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的手稿

假如一个人马上就要死去,那他实在也就不必再隐藏任何东西。

——菲利普·基诺

我并不需要特别介绍我的国籍及家庭,因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什么能起波澜的事可说。总之一句话,我现在不得不从我的国家离开,不得不从我的家庭离开。

原本我的家庭条件十分优越,而且我受过非常好的教育,我本人非常擅长思考。所以,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总能把属于自己的事打理得有条不紊。我特别喜欢研究的是那些日耳曼思想家们的学问,当然,这并不是说我非常善于他们擅长的雄辩,其实真正吸引我的是他们那种经得住推敲的严谨思维,而且利用他们的思维方式,我能够看出他们之中的一些错误。

可是,这却没有得到周围人们的欣赏,他们总是认为我思想僵化、了无趣味,是一个完全没有“想象力”的人。起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怀疑这跟我总是用“怀疑论”去看待所有事物有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非常反感我。

至于我也确实担心自己因为信奉“怀疑论”而对于物理、自然科学等等太过关注,或许我真是有点太用心于那些甚至和科学范畴几乎不沾边儿的现象,因为不管碰到什么问题,我都习惯拿一套理性的东西来解释一番,给人的感觉往往是太过于理性而显得不近人情。

其实,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一个十分看重实事求是,而从来不迷信任何东西的人。听了这么多关于我的没有意义的介绍,你或许已经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啰唆的人了,可是,我认为在我向你介绍后面的故事之前,这个没有意义的介绍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我没有把自己的个人人格特质和思考方式向你介绍清楚,恐怕你是无法相信以下的这个故事的,或许你会觉得这只是我完全编造出来的疯狂奇想,而绝不相信它竟然是真实的。但我得事先说明,这是我的真实经历,是一个从来不相信幻想和白日梦的人的真实经历。

在一八××年的时候,已经在外漂泊了多年的我又一次踏上了旅行的路途,我准备从爪哇岛的著名港口巴塔维亚启程,搭船去桑达群岛。作为一名普通的乘客,我在上船之后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一直觉得心里非常紧张和不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不断侵袭着我的心头。

其实我所在的这艘船是一艘重量超过四百吨但却非常漂亮的轮船,它是在孟买制造的,全部选用的是上好的马拉巴柚木,非常坚固。船上除了搭载一些乘客之外,还装有产自拉加迪伍群岛的吸水脱脂棉及油品,以及椰壳纤维、椰子、糖和几箱鸦片。但是这艘船航行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却仍然显得摇晃不止。

我们在海洋季风的帮助下连续向爪哇岛东海岸航行了数天,这一路上只有很少的时间内能够看到几艘我们意料之中的来自桑达群岛的双桅帆船,除此之外,都显得很无聊。

在其中一天的傍晚,我为了排解这种航行的无聊来到了船尾处,倚着栏杆,没有目的地向着更加无聊的远方张望。让我忽然产生了一点兴趣的是,我在这里看到了位于天边处的一朵非常奇特的云,它看上去孤零零的,但是却有着很特别的颜色,我想这还是自航行一来我第一次看到海洋上空的云。

于是我便一直关注着这块云彩,一直到日落时分。而这时候的云彩又像有人安排一样非常快地向东西两边的天空伸展,最后,就如一条非常窄长的彩带一样,将整个海平线围住,简直和一条陆地浅滩一样。这还不是全部,我很快便发现了在它附近的月亮此时是暗红色的,而那边的大海也与往常不同。海水颜色好像是透明的,甚至让人觉得能够看得到海底。

但是,理性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通过测深铅锤早就已经知道,此时我们航行的海域有十五英寻之深。此时海上的空气非常热,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虽然夜晚已经来临,可是空气中完全没有风,海面也异常平静。我想就算是蜡烛的火光放在此时,也不会动一动的。

