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镇,秀水村。
尽管农忙已过,不过大清早的,各家各户还是忙活起来了。头一个起身的,永远都是家里的媳妇们。刚嫁人没几天的王香芹摸黑起了身,却及至听到东屋的大嫂二嫂有了声响,这才推门出去。
差不多跟她同时出去的还有同住西屋这边的三嫂,俩人相视一笑,各自忙活去了。
老朱家相较于村里其他人家,还是挺大的,堂屋五间房,东西厢各两间,虽是泥墙瓦房,但在这秀水村也算是难得一见了。西屋旁搭了灶屋,茅房则在屋后头,跟茅房紧挨着的是猪圈、鸡舍,也算是村里的殷实人家了。
这会儿,大嫂二嫂已经在灶屋忙活着了,三嫂提了一壶水往公婆屋里送热水去了。她们当媳妇的,年岁轻倒是无妨,洗一把冷水脸还精神呢。公婆就不同了,热乎乎的抹把脸人才舒坦。
王香芹则去了堂屋那边抹桌子摆椅子,又从灶屋拿了碗筷来摆。没一会儿,大嫂二嫂就端着饭菜过来了,农家饭菜简单,如今又是农闲时,只有白粥配咸菜,幸好粥还是很稠的。
只一会儿工夫,还在家的人都到齐了。
老朱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只一个事儿就足够说明了。却说这年头,不论乡间地头或是镇上城里,端没有父母在就分家的道理。可轮到老朱家时,却是不分家都不行,就王香芹所在的这一房,就有六个男丁,而她公公单兄弟就有八人,还不算已经嫁出去的姐妹。至于其他几房,人丁亦是极为兴旺。
如此这般,不早早的分家还能怎么着呢?同一个屋檐下,根本就住不了。于是,早好些年,朱家就在老太太做主下分了家,她跟大房过,其他几房每年送米粮过去,也算是尽了孝道。
王香芹的公公是二房,她嫁的便是朱家二房的四郎。
说起来,这门亲事也是一波三折,甚至在半个月前,王香芹都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会嫁给了同村的朱四郎。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准备嫁去镇上富户家,三媒六聘已定,大红的嫁衣更是她熬了小半年精心做成的,哪知就在她出门子前,突然出了变故。
她的妹妹王香椿把她弄晕了,自己蒙上红盖头坐上了镇上来的花轿,顶替她嫁了出去。
姐妹俩的身形相差无几,当然模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是洞房花烛夜,屋内本就昏暗,新郎官喝得醉醺醺的,愣是没能立刻发现。及至第二日清晨,真相这才曝光,新郎家忙派人去乡下王家问情况,殊不知王家这头早就乱了套。
王香芹是晕晕乎乎的醒转过来时,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花轿已经出了村进了镇。她坐在床边懵了好半晌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她嫂子进门唤她出来吃晚饭,才愕然发现早该出门子的她至今还待在家中。
事后,嫂子才说,是小妹说她头疼得很,要小睡一会儿,让吃晚饭再喊她。
这本没也什么,都嫁到王家五六年了,嫂子当然知道底下俩小姑子分别是什么性儿。大妹人长得好看不说,手脚也勤快,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偏小妹是出了名的懒货,懒也就算了,关键脾气还大,有什么不如意就使性子发火,最要紧的是她长得还一般,说亲时可不是吃亏了吗?
眼看着一母同胞的姐姐说了门好亲事,就要嫁到镇上富户家享福去了,自己却因为坏脾气说不到像样的亲事,不得不嫁到同村的老朱家,王香椿可不是愈发难受了。
其实,老朱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人丁兴旺的缘故,在村里是第一大姓。就是吧,家里有个读书人,这年头读书格外费钱,使得原本还不错的家境,愈发的窘迫起来。可老朱家也有个好处,家里的男丁都憨厚得很,典型的蒙头做事话不多,要不是因为家贫,也看不上王家这个凶婆娘。
谁知,事情竟是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家父母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束手无策,她哥倒是先回过神来,起身就要往镇上去,说要赶紧把人换回来。见状,她嫂子忙拉住人,让他先听听爹妈怎么说。
怎么说?能怎么说?到底是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小闺女这事儿做得颇不地道,那也不能真把人往死里逼。大闺女模样好人勤快,就算没了镇上这桩亲事,回头要说人也不难,反观小闺女,真要是换回来了,她还能有活路?
