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微从未想到, 自己竟衰到这种地步。
她只是想下楼买一些可以当作应急食物的面包,就被人抢走箱子。
抢她的是一伙人,有男有女, 个头参差不齐, 肤色也各不相同,看起来就是印尼人, 好在年龄都不算大,领头的男性盯着章之微的身体看了许久,那视线让章之微感觉到厌恶。
拿走箱子并不算结束,这群人显然有更恶心的念头。
章之微挺直胸膛, 她直接拔出藏在衣袖间的锐利匕首, 盯着这群人,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但她还是用英语重复:“我有性疾病, 如果你们敢碰我, 我会将手腕割开,将血液抹到你们的眼睛和嘴巴里, 让你们和我一样得病、长疱疹,死掉。”
她这样具有威胁的话刚出口,领头的人果然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停下脚步。
章之微耳侧听到有车的声音,她并不打算和这群人周旋, 趁他们犹豫, 飞快跑走。
……这群杂碎!!!
章之微咬牙。
她早就听人说起过, 这些从印尼越境而来的非法移民。或许是因为种族问题——毕竟印尼人与马来人同种同文,这个层面的考量下,官方对这些人基本上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纵使他们已经影响到社会的稳定。
尤其是华人,这些印尼仔喜欢打劫华人。
尤其是入夜后,经常会有一些赌徒、宵小,甚至于吸食du品的“白,粉仔”,都开始四处游荡,寻找着下手机会。
章之微庆幸自己并没有将所有的钱财都放在那只箱子中,她身上仍旧有钱,还有金子,这些东西都藏在她的身上,虽然奔跑的时候会被沉甸甸的金子砸到肌肤有些不适的疼痛。但是,管他呢,这世上还有比被金子打到发痛更幸福的事情吗?
章之微想,应当没有了。
她本想先回酒店住一晚,等天亮后再按照原计划离开,只是右眼皮一直跳,提醒着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本该给夏诚明打电话,即将拨通前却又犹豫,决定打往港城旧宅。章之微用英文讲,请找陆老板。
接电话的人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人讲国语,讲粤语,讲英文,都是不同的声线。
安静等待几分钟后,陆老板来了。
他只告诉章之微:“陆廷镇已经去马来西亚,我猜大约要东窗事发,你跑,跑得越远越好。”
“之前为你做的身份证明都不安全,”陆老板说,“现在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就是带着钱走。我不能再给你帮助,因为日后我很可能将这些全都告诉廷镇。”
“你多保重。”
……
章之微站在听筒前,结束前,她轻声叫他:“爷爷。”
陆老板没有放下话筒,他安静地听章之微的声音。
刚到陆家时,章之微就这样唤他和陆太太,爷爷,奶奶。毕竟她养父是陆老板的手下,要称呼他一声老豆,章之微的辈份更低。
不过,后来章之微不再叫爷爷奶奶,她叫陆老板,陆太太,和家中佣人一样,唯独对陆廷镇称呼不变,从小到大,都是一句陆叔叔。
也只有陆廷镇,在阿曼那件事暴露之后,仍待她好,一如既往。
她是个好孩子,聪明识趣,知大体,如果不是和陆廷镇有私情,陆老板也会为她挑个不错的人家。安安稳稳地远离纷争,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妻子,做一份正当的工作,多好。
可惜她命不好,可惜她被陆廷镇看上。
陆老板说:“微微,跑吧,以后别再打电话回来。”
章之微说:“谢谢您。”
她没能听到陆老板的话,在她说出第一个字时,陆老板已经结束这通电话。
天高海阔,总有她能去的地方。章之微临时改了主意,她在路边店里买了一套马来人常穿的那种长袖长裤,重新梳理头发,用丝巾和帽子裹起头部,乘车前往丰盛港。
她不能是陆廷镇的章之微,也不能是陆老板取的罗淑仪。
在登记的时候,章之微说出自己的新名字。
“美华,”她说,“我叫梁美华。”
巴士缓慢地出发,将自己几乎从头到脚都裹严实的章之微没有看车窗外景色,她只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去一个忙碌、紧凑的渔港。
她希望自己在这个并不发达的中转站能够暂时栖息一段时间。
上帝保佑,希望她在夜间不要再遇到意外。
这样想着,章之微握住手中匕首,慢慢地回忆起之前学到的一些格斗技巧。
她现在还不想杀掉什么东西。
-
次日上午十点。
陆廷镇捏着报纸,他攥紧这张报纸,连结账也忘了——老四付了饭钱,连带着陆廷镇拿走的那份报纸价钱。
陆廷镇只说一句话,他要去报纸上的事发现场。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陆廷镇一言不发。老四心中不安,几次窥视,都见陆廷镇冷峻无笑容的一张脸。
案发的废弃工厂早已被警察局的人封锁,扯好警戒线,几个“马打”,即警察守着,他们都是马来人。站在最外围的人遥遥看着陆廷镇走来,皱眉:“你们做什么?这里不允许随便——”
老四同他交涉,说出一个名字,文质彬彬:“对方建议您让陆先生做他想做的事情,最好不要阻拦。”
警察的表情产生一丝微妙变化,片刻后,他往后退,让出一段距离,视线仍游移不定,在陆廷镇与老四之前逡巡。