这艘船的船长是一位很有航海经验的船长,他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异常,而此时的我们也正好马上到一处岸边进行补给,船长指挥船员将帆卷了起来,并且准备抛锚。至于一般的守望人员,船长也没有任何安排,他命令船员——其中大部分是马来籍的船员——不用紧张,可以安心地躺在甲板上休息。我则见状从甲板上离开,内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不祥之感回到了船舱。我的经验告诉我,从刚刚看到的各种迹象来看,或许我们将会遭遇一场西蒙热风。

当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给船长时,他却完全不在乎我的担心,甚至根本就没有搭理我,什么也没说地便转身离开。但是,我的担心却从没有消除过,我甚至因此而失眠,一直到午夜时分,我仍然无法入睡,于是便想再次到甲板去观望一下。就在我刚刚踩到最后一阶舱梯,正准备爬上甲板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便传到了我的耳朵中,这实在太吓人了,这种就如水车高速运转时发出的声响根本没有给我反应和思考的时间,船身中央便已经开始颤动了。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海浪便把我们抛向船尾再抛向船头,我们就这样任船剧烈地摇晃,自己也在船头与船尾之间来回被撞击。

整艘船几乎已经被海水淹没,船桅也早已经被海浪打断、斜倒在船舷一旁,刚刚袭击轮船的海浪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因为充进轮船的海水此时让船变得更加重了,这在突如其来的大风暴雨中有利于轮船的稳定。

我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这一袭击中生还的,当时海浪太汹涌,而我早已经被撞得头晕眼花,后来我的神志终于清醒,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卡在船尾柱和船舵之间。我使劲让自己站起来,头昏脑胀地向四周查看,想到刚刚经历的一切,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后怕。

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差点误船的瑞典老伯的声音,我大声向他招呼,他终于看到了是我在叫他,于是才晃晃悠悠地像船尾这边走来。很快我们就看清楚了,原本热热闹闹的一整船人,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其他原本在甲板上的人已经全被摔到了大海中,无影无踪了,包括当时在船舱中睡觉的船长、大副和二副,我想他们或许就死在了自己的睡梦中。

虽然我想做点什么以保护这艘已经残破的船,但只有我们两个人显然是无法办到的。当察觉到这艘船正在慢慢下沉时,我们真是绝望了。暴风虽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疯狂,可是仍然强劲,仍然不断地破坏这已经损坏严重的轮船,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全是坏事,因为我们的轮船需要在沉没之前借助风的力量赶紧逃离大海。

我和瑞典老伯都以为,我们活下来的机会渺茫,但是或许就是因为这令我们的身心备受摧残的风暴,没想到,我们非但没有立刻葬身大海,反而在这艘笨重却一直漂浮着的废船上多活了五天。这五天中,暴风雨并没有停的意思,可是或许就是为了折磨我们,船也始终在海上漂行着,并且在强风的吹动下,我们的“航速”竟然还不慢。幸好船上可以吃的东西还留有不少,只是这些东西虽能让我们活命,可说到底只不过是硬撑。

废船在前四天是一直向东南偏南的方向漂行的,据我猜测,我想我们应该是顺着纽西兰海岸“航行”的,但是第五天,风向却变了,渐渐地我们都感受到了冷。我一直在想,可能是因为太阳不够强烈的原因,所以才这么冷。因为一直以来太阳光都是很强烈的,直到暴风雨出现之后,太阳光才越来越弱,而现在基本上没有了。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天气的原因,因为在大约中午的时候,我们发现天空中本来就几乎微弱的太阳出现了我们从没见过的变化:阴晦无光,几乎就像被风吹跑了而沉入大海中一样。我们渐渐发现,好像是一股神奇力量一下子将太阳中心点的光芒给完全熄灭了,就像被吹灭的蜡烛那样地熄灭。太阳变成了泛着幽暗银光的东西,一下子沉入了大海。

