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正规的学堂里, 每年腊月里都会进行岁考,难易程度且不论, 起码有考核逼着,可以让学生们愈发用心一些。可村学显然不在此列,尤其秀水村这边, 杨秀才开办村学连一年都不到, 自然不会想到这个。
只是没想到, 又不是做不到。
听了六郎的建议,杨秀才很快就宣布了岁末考核的通知,直言不难, 就是考校一下这几个月来学生们认识了多少字, 有无认真背诵启蒙书。简单的说,就是考两次,一为背诵二为听写。六郎觉得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跟他在镇上学塾里遭受的磨难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那是六郎的想法,村学里的学生崽子们听到了这一特大噩耗后, 简直被吓傻了。
考试啊,那可是考试啊!
别家且不论,反正老朱家的猪毛和灶台在这日下学后,就是哭丧着脸回的家。都不用等大人特地问, 就哭唧唧的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温氏拍手叫好:“猪毛你给娘争口气, 考他个第一名!回头娘给你煮鸡蛋吃!”
猪毛不想吃鸡蛋, 他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灶台, 只是他连跟他娘诉苦都不敢,要知道,哪怕腊月里小食摊儿生意兴隆,他娘仍旧会时不时的考校他一回,弄得他一度被吓得不轻,连吃个东西都要先瞅一眼他娘的面色是不是正常的。
学生多半都怕考试,这一点王香芹深有体会。
可转念一想,这都读上书了,考试不是迟早会轮得到吗?就猪毛和灶台这水平,估计也就是她上辈子小学一年级的程度,想来考得也不难,没啥好怕的。
王香芹还特地安慰了俩侄儿,鼓励他们好好考试。考完不就可以放假了吗?放寒假最舒坦了,有吃有喝有的玩,想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眼前的考试也不算什么了。
猪毛问:“考完了就可以好好玩了?真的啊?我都好久好久没好好玩了。”
灶台比较悲观:“不上学也玩不成吧?我娘一定会问这个问那个,还会让我写字给她瞧。”
堂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绝望,恨不得抱头痛哭。
看到这一幕,六郎略微有些心虚,结果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被温氏逮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建议年底考校一事被温氏知道了,吓得他差点儿不打自招,幸好温氏先开了口:“六弟啊,你看猪毛他们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这个当叔叔的,不帮点儿忙?家里就数你最有文化了,你抽空多教教呗。这样好了,其他活儿你就别干了,做完账就去教猪毛他们,成不?”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在嫂子们的支持下,六郎被迫重拾书本,当起了猪毛和灶台的家庭教师。
很快,就到了年底考校的那一日。村学放假是由先生安排的,杨秀才将考校的日子定在了小年的前一日。上午考校,下午出成绩,紧跟着就可以放假了,一直放到元宵节,到正月十六那一日再开学。
这么安排挺合理的,方便有孩子上学的家长打孩子,毕竟从风俗上来说,过了腊月二十三就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年关里。而年关里是不能打孩子的,整个正月里也不能打孩子。所以,要打孩子得趁早,小年前一日下午并晚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猪毛和灶台确实不知道先生的险恶用心,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的成绩不差的。
小孩子嘛,撇开那些读书天赋惊人的,还是以贪玩居多的。而且,村里其他人家也不可能跟老朱家的温氏和宁氏一样,死盯着孩子读书的。功课简单,又有亲娘盯着,临近考校时,还有当叔叔的给开小灶。说真的,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就没有考得差的可能性。
考校成绩出来后,猪毛名列全班第一,灶台次之,将其他学生远远的甩开。
温氏高兴疯了。
小年前一日,朱母、宁氏她们是照例出摊的,所以等她们傍晚回来后,远远的就看到了温氏站在院坝上,兴高采烈的冲着她们摆手。
宁氏的第一反应是:“大嫂疯了?”
朱母则认为,疯了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傻了。
等温氏将俩孩子考校分别得了全学堂第一、第二的好消息告诉了朱母宁氏她们后,这俩更震惊了。宁氏压根就没想过蠢儿子能考那么好,对于温氏在她跟前洋洋得意的样儿,更是完全没感觉,她只是震惊于……
“灶台都能得第二,为啥六郎以前在镇上的学塾老垫底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朱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再狠狠的剜了宁氏一眼后,将不善的目光投向了六郎。
六郎:……
报应啊!!早知道就不坑侄子了。
家里其他人的想法暂且不提,反正温氏是扬眉吐气了:“杨先生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猪毛啊,他就是会念书。”瞥了眼没啥表情的宁氏,温氏觉得宁氏就是在故作淡定,嗤笑一声,“就算二弟妹那么拼,我们猪毛还是全村最优秀的孩子!”
温氏本以为听到这话后,宁氏一定会气不过跟自己吵起来,结果宁氏只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很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就急急的奔灶屋里做晚饭去了。
没得到二弟妹的羡慕嫉妒,温氏心里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又寻思着,一年考校一回是不是太少了,多考校几回,那她在村里各家婆娘跟前也能更有些面子啊!
“六郎啊,你以前在镇上学塾念书的时候,先生也是一年考校一回?太少了吧?”
六郎刚摆脱了朱母的死亡凝视,正心有余悸着呢,听了这话,只下意识的点头:“就是一年考一回啊,还想怎么着?那只是镇上的学塾,又不是县学、府学那种官家的学堂。”
“啥意思?”
“就是只有县学、府学才会有月考的,别的地儿都是一年考一回的,很多连这个都省了。”
温氏重重的一拍巴掌:“对呀,可以每个月考一回啊!”
正巧路过的王香芹听了这话,忍不住吐槽她:“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呢,每个月都考多可怜呢?大嫂你咋不干脆建议一旬考一回呢?”