当娘的先想明白了这个事儿,流着眼泪劝王香芹忍了,要是真看不上老朱家,回头把亲事退了,再说一门好的。让她念点姐妹情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妹妹去死。
当爹的原本还在沉默中,听自家婆娘这么一说,就只剩下的长吁短叹。手心手背都是肉,眼下都这么个状况了,还能怎么办呢?
唯独当哥哥的不服气,他倒没拿大妹的终身幸福说事,而是反问爹娘,真当人家富户是傻子?新娘子被掉了包,还能不被发现?就算姐俩身形相似,那也不是双胞胎啊!他让爹娘仔细想想,这桩亲事可不是单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那富家少爷下来收租子的时候,自己看中意的!
没等王家想出个应对之策,次日一大清早,镇上富户就派了人来问情况。
说是问情况,实则是让王家准备准备,赶紧把大姑娘嫁过去。又说他们家不干那种逼死人的缺德事,既然王家二姑娘也想嫁,成啊,做小就可以了。姐姐当大房,妹妹做小房,姐妹同嫁一夫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这个说法着实惊到了王家上下,就连从事发到现在都没吭过声儿的王香芹都懵了。不过事已至此,王家又理亏在先,早已失了先机。来人又趁机表示,二姑娘既是做小,就一切按着镇上的标准给身价钱,哪怕她模样并不显,也没什么,吃点儿亏亦无妨。
如果没后面的事儿,估计还真就依着这个法子走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王香椿只怕要气得呕血了。不过,老朱家这边显然并不好惹。
有陌生人进村,且径直去了王家那头,还在院坝上毫不掩饰的说了那么一大通话……稍片刻后,老朱家就来了十几号人,全是扛着锄头膀大腰圆的庄稼汉子。
略后一步赶到的朱母在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表示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既然王香椿嫁去了镇上,那就让王香芹嫁到他们老朱家来。如果不答应,她便是闹上衙门也定要讨个说法,反正两家小定大定都下了,庚帖也交换了,人证更是一大堆,正好她小儿在镇上念学塾,连写状子的人都有了。
王家是外来户,早些年逃荒过来的,在这边本就没什么亲眷。而且王家爷奶没得早,王老爹没兄弟只有两个已经早早嫁出去的姐妹,虽说嫁的是不远,可想也知道碰上这种事情,指望她们压根就没用。眼见老朱家的人越来越多,将他们家不大的院坝占了个满满当当,王老爹还想在村子里继续过下去,只能低头认栽。
解决了王家,还有镇上的富户呢。
老朱家的人连家都没回,就这么一路出了村子,径直往镇上赶。
时逢农忙刚过,就是地里还剩了些活儿,也不用着急。因此,老朱家自家的、隔房的,都没特地去喊人,就出村这一路上随便一吆喝,原本十来号人的队伍瞬间扩充了不止一倍。
他们村离镇上不算太远,平常大娘婶子去镇上买个东西,慢悠悠的走过去也就小半天工夫。眼下是正经事,他们一群人全是壮劳力,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镇上走,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比赶着骡车急忙往回赶的管事还快。
镇上的富户真是倒了大霉。想也知道,哪怕那家在镇上还算有钱的,那也只是个小地主,要不然也不能看到个乡下漂亮姑娘,就急吼吼的遣了媒人去说亲。那家倒也养了下人,除了两三个平日里帮着赶车收租子的小厮,多数还是老妈子和小丫鬟,压根就不顶事。回头,看到二三十号人抄着锄头、扁担,直接杀到家门时,得了信儿出来看情况的少爷腿都软了。
人家一家亲兄弟就有六个,当然最小的那个没过来,可隔房的全来了,还有族里的。单看这架势,就吓死个人了。
那家少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喜欢王香芹。算了算了,不跟这些乡下大老粗一般见识,就这么着吧。哪怕王香椿不怎么样,那不是还能纳妾吗?
