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一手插腰一手怒指大嫂温氏,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胜券在握的气势。
不过也是,她早先就怕温氏矢口否认, 还特地往温氏娘家村子去了一趟, 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了个严严实实后, 这才信心十足的指认偷菜贼。
本以为这次是必胜的结果,可谁知……
“宁氏你太过分了!!”
“不就是一颗菜吗?你都已经发大财了,还在这儿跟我计较一两颗菜?一天到晚的为了颗白菜穷叫唤, 你还真是眼皮子浅得可以啊!狗改不口吃.屎说的就是你!就算你有钱了,还是这副死德性!!”
“再说那菜是你的吗?咱们家还没分呢!让你管个菜园子,菜就成你的了?那回头可不得了, 哪天让你管个家,咱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怕是都要改姓宁了!我砍个白菜咋了?你能砍,我不能砍?怎么就变成贼偷儿了?我不就是砍了白菜没特地跟你说一声吗?我干啥事儿都要告诉你啊?你是我祖宗啊!!”
“别扯出那副青天大老爷的样儿来!妯娌那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呢?早以前, 四弟妹没进门的时候,是谁一天天的大嫂长大嫂短的?见着好处就往前冲,让你做个什么事儿都磨叽,说啥都不肯当出头鸟,早先让六弟别念书那事儿, 你敢说你没起这个心思?坏人让我当了,好处全落到了你身上!咋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了?”
“我告诉你,逼急了我跟你拼了!横竖我的名声也叫你败坏了!说我是贼偷儿了, 我还说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破落户家出来的下三滥!!”
……
看着徒然爆发出满腔怒火的温氏, 堂屋内的众人彻底懵了。
旁观的人都听傻眼了, 更别提直接承受了温氏全部火力的二嫂宁氏了,她都快怂成一坨肉球了。
说白了,二嫂本来就是个怂怂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嫁到朱家多年仍被温氏压得死死的。要知道,她俩的情况其实是差不多的,温氏娘家条件略好一些,可娘家钱再多跟一个出嫁女有关系吗?二嫂娘家的条件是差了点儿,却胜在她跟娘家关系好,又是本村出来的,真遇到什么事儿,她高声一吆喝,还是会有人来帮她的。
再说嫁的男人,大郎一直待在家里,反而二郎和三郎经常外出打短工赚钱,真要比较起来,既会种地又能赚钱肯定更胜一筹。还有儿子,猪毛和灶台同一年出生的,都长得虎头虎脑的,谁也没比谁差。
而论模样论身材,二嫂也比大嫂强。更别提,她还有一手格外出众的厨艺,村里多的是人请她去掌勺。
综合来说,就算温氏占了个长嫂的位置,这俩人最起码也该是旗鼓相当。可真相却是,成为妯娌的这些年来,二嫂永远是被欺压的那一个,还是被欺负到完全无力还手的地步。
“人都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的!”温氏越骂越生气,索性不管不顾的一头冲了过去,“就为了一颗菜!再怎么精穷的人家都不会那么抠!就你!!宁氏,你给我站住!!站住别跑!!!!!!”
咋可能不跑呢?二嫂当众表演了个现场版的抱头鼠窜。
眼见这俩人都窜出堂屋去了院坝上,朱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劝架的劝架拉架的拉架。王香芹和三嫂更是一叠声的唤着大嫂,几次去拉人,却都被温氏狠狠的甩脱开去。
“够了!!”