温氏一愣,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王香芹:……
啊噢,好像坏事了。
“二嫂啊,我来帮你生火!”王香芹果断的开溜,她做饭是不行,可生火还是没问题的。大冬天的,待在外头等饭菜吃也挺冷的,还不如进灶屋帮着生火,正好可以暖和暖和。
次日便是小年,依着风俗,过了小年才是真正的年关,一应的年货就必须开始准备了,当然性急的人家早在半月前就开始置办年货了。除了年货,还要扫尘、祭灶,像老朱家长房那头还得负责祭祖,当然其他几房也要参与,只是不负责操办而已。
好在,对于这些事儿,朱母经验很是丰富,再说她手里又不缺钱,提前月余就准备起来了。因此,到了正日子是半点儿不慌,还亲手绑了四只公鸡送去了长房那头,用作祭祖。
其实,讲究一些的人家祭祖用的是黑猪白羊,甚至还要准备三牲四果。当然,秀水村这一带没这么讲究,主要是讲究不起来。因此,祭祖多半都是割一刀猪肉,再绑上两只鸡鸭的。就这样,在村里都算是丰厚的,多的是穷人家割半斤、一斤肉来祭祖的。
祭祖的事情是由老朱家长房那头全权操办的,作为子孙也要去祭拜,却同嫁进门的媳妇们没太大关系。虽说这么一来,显得轻视女眷了,可王香芹乐得轻松,尤其男丁们都跑去长房那头了,她们剩下的妯娌三人随便下一锅面条就能把午饭对付了。
要说真有不高兴的,也就是温氏了。她认为自己是长媳,其他媳妇没去,她总该有资格帮着祭祖吧?当然,这还不是重点,最让她不自在的是朱母径自绑了四只鸡送去长房一事。
鸡本来就格外容易下蛋,温氏喂得好,平均每只母鸡一年能下二三百枚鸡蛋,出雏率也不低,差不多能达到六七成。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原先的五十只小鸡仔,已经扩充到了三百多只鸡,家里人特地拆了后院的猪圈,改搭了鸡棚。
朱母的意思是,早先就说好的,媳妇们干私活要上交公中一半。当然,说是这么说的,可实际上肯定没那么严苛,朱母一心盯着小食摊儿,对其他媳妇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像温氏养的鸡,每日里拿上一些鸡蛋供家里人一起吃,鸡也是碰上日子了杀一只,绝大部分还是归了温氏的。也就眼瞅着过年了,这才一次性绑了四只,还是特地挑了公鸡,没舍得绑母鸡。
这原本也在理,可甭管干啥都怕对比。
温氏瞧着隔壁猪舍里的猪们被养得膘肥体壮的,王香芹舍不得杀就没杀,到了她这头,婆婆说捉鸡就捉了,不是偏心还能是什么?想着过年要吃肉,母鸡们天冷了又不下蛋,到时候就家里那么多人,一天杀一只都不够吃的。
一想到这些,温氏这心哟,真的是揪着疼,哪怕猪毛考了第一名都没办法安慰她。
忍了又忍,温氏到底没能忍住,趁着今个儿家里人都不在,只得她们妯娌三人在,就问王香芹:“四弟妹啊,我看你养的那些猪都挺肥了,要不杀一头吧,也好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这鸡肉哪有猪肉好吃的?猪肉肥,油多。”
杀猪那是不可能的,第一批的优良种猪啊!
王香芹摇头道:“大嫂要是馋猪肉了,晚上同娘一声,让多买些猪肉回来。”
“家里养着那么多头猪,还买?”温氏急了,“你留着那么多猪干什么?母猪要下崽,公猪呢?配种也不需要那么多吧?还有啊,四弟妹你不觉得你在猪舍里花了太多本钱吗?”
温氏一样一样的派给王香芹听。
从一开始说要养猪,就先买了一亩地,又买了石料砍了木头盖了一排猪舍。之后为了方便取水,家里特地花钱请人打了水井,还额外多买了几块地。再往后,猪舍不够用了,又是重复的买石料买木头,找人盖了两排猪舍。以及猪饲料不够用,家里买地种苜蓿,一种就是十几亩地。
最最关键的是,花了那么多成本,除了最近一个月配种得了些钱外,旁的啥收益都没瞧见啊!
温氏是苦口婆心的劝解着,努力让王香芹明白,养猪不是这么个养法的:“你把猪养大了,要么卖整猪把钱攒下来,要么自家杀了吃,哪儿有既然不卖又不杀的?就算想留着下猪崽,一头老母猪还不够?你那边三十多头猪啊!”
王香芹吃得差不多了,拿起碗筷欲去洗涮,顺口回道:“今年三十多头猪,明年不就百来头了?到了后年、大后年,迟早能养到几百头上千头猪。这么着急杀做什么?大嫂没听说过杀鸡取卵?”
三嫂田氏瞧着这话头不对,赶紧匆忙吃完,也跟着起身:“大嫂你就别管四弟妹了,横竖她花的是自己的钱,又不消你出一文。”
身为弟媳妇,田氏没底气跟大嫂硬杠,能附和这一句已经算是她记王香芹的情了。也因此,说了这话后她赶紧起身溜了,又说自己年初二不打算回娘家了,今个儿天气不错,提前回趟娘家,等温氏回过神来之后,田氏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相较而言,王香芹不怎么将温氏这个大嫂放在眼里,主要是她没这个概念。要知道,在她上辈子,多的是当儿媳的跟婆婆顶嘴甚至拍桌子叫板的,对长嫂……
她不是对温氏欠缺尊重,而是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要尊重长嫂。
不都是一家子妯娌吗?谈不什么尊重不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