事情爆发得突然,解决起来倒也顺畅。
原本,依着王家这边的意思,是先依着镇上给挑的日子,将大闺女嫁出去。过半个月,再将小闺女嫁给朱四郎。正好来个双喜临门,回头过年还能得两份女婿孝敬的拜年礼。
如今虽说有些变故,不过办喜事的日子还是没变,唯独新娘子换人当了。
半个月后,王香芹嫁到了老朱家,成了朱四郎的新媳妇。
……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哪怕,结果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总算各人都有了归宿。
可谁也不会想到,其实早在变故发生之初,真正的王香芹就已经消香玉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于异世的灵魂。
王香芹也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儿,她感觉自己就打个盹儿的工夫,就穿越到了这里。原主的记忆她倒是继承了,只是这个开头太戏剧化了,姐妹易嫁的故事在现实中上演,紧接着又是一场场闹剧,等彻底平息后,她已是朱家妇。
仔细想想,老朱家也不差,尤其镇上那位,能提出姐妹同嫁一夫,单是这一点就让来自于未来的王香芹无法接受。况且,她原本就是新农村养殖大户家的女儿,真要让她嫁到镇上去玩那套宅斗的戏码,她肯定也玩不转,还不如留在乡下地头,继续她的养殖大业。
她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主要也是因为她对于所谓的“嫁到镇上享福过好日子”,没有任何期待。可别人却不会这么想,王家爹娘觉得对不住大闺女,私底下倒也贴补了不少,肯定没法跟原先的嫁妆相比,毕竟之前那些嫁妆绝大多数本身就是镇上那家下的聘礼。
除了王家,老朱家这边也是心思各异。一方面是觉得运道好,本来想着王家小闺女也好,哪怕惫懒了点儿,脾气差了点儿,可总算也还凑合,毕竟自家的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却也是心里直打鼓,搞不清楚王香芹本人是个什么想法,从外人看来,她是吃了大亏的,不管是心里有所不满,还是心气高不愿意凑合过日子,都是个麻烦。
到今个儿,王香芹嫁过来也不过才第三天,朱母还没正式给她派活计,也是打量着看看她是个什么心思。要是人还老实能好好过日子的,就比着前头三个来,可要是想折腾的,那就对不住了,既是嫁到了老朱家,就该照着规矩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王香芹面上并无半点儿不满,且即便没什么活计,她也能自个儿找出活儿来。到目前为止,因为做的事情还不算多,尚看不出来她擅长什么,可想着她原就有着勤快的名声,该是不差的。
朱母看向围坐成一桌的儿子儿媳,又看了眼身畔只顾低头吃饭的朱父,轻咳一声,表示有话要说。
一瞬间,堂屋里就静了下来。
说是一大家子,其实家里的人并未全部到齐。像朱六郎,打小就跟着邻村的老秀才念书,农忙时分倒是回了家,如今活儿都差不多结束了,自然又回了镇上的学塾继续苦读。本来,老二和老三也不在家,家里人口多,又要供一个读书人,光靠地里那些出产怎么够?因此,老二和老三很早就被送去了学手艺,只有春耕和秋收才回家帮忙。
也因此,这会儿家里只有身为老大的朱大郎、新婚的朱四郎,以及尚未说亲的朱五郎在家。当然,媳妇们是都在的,还有就是老大、老二家各一个孩子。
“老四媳妇嫁到咱们家已经三天了,我看是时候分派活计了。”
朱母说这话时,还看了王香芹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不平,这才继续往下说着。
老朱家人口众多,若是没点儿规矩还真就容易发生小口角。所以,朱母才会早早的立下了规矩,当然她也是跟她婆婆学的,从大儿媳嫁过来之后就立规矩,之后几个儿媳妇纵是有意见,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