我们的航行应该进入到第六天了。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一天一直没有来到。至于对和我幸运生还的那位瑞典老伯来说,他一直就认定第五天的黑夜还没有结束……当太阳沉没之后,我们的黑夜就一直没有结束,黑暗如同一件黑色的寿衣一样一直把我们紧紧包围着,船身二十步之外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我们能够看到远处的海上不时闪现一些热带地区并不少见的磷火,可是这对于深沉的夜幕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在耳边似乎仍然能够听到暴风雨的咆哮,可是,我们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曾经的滔天巨浪。这么说吧,似乎我们被困在了恐怖沉郁、闷热乌黑的海上荒漠中。正因为如此,对于不少东西都迷信的瑞典老伯已经被恐惧主宰了,我却没有像他那样感到害怕,有时候,实在无聊的我甚至欣赏起了这种从未见过的奇景。

在这种黑暗中,我们实在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何方,感觉上我们是一直在向南航行,或许还能到没有人迹的南极进行一番探险?有一点是我们在航行中所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在航行途中,我们没有遇到任何给我们造成大麻烦的挡路或阻碍我们前行的冰雹之类的东西。其中,暴风雨再次复活了,大有不把我们吞噬就决不罢休的架势。当时的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应对的办法,所以心中只有一个概念,那便是苟活下去,能多活一分钟就算一分钟。

我想我一生中也没有见过那么猛烈的海浪,我们能从这样的海浪中得到幸存简直就是奇迹。瑞典老伯的解释是,因为我们的船本来就没有载那么多货物,这艘船原本便非常坚固和结实;相对于老伯的这个解释,我完全没有乐观,我以为之所以我们没有被海浪吞掉,是因为我们这艘破船的“航速”越来越快。

但是,永远沉浸在黑色的汪洋中,就算能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始终无法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逃脱,这让我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我非常绝望地想:或许很快我们就得面对死亡了,或许它就发生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内。此时,用什么语言才能描绘我们的状态:煎熬!

忽然,我们感觉被卷到了海流的漩涡深处,瑞典老伯此时一声尖叫,他的叫声听上去非常阴森恐怖,这几乎是唯一能够打破困扰我们黑暗的方法。老伯用非常大的声音在我耳边大喊:“我的天啊,你快看!”此时,我才猛然发现一道非常浓郁的红光,从漩涡的水壁中透射过来,忽明忽暗地正照在船的甲板上。我沿着这道红光往里看去,想找到红光的源头在哪里,可是当我看到眼前的景致时,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原来,在我们的不远处,确切地说是在我们的上方——因为身处漩涡中,所以船已经被漩涡的激流带到了水壁之上,所以船看上去都是斜贴在水壁上的——一艘大约四千吨重的大型巨舰,此时正在我们头顶上盘桓,红光正是这艘巨舰上发出来的。让我们觉得震惊的地方在于此时的巨舰还在与狂暴的飓风进行着对抗,可是飓风很快就将巨舰推到了漩涡入口,它被恐怖的漩涡慢慢抛起,接着又被海浪扔到下面,几个回合之后,巨舰便掉进了漩涡之中。

当我们见证着如此庞大的一艘巨舰沉入漩涡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当时的我竟然变得十分沉着,我在瞬间做好了准备,让自己的身体使劲向船尾方向收缩,然后毫不畏惧地静等着我们的破船被大海吞噬,把我们倾覆。可是因为巨舰下坠产生了极强的冲击力,这让我们的小船变得相对静止了,本来我就要落入海中了,可此时却被过来的冲击力扔得老高,一下子就把我扔出了船外,我不能就这样死掉,于是闭上眼睛随手乱抓着,竟然抓在了那艘巨舰的索具上。

此时的巨舰,唯一想做的就是从这个漩涡中逃出来,所有的船员都在积极奋战,在不停地起伏摆荡中准备转向,而正是因为这种混乱,我也完全被他们忽视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趁人不备走到了巨舰的主舱口,当时便打定了主意:就算不能逃生,那就和这艘巨舰一起被大海埋葬吧!于是我打开这扇本来就半开着的舱门进去,因为我发现这里正好可以藏身。你或许会问,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想着藏起来?实话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我当时觉得船上的船员都让我畏惧的原因吧!

