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斯立即决定,把柯拉丽抱到自己的床上,让她别动,别叫喊。然后他又去看亚邦,他受的伤不重。他拼命按铃,把房前屋后的哨兵都召来。
哨兵们立即赶到,他说:“你们都是笨蛋,有人进到这里来了,柯拉丽妈妈和亚邦险些没命了……”
大家感到十分惊讶。他命令道:“安静!你们都该挨棍子,我原谅了你们这一次,但是今天夜里,整个晚上,你们都要谈论柯拉丽妈妈死了。”一个哨兵问:“可是同谁谈呢?上尉?没有任何人来这里。”
“有人来,笨蛋,因为柯拉丽妈妈和亚邦遭到了袭击,除非这事就是你们干的……不是的?那么……别再傻乎乎的!不是叫你们去对别人说,而是你们之间谈话时说……甚至心里还怀念着她。现在就有人在偷听,窥视着你们,听你们说的话,猜测你们没有说的话。因此柯拉丽妈妈明天不会出房门,你们轮流守护,其余的人睡觉去,吃完晚饭就睡。别在屋里走动,保持安静。”
“西蒙老头呢,上尉?”
“把他关在房里,他疯了,他会有危险。人家会利用他的痴呆,让他开门。去把他关起来!”
帕特里斯的计划很明了。因为敌人认为柯拉丽死定了,便向她泄露了他们的目的,敌人要杀他,杀帕特里斯。所以必须让敌人自由行动,毫不怀疑他的计划,也不提防他。敌人来了以后再来收拾,让敌人中圈套。
帕特里斯满怀希望地迎接着他设想的斗争。他给亚邦包扎了伤口,亚邦的伤不严重,他又询问了亚邦和柯拉丽一些情况。他们的回答是一致的。柯拉丽有点疲倦躺在沙发上看书,亚邦在过道上,房门开着,按阿拉伯人的方式蹲在那里。他们两人都没有听见一点可疑的声音。忽然亚邦看见走道的灯光下出现一个人影,顿时这盏灯和柯拉丽卧室的灯同时熄灭了。亚邦刚要站起,脖颈上被猛地一击,失去了知觉。柯拉丽想从小客厅的门逃出去,门开不开,她开始喊叫,可是她立刻被人抓住按倒。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很短的几秒钟里。
帕特里斯询问的结果,只有一条线索,凶手不是从楼梯上来的,而是从仆人厢房一侧来的。仆人厢房头上有一个很小的楼梯连着厨房和配膳间,配膳间有道便门通雷诺瓦街。帕特里斯发现,这扇门锁着,可是有人掌握了门钥匙。晚上,帕特里斯在柯拉丽床前陪了一会儿,九点钟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离得稍远一点,在另一头,从前是埃萨莱斯的吸烟室。
他并没有受到袭击,其实他是多么希望他的计划获得圆满成功。午夜前,帕特里斯坐在靠墙的一张圆形书桌前,拿出记事本,开始在上面详细记录着一天发生的事情。
写了三四十分钟后,他就要把记事本收起来的时候,他好像听见隐隐约约的沙沙声,他不觉神经高度紧张起来。这声音来自窗外。他想起了那天曾经有人向他和柯拉丽开枪的事。但是现在窗子连一点缝都没开。
他继续写着,头也没抬,好像一点都没有警觉,实际上他是不经意地在写他的不安。
“他就在那里望着我,该怎么办?我想,他还没有砸碎玻璃,还没朝我开枪,行动还不肯定,他一定会那样。不,他的计划一定有不同的方式,一定更狡猾。我想,他是在窥测我睡觉的时间,待我睡着了不知不觉地进来。
“从现在起,我真正感觉到我是处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对我怀着仇恨,我们互相仇恨着,就像两把利剑在寻找机会刺出去。他像一头猛兽那样蜷缩在黑暗中盯着我,盯着他的猎物,选择一个吞噬我的位置。但是我,我也知道,他是在失败和覆灭前预先送上门的战利品。他准备了刀子和红丝绳。我将以我的两只手结束这场战斗,我的手粗壮而有力量,它是不可战胜的……”帕特里斯把桌子收起来,点燃一支香烟,平静地吸着,他每天晚上都如此。他脱下衣服,把它仔细地折好;搭在椅背上,又把表上满弦,然后睡觉,熄灯。
“最后,”他心里想,“我就会知道的,我会知道这人是谁,埃萨莱斯的一个朋友?是他的阴谋的继任人?可他为什么仇恨柯拉丽?那么他爱她?所以试图把我也干掉?我会知道的……我会明白的……”
然而一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窗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书桌那边有干裂声。这肯定是人们夜间听见的那种家具的干裂声。
帕特里斯的那种战斗的热望开始消退,他于是想到柯拉丽妈妈担心他被杀死是毫无根据的,而且他的敌人那么大的个子也是无法抓住的。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差点都要睡着了。这时还是那个地方发出撕裂声。
