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还有什么比上着课回头一瞥就看到亲娘更可怕的?

这一幕, 在灶台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可怕阴影。

稍片刻后,即便宁氏已经离开了, 可灶台却仿佛被吓住了,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先生, 别说打哈欠了, 连晃神都不敢了。及至下了课, 他还有些缓过不来, 猪毛过来问他咋了, 他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告诉堂哥方才那惨烈的一幕。

猪毛也惊了, 直觉告诉他, 要是再任由着二婶这么监督下去, 别说灶台了,只怕连他也得跟着倒霉。可这一时半会儿的,俩人都没主意, 猪毛只好建议他,要不回家找找爹。

找爹是个好法子, 怕只怕当爹的不靠谱。

下半晌放学后, 灶台都没顾得上找小伙伴们玩耍, 就敦敦敦的跑去寻了他爹, 红着眼圈边哭边说了这几日的事情。哪怕有那么几天他没看到他娘扒窗户,可他没瞧见又不代表他娘没过来, 哪能回回都叫他看到呢?

“爹, 爹你救救我!”灶台越说越伤心, 哭得一抽一抽的,他原先没觉得读书可怕,眼下倒是感受到了,才没上几天学,他就不想学了。

二郎听得脑壳疼,心道这婆娘不会是疯了吧?天天往学堂窗户上扒着看孩子上课?代入自己想了想,二郎差点儿没自己脑补出来的景象吓死,直暗自庆幸他娘没那么疯。

“行吧,我回头跟你娘提一提,才刚上学,至于吗?”

哪怕得了亲爹的保证,灶台依旧哭唧唧。他可没忘记,早先寻了四婶儿帮忙时,四婶儿也是答应得好好的,可结果呢?只能盼着亲爹靠谱点儿。

事实证明,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就这天晚间,灶台好不容易忘却了早上那可怕的一幕,结果等吃过晚饭,乖乖听话的洗脸洗脚上床准备睡觉时,他娘冷不丁的又择了个字问他咋写。这回,灶台倒是没被噎着,他直接就红了眼圈,抽抽搭搭的看向他娘。

这会儿天气还算热,天时也成,可就算这样,都是入睡的点儿了,屋里还是很暗的,宁氏压根就没看到灶台面上的神情,只回忆着王香芹叮嘱她的话,柔声细语的宽慰儿子:“灶台你好好想,慢慢来不要紧的,真的要是不会,明个儿去村学后问问先生。记着了吗?”

灶台包着两泡眼泪,含泪点了点头:“嗯。”

终于看到了全程的二郎心有戚戚然,次日一早逮着机会就同媳妇提了这事儿,让她别太逼着儿子,说咱们老朱家的孩子啊,那就不是读书的料!

宁氏还纳闷呢,难道她不知道吗?就灶台那模样,看着就是随爹,所以她才决定自个儿上。刘神仙说了,她发财只能靠自己,指望儿子……且不说灶台能不能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就算能好了,她也心疼不是?

只这般,宁氏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又往村学去了,仍旧扒着窗户听先生讲课,她一般就扒上午那一会儿工夫,把今个儿教的字给记住后就离开,后面那些个摇头晃脑的读书,她就不参与了。要是碰巧灶台回头看她,她也会扬起笑容给灶台一个爱的鼓励。而每天傍晚在家里碰着灶台时,她更会反复的鼓舞孩子,让孩子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但不要给自己压力,要学着放轻松。

灶台:……

他的压力更大了。

宁氏做得那么明显,家里人都察觉了,就连朱母都提点了她几句,只是甭管怎么说,灶台都是她儿子,她非要监督,其他人也没办法。二郎倒是隔三差五的提醒几句,可灶台总觉得,好像每回他爹跟他娘谈心过后,他的处境就更惨了一分,弄得他总是怀疑他爹在背后说他坏话。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温氏也察觉了宁氏最近一段时日的不正常,她倒是没上赶着劝,而是认真的反思了自己对猪毛的忽略。很快,她也学着宁氏的样子,不是抽空往村学跑,就是冷不丁的问猪毛哪个字咋写,那不就是盯着猪毛好好读书。很多时候,往往猪毛学了一天,刚歇会儿,就被他娘发现了。

“猪毛你咋又不好好学了?过来,念书写字。”

有一种鬼故事叫做,你娘让你好好学习。

很难说,猪毛和灶台哪个更惨,又或者说,他俩都认为自己比对方要惨烈一百倍。温氏每天都找猪毛谈心,让他好好学习努力上进,将来考秀才考进学,回头当上大官改换门庭,到时候全家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靠猪毛了。而宁氏倒是不说这些,她只会让灶台放宽心,可就算这样,灶台的压力还是很大,明明亲娘没说啥,可他就是觉得有点儿啥。

只这般,日子在俩孩子心惊胆战中缓缓的过着。

搁在以前,总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春耕之后野菜满山,小孩子们会纷纷上山割野菜好给家里添个菜。再过阵子天气就热了,下河玩水是最佳的解暑方式,接着便是秋收农忙,那阵子家里的伙食都会较之平日好上一个档次。等熬过酷暑,各家各户嫁闺女的娶媳妇的,当然少不了盖新房的,又因为村里人或多或少都连着亲,小孩子们东家蹭把花生,西家拿块糖。及至连这都过去了,那离年关也不远了,过年吃食就更多了,还有杀猪饭吃,糕点果子也少不了,殷实人家会给孩子做一身新衣裳,还有压岁钱拿,日子不要太美滋滋。

