吃就是吃,纯粹浪费粮食。

再看隔壁的猪舍,那么多膘肥体壮的出栏猪们,朱母就没舍得杀。杀猪烦,要专门空出一天时间来,烧热水开膛破肚,关键吧,乡里乡亲的,你家杀了猪不请人吃刨猪汤?这要是普通村人是可以不请,那要是自家亲戚呢?朱母对长房那头倒是很不错,却没的白叫其他几房跟着占她便宜的。试想想,一人一碗刨猪汤,老朱家亲眷那么多,回头得舍出去多少猪肉?要是自家只养了一两头,那倒是无所谓,做个表面样子就可以了,偏生他们那么多猪呢!

索性别杀了,回头真要是不养了,直接拉到镇上卖给屠夫去。

温氏觉得她错了,她当初就不该养鸡的!

眼瞅着朱母提溜走了四只当年的小母鸡,温氏还是挣扎了一下,试图让朱母改变主意,起码拿公鸡啊!

可朱母却道,这是送给长房那头的,那边会帮你好好养的。又顺口提醒了一句,明个儿正月初二回娘家,几个媳妇每人提只鸡走吧,这样就不用特地割一刀猪肉了,猪肉要花钱买呢,又道:“你明个儿就别回去了,留下来看家吧。这大冷天的,路上又滑,你这怀着身子呢,好好看家,别出门了。”

这话听着倒是没错,温氏娘家跟秀水村之间隔了好几个村子呢,平常是没啥,可冬天就算没下雪,道路也容易结冰,万一磕了碰了,那后果可了不得。

道理没错,可温氏听着心里极是不舒服,凭啥弟妹们提着鸡回娘家,只单她一人留守家中呢?

……

很快就到了初二这日,朱母也没让儿媳们只拎一只鸡,还让提了一篮子鸡蛋,再就是五郎媳妇牛氏早先做的麦芽糖也每人分了一些,好拿给娘家的孩子甜甜嘴。

老朱家妯娌五人中,只有温氏的娘家不是本村的,其余几个全在本村,回娘家倒是极为方便。就连朱母也难得收拾了东西,她觉得去年赚了钱,是该回娘家瞧瞧了。又因为其他儿子都娶了妻,朱母只唤了老伴和六郎陪她回去。

温氏站在檐下,看着其他人拎着东西陆续出门,转瞬间家里就只剩下了她跟大郎,就连猪毛都跑了,估摸着是跑去跟村里其他孩子玩了。

她回想起前个儿质问宁氏,为啥宁可叫娘家人帮忙支摊儿都不叫上她,宁氏毫不客气的怼了她一句,你不是怀着身子吗?哦,她怀着身子,不能外出支摊儿赚钱,不能初二走大老远的路回娘家,只能傻不愣登的看家……

委屈成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