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秦深做了个梦,梦到还小的时候,一群小孩子玩过家家,他因为不爱说话,总是扮演爸爸,好像爸爸就应该是沉默寡言些。
他又梦到自己真的成了爸爸,他蹲在那里和小朋友碎碎念,旁人说,这不像他。
他在想,或许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可能不像自己的。
他喜欢陈沐晴,也会喜欢他们的孩子。
醒过来头还有些涨,陈沐晴已经醒了,穿着睡衣在衣帽间和镜子前来回穿梭,看到他醒了,拿着衣服往身上比了一下,扭头问一句:“这件好看吗?”
秦深靠在床头,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点头。
她个子挺高,身材也好,脸和气质都出众,除了一些很难驾驭的衣服,大部分衣服在她身上都不会难看。
陈沐晴忽然又摇头:“不问你了,你只会说好看。”
她自己纠结了一会儿,选了一套米白连衣裙,佟乐今天出差,她今天替佟乐去参加她儿子幼儿园的亲子活动。
佟乐是她工作室的一把手,主要帮她管财务和大方向把控。
陈沐晴这个人是有些理想主义的,佟乐就负责考虑一点现实的东西。
佟乐比她只大三岁,但孩子今年已经四岁了,小名叫嘉嘉。她和老公也是年少相识的校园恋人,但孩子还没有出生,老公就意外去世了,那时她怀孕刚刚四个月,父母希望她能做引产流掉,以后好嫁人。
她继承了老公所有的遗产,计算了一下成本后还是坚持生了下来,她很爱自己的丈夫,也渴盼这个孩子已久,所以并没有再婚的打算,因此和父母生了罅隙,不愿意互相折磨,干脆换了个城市生活,只逢年过节回去拜访。
这些年她一直没办法释怀老公的离世,孩子一直自己一个人在照顾,在陌生的城市,她身边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她当初来工作室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她有保姆照看小孩,但希望允许她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随时离岗,她也会把工作补出来。
但两年了,她其实很少因为孩子耽误工作,那小孩也很懂事。
嘉嘉跟秦深个性很像,所以陈沐晴很喜欢他,说每次见他,就跟带秦深小时候一样。
和佟乐熟了之后,更是经常带他出去玩,陪他一起参加亲子游戏。
嘉嘉叫她小姨,幼儿园的老师都以为她是亲的小姨。
所以秦深偶尔会觉得很失落,她看起来并非不喜欢小孩,但却从没有讨论过孩子的话题。只有零星几句聊天时候的碎碎念,大多都是抗拒。他并非非要小孩不可,如果她说不想要,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接受。
他不能接受的,只是她或许没有那么爱他、相信他。
“下班我去接你?”秦深问,他不想追根究底,只要她还在身边一天,都是值得好好对待的。
陈沐晴点点头,突然放下衣服跳到床上去,两手扶在他肩上,趴在那里看他:“你知道你昨晚都干了什么吗?”
陈沐晴其实从来没有看到他喝醉过,昨晚应该是第一次。
没想到他那心思还真是藏得深,平时里竟然憋着一声不吭。
秦深摇头,脑子仍旧是涨的,从酒店到家里,都没有印象了,于是迟疑问了句:“我说错话了?还是做了什么?”
陈沐晴摇头,思考了一会儿,一时觉得不好意思说,只是说了句:“你以后不要喝酒了。”
秦深点头:“好。”
陈沐晴还等他问为什么呢,结果他又什么都不问,于是撇撇嘴:“周末你陪我去做一次体检。”
两个人一年至少会体检两次,但备孕的话,还是再做一个孕前体检比较合适?
秦深依旧点头:“好。”
她想了想,也没有想到其他需要叮嘱的,又不想现在就告诉他,最后亲了下他的脸:“你是笨蛋。”
秦深掐了下她的脸,失笑:“到底怎么了?”