朱母怒了,操起一旁的小板凳,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温氏止住了脚步,而二嫂大概是逃习惯了,愣是窜出去有半里地,听着后头没啥动静了,这才缩头缩脑的又往回走,却不敢直接走到院坝上,只站在外头,怂怂的往这边瞧。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朱母气到不行,见她这样,大郎忙上前拽过温氏,硬是将她摁了下来,夫妻俩都跪在了朱母跟前。
朱母冷笑一声:“可省省吧,当着我和你爹的面都敢喊打喊杀的,还跪呢,我真怕我受不起。”
温氏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被大郎硬是摁住了肩膀怎么也挣脱不了,一顿满腔的委屈,嗷呜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就是小心眼儿!我上回就说过了,不让六郎读书那个事儿,家里的媳妇人人这么想,你就只怪我一个人,还一直记在心里头。你看看,二弟妹都把我欺负成啥样儿了,我不就砍了家里几颗菜吗?她在外头骂了我多少难听的话?还上我娘家村子败坏我的名声!像她这么心肠恶毒的妇人,你不收拾她,你反而骂我!”
二嫂远远的站在院坝底下,她倒是听到了温氏诋毁她的话,有心想要反驳,可又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一点儿,可只要温氏一动,她就立马缩了回去,怂的一批。
朱母看着这俩媳妇就脑壳疼:“宁氏你过来!”
“噢……”二嫂拖长声音答应了一声。婆婆的话她可不敢不听,因此只能委屈唧唧的挪步走了过来,可她却不敢靠得太近,一面望向婆婆,一面却将注意力放到了院坝之外,完全是一副随时随地都准备夺路而逃的模样。
见她这怂样儿,朱母简直被她给气乐了。
其实,朱母一直都知道几个儿媳里头,最能的是大郎媳妇。长媳嘛,本身就得有魄力,要能镇得住底下的弟妹。二郎媳妇怂是怂了点儿,可正因为她怂,才不敢轻易搞事。至于三郎媳妇,因为进门一年半多了,肚子都没个动静,加上娘家那头既没钱又不咋在乎她,她别说搞事了,连大声说话都没那个底气。还有四郎媳妇,早先说的那个王香椿是个没脑子的,可正因为没脑子反而好拿捏,换成了王香芹后,好是好了,也给家里带来了发财机会,却也一度导致了家里的失衡。
一个家,尤其是儿孙满堂的大家族,想要平平稳稳的往前走,互相制衡才是最重要的。
偏生,老朱家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彻底打破了平衡。
这种情况下,分家是最简单粗暴的选项。可朱母不想分家,对于一个婆婆来说,一旦分家,哪怕儿子们还愿意孝顺她,日子也大不如前了。再说了,不就是儿媳妇们之间闹矛盾吗?镇压即可,这点手段她还是有的。
正好,小食摊儿收了,矛盾又激发了,趁着这个机会,朱母打算重新立立规矩。
朱母看了看俩儿媳妇。
温氏刚才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转瞬就哭得肝肠寸断。她是真的伤心上了,想想这个月她的日子多惨啊,处处都是憋屈,哪哪都是受罪,可以说她活到那么大,这段时日是她生平最难捱的了。
再看宁氏,她再度恢复了原先怂哒哒的模样,一方面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她只能尽可能的靠过来,可另一方面又怕大嫂怒起伤人,她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朱母长出一口气,单就这事儿而言,温氏的错处更大一些:“你不想空着手回娘家,不能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吗?一颗菜算得了什么?可你为啥不直说呢?下次,要是还回娘家,直说!听到了没!”
温氏很大声的抽泣了一声:“听到了。”
“咳咳。”朱父咳嗽了两声。
朱母自然看懂了男人的暗示,了然的点了点头。
为啥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因为家务事本来就不是要断个是非黑白的,更不是要还谁一个公道。说白了,要的是保持家里众人那微妙的平衡。身为婆婆,朱母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家里成天吵吵闹闹的,她就想把挑事的主儿给摁下去。哪怕你再有道理,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也照样会被收拾。
她不是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她只是当家主母。
朱母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二郎媳妇,直到把人看得瑟瑟发抖,她才开口:“让你做买卖你就做买卖,管什么菜园子?我不是交代你弄那个啥鱼烧,你放着正经事儿不做,为一棵白菜折腾那么久,你能分出个轻重缓急吗?”