陆廷镇面色沉沉,他长腿一迈,跨过警戒线,有警察上前:“你——”
先前和老四交涉的警察慌里慌张地过去,压住同伴肩膀,急切地用马来文同他交流。片刻后,那人抬手,示意其他的警察让开一段路,让陆廷镇通行。
这是一场很残忍的女干杀和焚尸案。
遇害者应当是华人女性,年龄不大,穿着白色长裙和黑色的小皮鞋。暴徒在这个废弃的工厂中实施暴行,之后又浇上油燃烧,企图毁尸灭迹。
陆廷镇看到报纸上拍到的那只小皮箱,有着黄铜衔接口的把手,微微很爱美,这个年纪的女孩也都爱美,也都很美。就连这小箱子也一样精致漂亮,老四想要上前,被乌鸡拉住胳膊。
老四转身,乌鸡对他轻轻摇头。
两人看向朝箱子一步一步走去的陆廷镇。
原本有个警察在查验箱子中的东西,也自动让出距离,让陆廷镇检验。
箱子里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翻走了,就连内里一层丝绸也被匕首蛮横地划破,陆廷镇屈膝,俯身,伸手触碰这精致的小箱。
陆廷镇看到女孩的胸衣,在箱子之外,是微微喜欢的素色,也是她的尺码,只是上面被恶意弄上男性的液体,胡乱地卷成一大团,抛弃在一旁。
还有……
微微习惯性将钱都放在精致的小钱夹中,现在,这个小钱夹已经被刀子割破,空荡荡丢在一旁。
还有微微尺码的鞋子,裙子,乱七八糟地散落着,那些人将这个小皮箱里所有的钱财都拿走了,只丢下这么一个空空荡荡的箱子。
陆廷镇嗅到了隐隐约约的香水味道,从箱子中散发出,是他熟悉的大白花气息,微微用久了这款香水,就算不用,她穿过的衣服上,也会不注意地沾染一些。
他触碰着箱子边缘,拿起丝绸裂缝中一根发,并不长,大概也就盖住肩膀的长度,黑色的,没有染或烫的痕迹,健康自然的一根长发。
陆廷镇问警察:“有没有鉴定报告?”
警察愣了一下:“刚才法医来过,确认是昨夜遇害……”
他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全部交底。
昨天傍晚有人瞧见几个印尼仔拿着箱子,扛着一个长裙少女往这边走,那些人显然刚吸过粉,没有人敢惹。还是半夜中,有人闻见烧东西的味道,壮着胆子靠近,才瞧见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昨夜遇害。
昨天晚上,大雨之中,陆廷镇在雨中逼问夏诚明的人,想要找到微微的下落。
昨天晚上的微微在做什么?
乌鸡检查过那些人准备的尸体,确认那些打算用来迷惑他的尸体,是从医院中或其他途径得到,明显死亡许久,一直在冷库中低温保存。
陆廷镇已经拦下夏诚明的人,陆老板远在港城,有了那番话,他更不会继续帮助。
微微孤身一人。
而这个昨晚遇害的华人少女,同样的皮箱,帽子,黑皮鞋。
“只是巧合,”陆廷镇喃喃低语,“巧合而已。”
他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拒绝去看那只箱子。陆廷镇想,他还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阿兰说,的确有人看到拎这个箱子的女性和印尼仔起争执,只是那些人怕惹事,没有继续往下看……后来没有人再见过那个拎黄铜把手箱子、戴漂亮小圆帽的少女。
陆廷镇站起身,终于靠近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其实已经不能再用体来形容,那些暴徒将人斩成几块再焚烧,几乎不辨人形,唯独一只脚还算完整。
陆廷镇看到仅能辨别原样的那只脚上,穿着一双漂亮的小黑皮鞋。
他见微微穿过这种式样的鞋子。
警察终于忍不住:“先生,请问您……”
后面的话,陆廷镇听不到,他躬身,戴着黑手套,去翻看鞋子的尺码。
一模一样。
熟悉的尺码。
陆廷镇轻轻地将鞋子放下,轻到如同担心惊醒爱人的美梦。
“找救护车,”陆廷镇站起来,他对身侧老四说,“找救护车,送她去医院,我——”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重重跌坐在地。
“镇哥!”
乌鸡惊呼一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陆廷镇,却看到陆廷镇坐在地上,忽然笑起来。
乌鸡定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只看到,向来冷静理智的陆廷镇,跌坐在混乱不堪的灰尘地上。
这个工厂废弃已久,如今早就成为那些难民作恶生事的场所,浮着尘土的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异味,爱洁喜规整、西装革履的陆廷镇却好似未察觉。
老四心中悚然。
众人视线中,只看跌坐在地的陆廷镇笑了。
他的声音不高,很低的两声笑,像是终于看到贪玩孩子归家的监护人,像久等后接孩子下课的父母。
他的确亲手找到微微。
戴着黑手套的手掌压在地上,碎小的石子沙砾压入其中,陆廷镇压着尘土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那片被烧焦、糟糕到残不忍睹的尸体。
他脸上有种奇异的、扭曲到令人害怕的镇定。
“微微,”陆廷镇说,“别害怕,叔叔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