“你快起来啦,你上班要迟到了。”陈沐晴从床上跳下去之前,顺便又揉他的脸,调戏一样。
*
雪停了,城市被覆盖一层白,亲子活动结束,嘉嘉很乖地牵住陈沐晴的手,叫她:“小姨。”
他没有问妈妈为什么没来,也没有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像他从来不问爸爸在哪儿,为什么他没有爸爸。
他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就像很久之前的秦深,别人都觉得秦鹤卿和陆思越是强强联姻、天作之合。
但父母恩爱与否,小孩子的感受是最敏锐的。
或许早早就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隔阂,秦深很努力地在弥合两个人之间的裂痕,但小小的他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眼睁睁无力地看着他们最终不得不分开,他太懂事了,所以能体谅两个人各自的苦衷,于是谁也怪不了,只能怪自己。
陈沐晴忍不住摸了摸嘉嘉的脑袋,主动告诉他:“你妈妈晚上就回来了,你跟姨姨一块儿去吃饭,然后我和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嘉嘉点点头。
幼儿园的小朋友陆陆续续被接走,陈沐晴牵着他在门口等,因为无聊两个人玩剪刀石头布,输了就刮对方的鼻子,陈沐晴一直输,蹲在地上给他刮,嘉嘉不舍得,手指轻轻地擦过她的鼻梁。
车子不让停在门口,秦深车子停放在路对面,步行走过来,远远的,看到陈沐晴蹲在那儿陪小孩玩游戏。
恍惚有一瞬间觉得是来接他们的小孩放学。
“叔叔……”嘉嘉最先发现了他。
陈沐晴起身,然后有些埋怨地说:“你怎么才来。”
“堵车。”他解释,“我的错,应该提前过来的。”
陈沐晴从嘉嘉兜里顺了一颗奶糖,剥了塞进秦深嘴里:“好的我原谅你了,我们要去吃麦当劳。”
他皱眉,刚想说快餐不健康,陈沐晴指尖已经捏住他的嘴巴:“就吃,不许说不。”
秦深失笑:“好。”
就近去了附近的麦当劳,陈沐晴去卫生间了,秦深和嘉嘉面对面坐在一个小方桌上。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玩具,认真地把玩着,忽然小声说:“小姨说,我很快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佟乐基本不可能再婚了,最近也没有听说她有交往的对象,于是秦深疑惑地“嗯?”了声:“是哪里的弟弟妹妹。”
嘉嘉似乎疑惑他的不知情:“就是……你和小姨的……弟弟妹妹啊!”
秦深只觉得心脏被撞击了一下:“你小姨说的?”
嘉嘉点点头:“嗯。”
——“你以后别喝酒了。”
——“周末你陪我去做一次体检。”
这两句话莫名又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那时他没有多想,向来她要求他的,只要他能做到,就会答应。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她的意思是要……备孕?
来不得思考高兴与否,第一反应是不是昨晚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一直到吃完饭,送嘉嘉回去,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似乎思考了很多,又似乎大脑一片空白。
到了家,换了鞋子,脱掉外套,他从后面把她横抱起来,绷着一张脸,抱着她去阳台飘窗上去。
飘窗开着一条缝,沁冷的北风呼啸着钻进来。
又是一年临近年关,年岁无声溜走。
一辈子那么长,偶尔又觉得太过于短暂,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
陈沐晴抱着他的脖子,凝视他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捏他的脸:“你不高兴啊?”
秦深摇头,抱着她坐下来。
她坐在他腿上,身子高他一截,略微俯视他。
秦深抬了下眼皮:“你喜欢小孩吗?”
陈沐晴反问:“你喜欢吗?”
秦深颔首:“但我更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
他表情很认真,严肃地仿佛在进行什么学术讨论,他大约是害怕会逼迫到她,亦或像昨晚喝醉了说的,怕她因为想要随时离开他,所以不想要小孩,于是小心翼翼。
陈沐晴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他的嘴巴,他这个人很冷,身上却一样是热的。
他下意识回应她,手掌垫在她脑后,将她抵在飘窗边缘接吻。
他好像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永远知道如何接吻她最舒服,最快乐。
但怎么就不知道她一颗心被他塞得多满呢?
“刚结婚的时候你跟妈说,孩子的事等两年再说。”她气喘吁吁抵在他额头上絮语,近乎控诉。
秦深敛着眉:“我是觉得你还没玩够。”
陈沐晴也说:“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小孩,从小到大你都不喜欢小朋友,我小时候你也很烦我。”
秦深摇头:“没有。而且孩子和玩伴,是两个概念。”
从小到大他对同龄人都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大约是早熟让他和同龄人之间缺少共同语言,至于陈沐晴,他如果从一开始就真的讨厌她的话,大概也不会有现在了。
人有时候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有些人和事,他在你的状况之外,但却还是无法忍心割舍掉。
“那我们生个孩子吧!”陈沐晴小声说,“你昨晚答应我的还记得吗?”
秦深疑惑:“什么?”