一年四季过得多快啊,中间碰上自个儿生日时,还能破天荒的吃一碗长寿面,面里头还埋了鸡蛋,上头撒了葱花滴了香油的。

可惜,那是以前了。

自打上学后,猪毛和灶台都蔫吧了,只觉得时间过得真慢啊。同样觉得时间漫长的,还有六郎,再又一次算错账,被王香芹指出来后,他被朱母召去谈心了。

当儿子的最怕什么?别家儿子不清楚,反正老朱家的,最怕被娘逮住谈人生谈理想,谈……

“六郎啊,就算你下回要算错,咱们还跟以前那样错,成不?”朱母下了最后的通牒,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刺激了。说这话时,她都没特地背着人,就拽着六郎在堂屋里说开了。

宁氏才盘算着要跟王香芹说,不用检查也成啊,就这两个月,六郎错的那几回,全是亏了朱母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呢?结果,她还没说,朱母就抢了先。

也不知道是被亲娘吓到了,还是因为王香芹养的猪已经都过了五个月,暂时不再需要她每天唱忐忑开胃口了,六郎终于不再忐忑,正确率徒然高了不少,且偶尔错个一次,亏的一方又变成了宁氏。宁氏也是认命了,反正她如今已经开始学着认字了,没事就拿手指比划着。她到底是成年人,哪怕论记性不如孩子们,可谁叫她的决心大呢?下了狠心好好学习的她,认字的进度比灶台还快一些。

这档口,朱母也抽空寻了媒人给五郎说亲,按说五郎要说个媳妇不难的,眼下老朱家有钱了,唯一略麻烦的是房间不太够。但这个也无所谓,朱母已经找人起房子了,将原本泥墙稻草顶的灶屋拆了,东西厢各多起一间房,随后再重新搭灶屋,这回要三个灶眼的,方便自家开火做饭,也方便回头做一些需要初加工的吃食。

房子是还没起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朱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可也不知道怎的了,朱母一直没寻到合适的,不是没人选,而是没中意的。

朱母还叮嘱王香芹帮着留意一下,毕竟她还要跟着出摊,至于老大、老三媳妇,她都不大放心。老大媳妇就不说了,老三媳妇太面了,她哪怕不想个坏脾气的,可太软棉了肯定也不成,最好是话不多立得住干活又麻利的。

王香芹被迫接受了这一重任,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她娘家人少,唯一的亲妹妹已经嫁出去了,至于她嫂子,那叫一个能说。偏跟二嫂宁氏还不同,宁氏仅仅是话唠,并不会无缘无故的编排别人,可她娘家嫂子却是个碎嘴婆娘,无事还要起三分浪,要是托她嫂子介绍,只怕就算成了,那也不是朱母想要的那种儿媳妇。

只这般,五郎的亲事就停滞了下来,愣是到家里新房都盖好了,还是没个头绪。

新房盖了也不能不住人,朱母一声令下,五郎和六郎就从原先的房间里搬了出去。他们原先那屋也没空着,而是让已经大了的猪毛和灶台住进去。这下可好,温氏见天的往那屋去,盯着猪毛伏案练字。灶台也怕啊,看大伯娘盯着堂哥,他自然不敢独自一人出去玩,只能被迫跟着一道儿念书练字,一时间家里读书的氛围倒是好了许多。

“俩娃儿都大了,你们也该再要一个了。”见俩孩子住得也挺好的,朱母很快就提点了温氏和宁氏,被提点的人倒是没往心里去,哪怕她们也希望再怀,可没怀上有啥办法呢?反而这话落在一旁的三郎媳妇耳里,却分外刺耳。

三郎媳妇犹豫再三,还是捧着早先精心做好的围涎,寻上了王香芹。

还真别说,王香芹早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直到看到这几个做工精致但造型很是死板的围涎后,这才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了,尽管上辈子很多工艺都是从古时流传下来的,可事实上,因为古代很多手艺都是不外传的,普通人几乎没可能接触到那些真正能被称为艺术品的东西。甚至围涎的做法都谈不上有多稀罕,可不会就是不会。哪怕三嫂的绣活很不错,做出来的却仍然是乡下地头常见的口水兜,只是在旁边包了一圈边,上头分别绣了胖娃、锦鲤以及最传统的福字。

假如没有抢眼的造型,只怕绣工再好,也很难卖上价。

王香芹思量再三,去猪毛和灶台那屋借了笔墨纸,边回忆边画了个贴补绣虎纹围涎。

多亏她上辈子被忙于养殖场的父母塞过各种兴趣班,没一样是精通的,不过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贴补绣虎纹围涎的款式有不少,她挑了个印象比较深刻的画出来,整个儿围涎的模样就是个趴在地上的大老虎,中间镂空,尾巴处则是用绳扣的,方便解开系于孩子的脖颈处。待完成后,顶着王字纹的大老虎脑袋就在孩子下巴处,远远的看着就好像胸口上贴了个老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