需要行动的想法使他跳下床,开了灯。一切似乎都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
“管它呢,”帕特里斯心里想,“我已精疲力尽了,敌人已猜到我的意图,为他们设下了陷阱。睡吧,今天夜里不会有事。”第二天,他检查了一下窗户,他注意到一楼沿花园的那面墙,有一道很宽的挑檐,人可以扶着阳台和天沟在上面走。他观看了所有房间,都可以从挑檐进去。
“有动静吗?”他问两个站岗的哨兵。
“应该没有,上尉。我们都没有给他开过门。”
帕特里斯没有管西蒙老头,他总是在抽他那已经熄灭的烟斗。他进入他的房间搜查,以防它成为敌人隐蔽的地方。那里没有发现任何人,但是在壁橱里发现了几样东西,是上次与德马里翁先生一起搜查时所未见到的:一副绳梯,一根像煤气管道用的铅管,一盏小焊接灯。
“这些都是可疑物品,”他想,“这些东西是怎么弄进来的呢?是西蒙无意地,不由自主地拾来的吗?或者,我是否应该怀疑,西蒙只不过是敌人的工具呢?在他精神失常前,他认识这个敌人,而现在仍然对他有影响。”
西蒙坐在窗前,背对着帕特里斯。帕特里斯走到他跟前,被吓了一跳,老人拿着黑白珠子做的花圈,上面写着1915年4月14日。这是西蒙为他的亡友做的第二十个花圈。
“您要献给他们,”帕特里斯大声说,“一种友谊和复仇的本能伴您度过一生,直到神经错乱还一如继往。您要去献花圈,是吗?西蒙?您明天去?因为明天是四月十四日,神圣的纪念日……”他低头去看这个不可理解的人,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就像两条路在十字路口相交了,所有善良的,或恶毒的,友好的,或背信弃义的感情纠结在一起,构成一幕悲剧。西蒙以为帕特里斯要拿他的花圈,死死地抓住,而且很愤怒的样子。
“别怕,”帕特里斯说,“我不要。明天,西蒙,明天我和柯拉丽,我们正好去赴约,是你给我们选定的日子。明天,可能对于可怕的过去的纪念,会使你精神得到解脱。”
对帕特里斯来说,这一天的时间显得很长。他多么希望赶快把真相弄得明白啊!真相不是就要在四月十四日这天弄清吗?傍晚,德马里翁先生到雷诺瓦街来,告诉帕特里斯:“瞧,我收到一封非常奇怪的匿名信,字写得潦潦草草……我念给您听:‘先生,黄金即将起运,请注意,明天晚上,一千八百袋黄金将运往外国……一位法国朋友。’”
“明天是四月十四日,”帕特里斯说,“赶在一起了。”
“对,您为什么这样说?”
“啊!没什么……想想而已……”
他很想把有关四月十四日这天的所有情况,以及西蒙老头的奇特表现,告诉德马里翁先生。但由于说不清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也许他想独自一人把事情处理到底,也许是因为害羞,他没有向德马里翁先生透露有关过去的秘密,他保持沉默了,他问:“那么,这封信怎样处理呢?”
“天哪!我在想,这究竟是一种正常的警告呢?还是敌人在声东击西?我去找布尔赖夫谈谈。”
“那边没有特别的情况吗?”
“没有,我已不再指望他们。布尔赖夫说他不在现场是真的,他和他的同伙仅仅是几个配角而已。”
这一回,帕特里斯只有一件事没说:两件事情凑巧是同一天。帕特里斯和德马里翁为黄金偷运的事各奔东西,突然间又被命运驱使聚在了一起。过去和现在都聚在一起,结果即将明朗。就在黄金偷运出境的四月十四日这一天,一个陌生的声音召唤着帕特里斯和柯拉丽去赴他们父母二十年前就安排好的约会。第二天,四月十四日。
上午九点钟,帕特里斯问西蒙的情况。
“他出去了,上尉,”哨兵回答,“您解除了他的禁闭。”帕特里斯到他的房间里看了看,花圈不见了,壁橱里的三样东西绳梯、铅管和焊接灯也不见了。他问:“西蒙没带东西出去吗?”
“上尉,他拿了一个花圈。”
“没别的了?”
“没有,上尉。”
窗子打开了,帕特里斯断定东西是从这里拿走的。这个老头无意地参与了一个阴谋,这个假设得到了证实。差一点儿十点的时候,柯拉丽在花园里见到了帕特里斯。帕特里斯把最新情况告诉了柯拉丽,柯拉丽脸色苍白,显得很不安。他们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在树丛掩蔽下没人看见。他们来到小街门口,帕特里斯开了门。
当他们打开另一扇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很懊悔没有告诉德马里翁先生,他一个人同柯拉丽来这里,有某种迹象表明,此行有危险。不过,他又排除了这种念头。不过出于谨慎,他带了两支枪。这样还怕什么呢?
“我们进去好吗?柯拉丽?”