现如今,都是朱母每天给媳妇儿安排活计,像烧水煮饭、喂鸡喂猪、打扫屋前屋后、捡柴禾割猪草等等。这一大家子人呢,过日子确实得有个章程。尤其老朱家还喂了二十来只鸡,后院还养了两头大肥猪,真要算起来,活儿确实不少,这还没算上自己屋里那点事儿。
王香芹面上镇定,实则心里却在打鼓。
原主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家里家外一把抓,农忙时还常跟着父母下地劳作,端的是过日子的好手。可她不是原主,哪怕她以前也是农村人,可新农村跟古代乡间地头也差得太大了,别的不说,地里活儿她是一点儿也不会,还有像用土灶生火做饭这种事情,估计也够呛。她以前只见过她奶用土灶,等她长大了,就算是农村也没了土灶。
“我看这样好了,老四家的……”
生怕婆婆说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王香芹顾不得装鹌鹑,赶紧出言道:“不如让我上山割猪草去?煮猪食、喂猪、打扫猪圈这些活儿,我都是可以的。”
她家原就是养殖户,就算古今是有些差距,这些事儿她倒还是做得。
朱母愣了一下,她原是想让王香芹跟她一起去河边洗衣服的,到底是新媳妇,松泛两天也使得。可她没想到王香芹张口就要了最累人的活计,犹豫了一下后,也就点头应允了。
王香芹松了一口气,她很怕自己会露馅儿。那些穿越女呼风唤雨甚至改朝换代这种事儿,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反正原先她就是搞养殖的,到了古代就继续老行当,想来该是饿不死的。
等吃罢早饭,朱四郎给了她一顶八成新的草帽,就转身跟着父兄一起出门了。他们这边该算是比较暖和的南方,秋收过后还能种一茬蔬菜,也因此即便是农闲时分,地头的活儿其实还有不少。
又片刻后,王香芹也出了门,循着记忆往村后头走去。
他们这个村也算是依山傍水的,就是山略远点儿了,从朱家光是走到村尾就要一刻钟,再走出不少路才能看到山坡坡,且离得近的地方早就没啥东西了,打猪草一般得往里头再走一段路。这么一趟下来,光是在路上就得花不少时间。
好在,山上倒是没听说有什么野兽,起码上山没什么危险。就是得防备着村里有人挖陷阱抓野鸡,出事倒是不至于,可一个踩空扭到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王香芹戴上草帽背上竹篓拿上粗绳,出门就往山那头走,沿路上倒是遇上了村里的人,可她都没吭声,低着头默不作声的赶着路。
说实话,哪怕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她没办法完全不露马脚。这么一想,也幸亏一穿越就遇到了这么狗血的姐妹易嫁,她只需要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就没人会自找没趣的凑上前跟她说话。包括王家爹娘也是如此,见着女儿一反常态的模样,也只当是她太难受了,半点儿都没往别处想。
王香芹是想着,朱家这边不了解她,小心点儿该是出不了错的,至于娘家那头,等她出嫁个两三月了,即便有所变化,那也是很正常的,谁家媳妇嫁人后还跟未出阁的姑娘似的?
及至上了山,寻了个没人的地儿,王香芹才小心翼翼的召唤出了她的系统。
她之所以能这般淡定的嫁入老朱家,除了那天亲眼瞧过朱四郎外,也是因为她有所依仗。她上辈子就是养殖大户家的女儿,父母出事后,家里的养殖场就全归了她,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有金手指的。事实上,若非有金手指在手,她也玩不转那么大的一个养殖场。
而如今……
王香芹叹了一口气,跟她预料的一样,她的养殖系统初始化了,上辈子的积累全没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又不是纯粹的新人了,从头来过肯定能比上辈子做得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