当我刚刚把自己的藏身之处布置好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事不宜迟,我得赶紧藏起来。这时,我看见一个摇摇晃晃、步伐虚弱的身影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无法看到他的脸,但基本上能够看清楚他的身形,显然这是一个年老体衰的人。他用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着,但是我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之间他又来到堆放了不少特别仪器和航海图的一个角落,他略微看了一下之后,便急切地离开了。看得出这是一个脾气暴躁,却带着几分威严的人。从他离开的声音判断,他是去了甲板,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非常清楚,现在能够救我的根本不是那些我曾经骄傲不已的什么学问、“怀疑论”,现在我的生命全部由这艘巨舰上的怪船员掌握着。当然每当想到自己的以往,我的内心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可是现在容不得我反思自己的过去。我还是接着说说我的故事吧!这确实是一帮怪船员。因为我觉得他们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自己的精神冥想世界。当然这是因为我在巨舰上待了若干时间观察得来的。

如今我在他们面前站着,他们也熟视无睹,似乎我就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如同空气一样的人。而我在当初刚上船的时候,竟然还紧张兮兮地要为自己找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这简直非常愚蠢,因为他们本来就看不见我!不久之前,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冒险跑到了船长的船舱中,从那里找到了一些可以书写的纸笔,我想就此将这次诡异的旅程全部记录下来。

虽然,我也想到了或许这些东西根本再没有机会传世,但我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份值得纪念的作品呢?即便我最后难免要葬身此处,可是我可以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手稿和记录全部放进一个瓶子中,然后将它丢进大海,或许这样,就会有人在我死后发现这部手稿和这个神奇的故事。

随后出现的一件事,让我产生了另一角度的思维空间。我反思,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会不会存在一种无法探求的神秘力量操纵着这一切?当时的我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身边的焦油刷,并且开始在木桶上已经折好的帆布边角上进行涂鸦。这块帆布后来曾被挂在船上过,我当时在上面写的字是:“发现。”

我知道很多人都不会相信我的叙述,但是在这里我得向你介绍一位非常著名的荷兰籍的老航海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可是同样,他也曾经被很多人怀疑过。如果有人对他所说的航海冒险和经历表示怀疑的时候,他便会告诉对方这样一句话:“我所说的当然是千真万确的,就像你根本无法想象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是能够像在海洋中战斗的水手的身体能够变大一样,可是他们都是千真万确的!”

就在刚刚一小时左右之前,我再次想验证一下自己是否真的隐形了,还是他们确实无法看见我,于是我故意跑到他们一群船员中间,结果,我仍然被他们熟视无睹,看来我在他们眼中的确是不存在的。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非常老迈,就像当初我刚刚上船时所发现的那个没有看清脸的急躁老人差不多。他们已经年老体衰,膝盖一直不停地颤抖;他们的双肩已经非常严重地下垂;皮肤非常皱;说话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而且说话已经没有力量;他们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他们的头发已经灰白,在狂风中随风散乱地飘着。在船员所在的甲板上,到处都是一些样子别致、品类众多但却早已经被人淘汰的精密老仪器。

前面我说过,自己曾经在一张折好的帆布上进行涂鸦,这其实只是巨舰的副帆,后来它被挂到了船桅上。而当这面帆打开时,巨舰将自己的所有帆都打开了,这样可以借助更多的风的力量。在狂风高浪中,它破浪前进,没有顾忌一个个大浪,一直朝南方前行。虽然我发现这时的风浪的确太大,简直无法让自己站稳,可是那些在甲板上拼搏奋斗的船员则每个人都经验丰富,没有像我一样从甲板上退下阵来。

