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就是大年三十。
贴对联贴福字,挂灯笼放鞭炮,还要准备一桌子上好的年夜饭。
大清早起来,老朱家的人就忙活起来了。他们家原先养的两头大肥猪卖的卖杀的杀,猪肉倒是留下了不少,全做成了腊肉和熏肉,节省点儿吃能吃许久。朱母的意思是,猪肉切一点,再杀两只鸡,一只今个儿就吃了,另一只留着正月里吃。除了这些外,还要包一些饺子,往年吃的多是素饺子,最多也就掺点儿肉末,今年朱母就大气多了,自家的腊肉和熏肉没舍得,让大郎又去割了一刀肉,包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吃,管够!
其实,搁在往年,这些事情应该是提前准备起来的,也因为准备的时间久了,就不会显得特别忙碌。可今年不是特殊吗?虽说出去支摊儿的只有朱母和二嫂,可家里人也没闲着,又要磨糯米面,又要准备各种馅料,再说没有朱母在家主持大局,家里头难免有些乱。
也因此,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年三十这一天,朱母提前就说了,早饭吃得饱一点,午饭就吃干饼子,横竖晚上有吃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吩咐完这些事儿后,朱母又忍不住同朱父嘀咕了两句。
她是忙着支摊儿,毕竟每日里进账那么多呢,就当是她钻钱眼子里好了,怎么大儿媳丁点儿作用都派不上呢?当年她给大郎找媳妇,特地强调要长女,最好是一大家子同辈里头最年长的那个。温氏的话,她是她家那一房的长女,上头还有个堂哥,底下有亲弟妹,也有堂弟妹,加上她本人干活特利索,长相在农家女里头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各方面一合计,朱母觉得这人蛮符合她对于长媳的要求。
可眼下看来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旁的就不说了,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家里各种琐事是一大堆等着人去做,也不光是缺人做,顶顶要紧的是需要人去统筹安排。
长媳啊,在婆母顾不着家的时候,可不得顶上来吗?可温氏就跟毫无知觉一样,压根就不管这些,最多就是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完成了,多的活计一点儿也不愿意沾手。
本来,老大不行就老二上。偏生,二郎媳妇叫朱母带着去支摊儿了,三郎媳妇虽说进门一年半了,可这不是还没生过儿子吗?女人家就是这样的,嫁人之后第一要紧的就是开怀生个儿子,有了儿子才有底气,要不然你就愿意给她机会,她也不敢挑大梁,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万一因为没办好事儿,招了婆家人的嫌,膝下又没儿子傍身,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至于四郎媳妇那就更不用说了,秋收后才进的门,头上又有好几个嫂子,她除非是傻了才会冲到第一线上。
朱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长媳没择好。
可眼下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朱母盘算着,五色汤圆就算再招人喜欢,过了正月里估计也没人会买了,就算还有人买生意肯定也大不如前了。这么一来,要么就让二郎媳妇一个人出摊,要么索性就别出摊了,她多顾着点儿家里,把心思多放一些在长媳身上。要知道,一个家族兴盛与否,跟长媳是密切相关的。
老朱家的人都忙着呢,哪怕家里人多,一下子要完成那么多活儿也够呛。
二郎媳妇还掐着点儿回了一趟娘家,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抱回了一只黄不拉几的小狗崽子。王香芹好奇的过去瞅了一眼,发现那就是一只标准的中华田园犬。
“这狗不错,好养活。”王香芹上辈子虽然主要是养猪,但养猪场里也有好几只狗。她不大喜欢那些名贵的纯种狗,感觉那就是找个祖宗来伺候的,养的都是看门的大狗,中华田园犬是必须的,还有一只血统不是那么纯的黑背,反正那几只狗瞅着没一个是好惹的。
“对呀,它是一窝狗崽子里头最结实的。”二嫂高高兴兴的给小狗崽子做了个窝,就是找了个已经很久了的箩筐,里头铺上干稻草,再往自己那屋一放就成了。乡下养狗糙,就如今这待遇都是小狗崽子才有的,回头等略大一些了,就更用不着费心了。
“它叫啥名儿?”
“叫二狗子吧。”
“为啥?”
“四弟妹你想啊,我在娘家排行老二,我嫁的又是老二,我还盼着回头能再揣个老二……”二嫂美滋滋的畅想未来,正想接着往下说呢,就听到朱母在院坝里喊人,她赶紧将狗窝往角落里推了推,忙不迭的冲了出去。
王香芹也跟着出去了,就看到朱母把一个不大的木桶给了二嫂,吩咐她要拿出真本事来,好好整治出一桌好吃的来。
等朱母又走开了,王香芹凑过去一瞧,却发现木桶子里装了三尾鱼,桶子里还有水呢,鱼看着挺活泼的,正游得欢快。
“今个儿还要烧鱼?”