“别告诉我你真就是心疼那两颗白菜,还不就是捏了你大嫂的把柄,趁这个机会兴风作浪。高兴吧?得意吧?你大嫂名声坏了,咱们老朱家有什么好处啊?从今个儿开始,你只用管灶屋里的那摊子事儿,别的事情跟你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听到了没?”
二郎媳妇被训得五官都挤成一团了,闻言,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听、听到了。”
朱母见这俩人都得了教训,这才摆了摆手:“行了,都进屋吃饭吧。”
她是作罢了,可温氏不干啊!
“娘,二弟妹坏我名声,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她还特地跑去我娘家的村子里问了这事儿。回头我哪儿还有脸面回娘家啊?丢死个人了!”温氏不依不饶,她觉得自己不能白白吃了这个亏。
殊不知,在几个儿媳妇里头,朱母最反感的就是温氏这个长媳了。问题在于,温氏如今太弱势了,当婆婆的要是再打压她,她就真的扶不起来了。长媳一旦趋于弱势,要是二媳妇是个和气的,家里倒也太平,偏生那宁氏也是个刺儿头、搞事精。
这温氏弱了,只会连带整个大房沉寂下去,而宁氏绝对会迎头赶上,趁你病要你命。
到时候那就不是妯娌之间的矛盾了,而是会伤到了兄弟情分。
朱母沉默了,从情感上而言,她只想怼死这个没脑子的温氏。可从大局来看,她却不得不托温氏一把,免得大房从此一蹶不振。
正迟疑着,二郎媳妇弱弱的开了口:“娘,大嫂,我知道错了,我跟你们赔礼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敢惹事了,一定好好听娘的吩咐将灶屋的活儿做好。”
她小心谨慎的组织着措辞,还要同时观察婆婆面上的神情,眼看着婆婆紧绷的表情略松了一些,她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接下来的话说的就顺畅多了。
“这样吧,我出钱买些酒肉来,让家里人吃顿好的,就当是赔罪了!”
不等朱母开口,二嫂就快速的跑回屋里,摸了些钱出来给二郎,让他跑快点儿,去买肉打酒。自己则麻利的去了灶屋,生火烧水,再瞧瞧有啥配菜,心里很快就有了成算。
稍片刻后,饭菜重新上了桌,二嫂是真的能屈能伸,再度给温氏赔了罪。温氏憋屈得不行,可公婆在上头盯着呢,旁边还有男人一直拿胳膊肘鼓捣她,更气人的是,她儿子猪毛早就已经盯上了刚端来还冒着热气的肉菜,一个劲儿的问可以吃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温氏不得不接受了这份“歉意”。
目睹这一切的王香芹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大嫂最终还是输了,哪怕实际道歉的人是二嫂,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母对大嫂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只是碍于大郎和猪毛,不得不帮着兜底。再就是,通过这件事儿,王香芹愈发确定了大嫂不适合做买卖,二嫂却是个天生的买卖人。
待夜里,四郎迟疑再三,压低声音说起这个事儿时,王香芹提醒他别插手。
“我觉得这个事情是大嫂的错,怎么最后道歉的人变成了二嫂?还有,你不是跟二嫂比较要好吗?”四郎很是不解,当然对他来说,大哥二哥倒是差不多,他颇有些担心的道,“我怕回头大哥二哥处不好。”
“不会的,二嫂会劝二哥的。”王香芹并不担心,“等二嫂哄好了二哥,二哥也会跟大哥道歉的。到时候,本就理亏的大哥能怎么办?当然是更加的羞愧自责了。”
“那这事儿就翻篇了?”