“你说生小孩很辛苦,而且你比我聪明,所以我生,你养、你教。”她一脸坦然地说着。
秦深觉得这话不像是自己说的,倒很像是她会说的,但他没有拆穿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轻笑了声,点点头:“好。”
陈沐晴捏着他的脸:“养小孩很辛苦的,小孩也很教的,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像你这么乖巧听话的。”她指了指自己,意思是生出来个陈沐晴2号,多愁人,“你严肃一点。”
秦深敛了笑意,思考了片刻,他说不上来喜不喜欢小孩,但一想到会和陈沐晴有一个小生命连接两个人的血脉,就会觉得很奇妙。
他沉迷这种彼此牵连密不可分的感觉。
但确实也知道养个小孩并不是照顾吃饭穿衣那么简单。
“我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很多的物质,但很少陪伴和关爱,他们都很忙,事业心也很强,彼此之间更像亲人、朋友、合伙人,不像爱人,所以总是缺少了些激情和爱护,而我夹在中间,不像是爱情的结晶,而像是一个不得不承受的负担。我知道那种感觉,也曾发过誓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带着满满的爱和期盼降临,不如互相放过。但我现在很清醒很认真地思考过,我对你的爱以及对它的期盼,足以支撑我去努力做个好爸爸。”
陈沐晴看着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很喜欢嘉嘉,也总是很照顾他,有时候何尝不是从嘉嘉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小时候不懂事,体会不到他的难过,那时的关心都显得单薄,以至于后来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早点懂事就好了,或许就可以安慰他了。
陈沐晴抚平他皱起来的眉毛,小声说:“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你是不是故意惹我心疼。”
为什么总能精准掐住她的命门呢?
“我爱你。”其他的不重要。
陈沐晴点点头:“那我想吃鲍汁捞饭。”
秦深失笑:“好。”
“我还想喝小吊梨汤。”
“好。”
“我想吃你。”
“好……嗯?”
“哈哈,你也太好骗了。”
秦深卷着袖子进厨房的时候,陈沐晴在布置卧室,点了几个香薰蜡烛,浴缸里放了水加热着,倒了些精油进去觉得不够,又撒了厚厚一层花瓣。
秦深上来找她,被她拖进浴室里,香味熏得他头脑发昏,他低声问她想玩什么新花样。
陈沐晴摇摇头:“就是觉得以后要是怀孕了就很长时间不能碰你了,很遗憾。我先提前收个利息。”
秦深:“……”
也不知道谁更难过一些。
“秦深,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休息的间隙,陈沐晴趴在那里问他。
秦深咬着她的耳垂:“都喜欢。”
陈沐晴郁闷兮兮的:“为什么不能你生一个我生一个,这样我们就有两个了,我不想生第二次。”
她就是发发牢骚。
秦深思考片刻,却是说了句:“对不起。”
语气认真,态度诚恳,好像真的觉得因为不能也生一个而感觉到很抱歉。
陈沐晴突然就笑了,拉过他的手,勾他的小指:“只生一个哦,不管男孩女孩还是双胞胎,就生一次。说好了,你带你教,谁反悔谁小狗。”
秦深“嗯”了声,给她盖了个印章。
备孕三个月,他们才开始试着要孩子,期间周围是个人都知道俩人在备孕,因为秦深真的从小到大做什么都认真,他不抽烟也不喝酒,锻炼身体,早睡早起,甚至监督她也早睡早起不熬夜。旁人问他,他都说在备孕。
以至于陈沐晴后来没多久后坐在马桶上,拿着早孕试纸看到两条清晰的红线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和震惊。
她只是平静地丢掉了,平静地给秦深打了个电话要他陪自己去医院进一步检查,然后确认后平静地打了一圈电话交代。
最后陆思越叫了两家人一块儿吃饭,她坐在那里被一群人盯着看的时候,终于才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把脑袋抵在秦深肩膀上,闷声说了句:“明明辛苦的是我,我怎么有一种自己干坏事的错觉。”
秦深低笑了声,抬手将她搂进怀里:“没有,不要乱想。”
陈沐晴还是觉得怪怪的,小声说:“就特别像我强迫了你,然后大家要对我兴师问罪什么的。”
结婚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有一种连哄带骗外加威逼利诱把人忽悠到手的错觉,以至于每次得知秦深害怕她跑掉,害怕她不要他了,害怕她没有那么喜欢他,她都觉得他不是个学霸了,是个笨蛋。
超级无敌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