二嫂也在低头瞅着鱼,闻言只道:“年年有余嘛,肯定要吃鱼的。四弟妹喜欢吃啥味儿的?你说,我给你做。”
王香芹不由的语塞了。
她上辈子生活的地方,既不靠海也不临河,加上自家一直以来就是开养殖场的,所以逢年过节吃的多半都是肉,没咋吃过鱼。虽说等她长大以后,离开了家乡去了大城市,吃喝也方便多了,手头上也不差钱,可打小养成的习惯使得她不会特地买鱼吃。倒是不算挑食,只是没那个意识。
“鱼汤?我娘家很少吃鱼,倒是记得鱼汤挺好喝的。”王香芹想了一下,秀水村因为临近水域,河流溪水确实不少,吃鱼也就方便多了。可因为她娘家不富裕,多半都是吃自家地里产的,哪怕鱼卖的不贵也不会特地去买的,只隐约记得很早以前,她娘会买一条小鱼,再买一块豆腐,配着熬鱼汤喝。
听王香芹这么说,二嫂只拍着胸口打包票:“鱼汤肯定是有的,我再做个鱼羹,红烧鱼也不错,都是我的拿手菜。”
“那我就等着享口福了。”
俩人略说过几句话,又四散开来忙活去了。今个儿的活是真不少,好在家里人都是干惯了活的,动作麻利得很,就连习惯性偷懒的大嫂温氏,因为有朱母盯着,手脚亦是快了许多。不过半下午,所有的准备都齐活了。
齐活了不代表就真没活儿了,朱母瞅着家里的活计差不多了,就唤过几个儿子,继续去磨面,正月里她还要去支摊儿呢。
磨面的人里并不包括六郎。
事实上,六郎打从吃过早饭以后,就一头扎进了账本的海洋里,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淹死了。
朱母忙完后,就去六郎那屋瞅了瞅。六郎一贯都是跟五郎住一屋的,毕竟他这两年一直待在镇上的学塾里,少有回家的,哪怕回家好了,跟五郎住一屋也没啥的。他俩那屋是在正房,因为房间很大,左右各放两张铺,中间则摆了张桌案。早以前,六郎还在邻村上村学时,他都是在自己那屋用功苦读的。
而眼下,六郎也在伏案苦读,哦不,是算账。
家里支小食摊儿已经有半拉月了,当然六郎跟着老账房学账也有半个月了。早先,他都只是记账,就是朱母和二嫂说啥他就记啥。王香芹瞧过一次,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他记账就跟人家写家信似的,密密麻麻的一大张纸,乍一看连具体的数字都找不着,感觉就是纯粹想要逼死算账的人。
怎么说呢?要是记账是一个人,算账是另外一个人,那倒是还能理解。可就老朱家这情况,记账算账的还不都是六郎自个儿吗?王香芹实在是弄不懂他,为啥要这么作死坑自己。
这不,报应来了,面对多达半个月的账目,六郎从天微凉就开始算,中午饭直接就没吃,用他的话来说,他吃不下完全没胃口。一直到下半晌,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他才堪堪算完了。
朱母见他算完了,就喊他拿账本去堂屋里,又高声唤了二郎、四郎媳妇过来。
人都是在的,不单二嫂和王香芹听到唤声立刻过来了,就连没啥关系的大嫂和三嫂也赶过来凑热闹了。
“算清楚了?我该给你二嫂多少钱?”朱母问道。
其实,依着最新的规矩,该是儿媳妇们赚了钱交给公中一半的。但支小食摊儿是个特例,因为成本都是朱母出的,做买卖期间,又补充了不少原材料。哪怕朱母有钱,但也不可能让二嫂捏着所有钱,她再另外掏钱买糯米的。因此,每日里赚来的钱,都是叫二嫂数清楚后,又托付给朱母保管的,后续的进货钱也从前头的收入里扣。
这一点,朱母和二嫂是达成了共识的,就是差点儿逼死了六郎。
好不容易算完了,六郎已经是累得精疲力尽,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扣掉成本还有上交公中的一半,给娘的分成,二嫂能拿三十八两七钱银子。”
大嫂温氏腾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把紧挨着她坐的二嫂吓得差点儿滚到了地上。等略缓了缓神,二嫂气得直跳脚:“干嘛呀!你干嘛啊!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啊!”
没等大嫂开口,二嫂又满脸疑惑的看向六郎:“你刚才说我该得多少钱?”
六郎又把数字给报了一遍,顺口又说家里的库存。
二嫂对库存啥的丝毫不感兴趣,她只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六郎一阵,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开口:“你算清楚了?你真的算清楚了?”
“算……算清楚了啊,二嫂。”六郎被二嫂那饱含怨念的眼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抬眼想要去寻二哥,这才想起二哥他们好像被娘打发去磨面了。
按理说,大年三十还要去推磨是一件非常惨烈的事情。可六郎却完全无法同情他的哥哥们,反正要他选择的话,他宁可从早到晚都推磨,也不愿意埋头算账,完了还要被他二嫂用那种眼神盯着瞧。这真不是他多心,他二嫂看他的眼神吧,就感觉像是在看案板上的肉一样。
朱母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问:“咋了?是算错了吗?”
二嫂猛点头:“就是算错了啊!娘你别不信我,你早先出了多少本钱,不都是跟我说过的吗?后来陆续买的糯米和馅料,也都是我俩一起去看的,价钱我都记着呢。还有每天收入多少,不都是我一一清点好的?我是没念过书,但算账难道不是,赚了多少钱扣掉花出去的钱,剩下的都是利润吗?”
朱母:……
有道理,这话真的是太有道理了。
扭头看六郎,朱母也忍不住皱眉头了:“你算清楚了?真的没出错?”按理说,二郎媳妇就算再鸡贼,也不可能撒这种谎的,毕竟账目本身是没错的,要是她瞎说算错了,回头找个靠谱的人帮着一算,不就露馅了?
王香芹也探头看了眼,但她很快就选择了放弃。那密密麻麻的字啊,看得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再看六郎,更是一脸的绝望:“我真的算清楚了!”
二嫂原先还想着六郎那么笨,早晚都会算错的,到时候她占便宜就不说,她吃亏了直接说。没想到啊,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还是她吃了亏。当下,她用一脸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六郎:“可我算出来的是,四十一两二钱银子啊!你足足少算了我二两半银!!”
“二两半的银子能换足陌的两贯半钱啊!那是整整两千五百文的钱啊!猪肉才三十文钱一斤,全买了猪肉,那份量都有我那么重了!”
“六郎啊!六弟啊!你倒是仔细再算算啊!我的钱啊……”
王香芹看着悲痛欲绝的二嫂,又瞅了眼生无可恋的六郎,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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