我一直觉得,如此巨大的船舰最终没有被大海甚至是漩涡吞没,可以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但是,似乎我们已经被注定只能在世界边缘航行了。此时,风更加猛烈,浪更加汹涌,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如此激烈的海浪,让我更没有见过的是,像我们这样一艘如此庞大的巨舰,在大海中却像一只总能够躲避箭矢的海鸥一样灵巧,虽然让人胆战心惊,却总能够将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躲过。

我觉得,虽然这些大浪几乎滔天,却更像一个总是出没的吓人的魔鬼,它只会吓人,却不打算将我们置于死地。我们能够从这劫难中成功逃脱,恐怕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应该说,我们总是从这几乎不可能的境况中逃脱,是因为我们每一次都幸运地位于大海潮或退潮的范围之内!

我实际上见过这艘轮船的船长,那是在船长的客舱中,不过虽说与船长曾经照过面,可是像其他人一样,船长根本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存在。船长虽然相貌平平,可是从内到外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他是所有人的指挥官,当然经验丰富,在他的客舱地板上同样是摆满了各种十分古怪的书籍以及一些有些老旧的科学仪器,虽然这些东西看上去已经过时了,可是他却一直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些东西,并将这些视为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瑰宝。

此时,船长正埋心于一张看上去非常奇怪的纸,原来这是带着国王亲笔签名的委托令。或许这代表着一份光荣,船长一边仔细欣赏着这道谕令,一边自言自语,当然,我完全听不懂船长在说什么,而且他音调非常低,不过看上去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虽然就在船长身边,可是却根本无法听清他的说话内容,我只觉得他口音十分混沌,似乎离我很远一样。

我不能不感到,一层浓厚的古旧气息包裹着这艘巨舰,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例外。船员们是如此,船长是如此,船上的器物同样是如此。他们用一种十分热切却又非常不安的眼神看待这个世界;他们的举止行为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每当我靠近他们,就感觉是回到了中世纪的古董旧物市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平时也这样,但至少,此时我的感觉是非常异样的,就觉得这如同在一场梦中一样。

除了我依然害怕的狂风巨浪让我真切地感受着,我觉得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非常虚幻。不,应该说,连着狂风巨浪也是虚幻的,不然为什么我总没有被这肆虐的大风、猖狂的海浪所吞噬?我有些迷茫了……

我不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我觉得以前的我实在太轻浮了,我太喜欢怀疑别的东西,我太喜欢自以为是了。此时,我们的巨舰面前正是一座白色的冰山,而洋流似乎要催促我们翻越过这座冰山!我的天啊,这怎么可能?你看这洋流从冰山翻越之时简直就如雷霆万钧的大瀑布一样恐怖。

此刻,我绝望了,是内心的恐怖让我无法再有希望。但是,我非常想把我所看到的这一切都用我盗来的笔记录下来,或许当我把我写的这一切放到瓶中时,还会有人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在我们的前方,是谁也不知道的未知世界,到达那里的人注定了不会生还,但是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会因为我的杰出工作而能够为人所知。就让我来承担这一职责吧!就让我毁灭吧!

以前一直很沉着的船员们现在也变得不安起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躁,当然在焦躁中还流露着无限的渴望,他们依然没有绝望,没有麻木。

狂风没有放过我们,已经全部张开的船帆没有将我们从狂风中拯救出来,反而成为了狂风的帮手,让我们在大海中被任意肆虐!眼前是无数散落在大洋表面上的冰山,我们的巨舰就如在高山滑雪一样尽力躲避着这些忽左忽右的冰山,我已经觉得眩晕,加上这个白色的冰雪世界,更加觉得自己似乎就在位于世界边缘的一座大形露天的剧场中进行最后的演出,我随着风绝望地绕着一个圈旋转,这个漩涡始终没有抛弃我,而且现在它正在将我吸入我们没人知道的未知世界,或许那就是死亡的世界……海浪在怒吼,暴雨在悲鸣,巨舰已经不能再应付这些侵袭了,它剧烈地摇晃着,啊!我的天啊,我们正在被漩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