王香芹想了想,在二嫂那头大概是很容易翻篇的,明显二嫂在认清楚形势后果断的选择认栽。可想也知道,在朱母和温氏那里想要翻篇是很难的。
朱母为了制衡强压了二嫂,偏二嫂还是孝敬家里最多钱的人,哪怕二嫂在发财以后,是略有些飘了,可说白了错仍然不在她。再算上前面那些事儿,估摸着朱母只会越来越看不惯温氏。
温氏心里也有刺,发财的事情轮不到她,倒霉事儿全罩在她头上了,偏她还不是那种会自省的人,只会将所有的错处一股脑的推给别人。这种性子的人,只怕会越来越钻牛角尖,尤其是看着二嫂愈发有钱,她自己却穷得叮当响……
想不开的,真的想不开。
“家务事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反正咱们只要明面上公平的对待每个人就成了。我想,经了这个事儿,大嫂和二嫂也不会再闹起来了。”
“也对,咱们不能再搅合闹事了,让娘也松快点儿了。”
四郎的心态代表了朱家兄弟们,自认为已经翻篇了,今夜他们几兄弟都睡得喷香,全然不知有人气得脑壳生疼,咬牙切齿的想要扳回一城。
王香芹说错了,大嫂和二嫂不是不会再闹起来了,而是将台面上的事情转移到了地下。争斗还是有的,只要别叫朱母逮个正着就成了,想来朱母也不可能非要她们妯娌亲如姐妹。再说了,亲姐妹还有互相算计的,妯娌之间维持个表面客气就成了。
就这样,老朱家陷入了一种格外微妙的气氛之中。
温氏倒是屡次想找麻烦,可二嫂太鸡贼了,她明显感受到了朱母不想看到她挑事,那就只能避开了。你指桑骂槐,我就装傻;你冷嘲热讽,我就当自己聋了。
次数一多,朱母也不耐烦了,索性让温氏跟着下地去。
春耕即便没秋收那么忙,下地干活还是很辛苦的,让温氏跟着下了两天地,她就彻底老实了。可朱母并不想再平添事端,之后虽没逼着她下地,却也安排了一堆的活计,件件都不轻松。偏温氏还要孵小鸡,一面忙活家里的活计,一面操心孵蛋的成功率,心里还有一团火气发不出去,憋得她胸闷气短,恨不得找人拼了。
那头的二嫂也不高兴,说白了,发财之后她的心态确实发生了变化,如今她怕的是朱母和王香芹,对于温氏只能说是余威尚存。
怕朱母怼她,又担心鲷鱼烧做不好失了发财的机会,二嫂这才忍住了没挑事。
可谁能想到呢?她不挑事儿,事来找她了。
这天她正在灶屋里忙活着,主要是配鲷鱼烧里头的那个馅儿,除了王香芹提供的红豆馅儿外,她另外鼓捣出了三种,又根据馅料的不同,要调整面糊的比例,还有火候也是个问题,既要保持内里的软绵,又要保证外表的酥脆。最关键的是,她的速度还不能慢了,食客们可没这个耐心。
将再度做好的鲷鱼烧挟出来搁在旁边的浅口大盘子里,二嫂又继续做下一份。
片刻后,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她猛的一抬头,刚才还冒着热气的鲷鱼烧居然不见了。再想起早先她做的也不止这一份啊,去哪儿了?
四下一搜寻,二嫂冷漠的看着张着小嘴呼呼的往鲷鱼烧上吹气的猪毛。
二嫂闪电一般的出手,夺下了猪毛手里才咬了一小口的鲷鱼烧,迅速放进嘴里,三两口的吃完:“我的!”
猪毛:……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猪毛嗷嗷哭的冲出了灶屋:“娘啊娘啊娘……”
紧接着,外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近乎惨叫般的尖锐声音:“啊啊啊啊啊啊!猪毛你干啥!天、天、天……”仿佛是一口气接不上来的那种感觉,片刻后尖叫声冲破云霄:“我的蛋!!!!!!!!!!”
二嫂差点儿没给吓劈叉了,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灶屋:“咋了咋了?”
坐在院坝上做衣服的三嫂直接一针戳到了手指头上,疼得连连倒吸凉气:“嘶嘶……嘶!”
就连刚出了院坝打算往隔壁猪舍去的王香芹都被吓得不轻,赶紧往回跑:“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