“好。”她说。
“您好像犹豫不决,担心……”
“的确是这样,”柯拉丽喃喃地说,“我好紧张。”
“为什么,您害怕吗?”
“不……也许是……我今天不怕,但有时有些怕。我想念我可怜的母亲,她像我一样,在四月的一天早上跨过这个门。她很高兴,来这里幽会……当时我好像要留住她,对她喊,‘别往前走……死神在等待你……别往前走……’这些可怕的话,现在轮到我来听了……我听见他们哼着歌曲……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怕……”
“回去吧,柯拉丽。”
她挽住他的胳膊,坚决地说:“走,我要去祈祷,祈祷会让我好受些。”
她大胆地沿着她母亲走过的小路,踏上树木繁茂,杂草丛生的草地。他们绕过左边的小屋,走到他们父母安息的绿色的内院。他们一眼就发现那里放着第二十个花圈。
“西蒙来过,”帕特里斯说,“本能胜过一切,他不得不来。他肯定在附近不远处。”
当柯拉丽跪着祈祷的时候,他在附近寻找,但是没有看见西蒙的影子。
他只好又去检查小屋,很明显,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他们缓慢谨慎地行动着,即使不是由于惧怕,至少是因为来到一个曾经发生过人死和犯罪的地方,不免有些恐慌。柯拉丽向帕特里斯做了个手势。
“来,”她说。
帕特里斯不知道应该怎样进入门窗紧闭的小屋。可是当他们走近屋子的时候,朝院子的门开得大大的,于是他们想到西蒙在里面等他们。
他们跨进小屋的门槛时,正好是十点整。一个小门厅通向厨房的一侧,门厅另一边是卧室,正面是正房。房门虚掩着。柯拉丽小声说:“以前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是的,”帕特里斯说,“我们进去可以找到西蒙。不过如果您没有勇气的话,柯拉丽,还是不要去。”
一种不假思索的冲动驱使着柯拉丽,谁也不能阻拦她,她继续向前走去。
房子虽然很大,但家具的陈设给人以亲切的感觉。沙发、椅子、地毯、门帘,一切给人舒适的感觉,可以说同这房子的主人惨死前没有两样。这房子更像一个车间,因为房子的天花板中央嵌着一块玻璃,光线从房顶射进来。
两扇窗子却被帘子挡得严严实实。
“西蒙不在这里。”帕特里斯说。
柯拉丽没有吱声,她仔细地审视着每样东西,激动得脸色都变了。房里有很多上个世纪的书籍,封面都是黄色或蓝色,上面都有铅笔签的柯拉丽的名字。还有柯拉丽夫人未完成的作品,一块刺绣布,一块羊毛壁毯上还插着一根针。也有些签着帕特里斯名字的书,一盒雪茄,吸墨纸,点水笔和一瓶墨水。镜框里还有两张小照:帕特里斯和柯拉丽。
过去的生活还在继续,不仅仅是一对情人短暂的爱情,而是两个人长期的平静和安定的共同生活仍在继续。“啊!妈妈,妈妈,”柯拉丽低声地呼唤。
她每看见一件遗物就激动不已,偎在帕特里斯的肩膀上抽泣。“我们走吧。”帕特里斯说。
“好,好,这样会好些,朋友,我们将来再来……我们将再回到他们身旁……我们将恢复他们被破坏了的生活的温馨。我们走吧,今天我感到支持不住了。”
可是他们刚走了几步,就惊恐地停下来,门被关上了。他们的眼睛不安地对视着。
“我们没有关门,是吗?”他说。
“没有,我们没关门。”她说。
帕特里斯过去开门,可是门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锁。这门只有一扇,全用木头做的,又厚又硬,是用橡树木心做的。既没有刨光,也没有上漆,只有些划破的痕迹,像是用东西敲击过。
而且……另外……门右边,有几个铅笔写的字:帕特里斯和柯拉丽——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上帝将为我们复仇。
字下面画着一个十字,十字下面写着另一个日期,字体不同,是新写的: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一九一五年!……一九一五年……”帕特里斯喊道,“太可怕了!……是今天的日期!谁写的?这是刚写的。噢!太可怕了!……瞧……瞧……我们走不了啦!……”
他冲到一个窗子前,把帘子拉开,把窗子打开,他不禁叫起来。窗户被堵死了,玻璃窗和护窗板之间砌着砾石。他又跑到另一个窗户,也是同样的障碍。
那里有两个门,右边一个通卧室,左边一个通向与厨房连接的客厅。
他赶快去开门,可是都被堵死了。
他一时惊呆了,然后又朝第三个门跑去,他想撞开它。门纹丝不动,仿佛铁板一块。
于是他们惊慌地对视着,心里都想到了可怕的问题。历史的故事又重演了,悲剧又在相同的环境下重演了,继父亲和母亲之后的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过去的情人和今天的情人都成瓮中之鳖,敌人的利爪抓住了他们。毫无疑问,敌人会让他们同他们的父母一样地死去……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四日……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