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非常的紧张和不安,似乎一直就是如此,神经兮兮的。你以为我疯了?根本不是!以我的看法,敏感的神经对我来说一点坏处都没有,反倒是因为我神经敏感而让自己的知觉变得更加敏锐了,特别是我的听力方面,可以说我具备了超长的听觉能力,不管多么微弱的声音,只要它发出来我就可以听见,甚至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我都能够察觉到。从这方面说,你还会说我疯了吗?你不相信?这也情有可原,那么让我给你讲讲有关我自己的故事吧,你会发现我是多么正常,又是多么沉着和冷静。
我有一个念头,到底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已经不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是自从产生这个念头之后,它就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从没有消失过。这个念头是有关我对老人的态度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什么目的或者诸如愤怒怨恨之类的情感,反倒是我非常爱这个老人。而老人也一直对我非常好,至少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从没有对我进行过责骂或者羞辱之类的。当然你也不用怀疑我有什么别的企图,比如你或许会因为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拥有巨额的财产。我得声明,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因为什么?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的,你没有听错,就是因为他的眼睛,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有这样的念头。他的一只眼睛是淡蓝色的,就如同有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上面,仔细看上去似乎又非常像秃鹰的眼睛。只要是他的这只眼睛扫向我,我浑身的血液便渐渐变冷、凝结。一次又一次,这让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老人的目光,所以我起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彻底摆脱那只我无法容忍的眼睛。
这就是我要杀人的理由?我想当你听到我这么说,你肯定会认为我是一个疯子。可是如果我真是一个疯子,那应该是精神失常,像一个痴呆或者不可理喻的吧,但我不是这样的!非但我不是一个傻子,而且我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我专门为这个谋杀计划制定了详细诡异的策略。如果不是一个高智商的人怎么能够这样机灵和谨慎,怎么能够这样深思熟谋,镇定自若?一个疯子,能够做到这些吗?至少在我准备实施我的杀人计划之前的一星期中,我就开始了有意识地对这个老人施以好处。在那段时间里,我会在每天晚上的十二点轻轻地推开老人卧室的房门,然后静静地看着卧室里有没有其他什么动静,然后,我就带着一盏可以遮光的黑提灯——因为这样灯光就不会外泄——慢慢来到老人的床边。我非常小心,以便不会影响到老人的睡眠,尽量不去吵醒还在睡梦中的老人,我的所有动作都十分缓慢,有时这一来回就得差不多一个小时。假如我真的是一个疯子,难道还会这么谨慎吗?之后我会非常轻微地将提灯盖打开,因为不注意这点就会在打开提灯盖的时候弄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会把提灯照到让我备受折磨的那只像秃鹰的眼睛一样的眼球上……这样的动作我一连七天都在重复,每到夜里的十二点,我就原封不动的把这件事重复进行一遍。不过那只秃鹰眼睛从来没有睁开过,所以我完全没有机会实施我的计划。我从来没有想对老人怎么样,我所憎恨的是那只总是折磨我的眼睛。所有这些事,老人完全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因此当天亮的时候,我还会像平常一样来到老人的房间里,诚恳而善意地与他聊天,嘘寒问暖。当然,每次和他聊天之时,我都是先给自己鼓鼓劲,然后才迈进他的房间的。我是虚伪的,可是我非常镇定,就算要直面让我备感痛苦的那只眼睛时,我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是一个非常善良、天真的老人,我对他这么好,他当然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我。我想,假如他要是知道每天午夜我都对他虎视眈眈的话,他一定就不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我了,不然他就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七天中没有出现任何有利于我的变化。在第八天的时候,已经非常熟练这一套动作的我轻车熟路,再次蹑手蹑脚地重复之前七天所进行的事。说实话,我对自己这种机灵和谨慎洋洋自得,同时,当我看到那个仍然熟睡的仇人对我所进行的这一切都浑然不知的时候,我更是开心无比,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想笑出来的冲动。或许是我太洋洋自得了,老人可能已经听到了一点我的笑声,因为他忽然动了一下。如果一个心怀鬼胎的人没有足够的镇定,那他一定会被吓得立刻逃走。但是,我并没有。因为老人的房间中如今已是漆黑一片,而且他为了防范盗贼,还把百叶窗牢牢地紧闭,所以,这点小小的意外不足以让他发现我,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自己一星期以来都在尝试的阴谋。
这次不一样!当我刚刚将脑袋探进房中时,正准备将手中的提灯盖打开,就在这时,老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然后用非常大的声音叫道:“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是谁?”
毫无准备地听到老人这么一喊并没有让我慌乱了手脚,我把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让自己静悄悄地待在原地,尽量减轻自己的呼吸,就像没有人存在一样。这样僵持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纹丝不动,而可恶的是老家伙也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坐姿,没有躺回去。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之所以这么坚持,是因为不安心,是想听到一点能够让他安心的其他什么细微的声响才肯罢休。他的这种想法就好像每天晚上我都要听着那些隐藏在墙中啃着木头的蠹虫所发出的声音而入眠的经历差不多,因为如果不能听到一点让自己放心的声音就好像自己的灵魂无法得到安宁一样,让人痛苦不堪。
很快,一声非常轻微的呻吟声出现了,我十分敏锐地听到了这个声音。这并非是因为痛苦或悲伤而发出的呻吟,而是一种即将死掉时的恐惧导致的呻吟。这声呻吟非常轻微,但是听得出十分压抑,就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一样。我对这种呻吟声最有资格发言了!没有人知道在那些曾经的无数个午夜中,在整世界都沉睡之后,这种临死的恐惧便集中压在我的胸口上,就是这种恐惧的挤压才让我不情愿地发出这种呻吟声。这种恐怖骇人的呻吟,一直是我难以排解的噩梦。所以,全世界中恐怕我就是最熟悉这个声音的人了。听到这个声音,让我很清楚此时此刻老人心中是种什么感受。说实话,我对他真有些同情,但是,这正说明了我的成功,我为自己这种精妙的应变能力感到骄傲,忍不住在内心中窃笑了一番。我非常明白,自从老人听到了我不小心弄出的动静就再也无法入睡了,在他的心中,一种莫名的恐惧正在渐渐扩大和发散。要知道,有时候最能让自己恐惧的不是虚无的魔鬼而正是自己在恐惧时的幻想。此时的老人或许正在安慰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刚才只不过是因为风吹烟囱而发出的声音,或者是老鼠从地板上溜过时的响声,或者是蟋蟀的鸣叫。”可是这些安慰只是在自欺欺人,他自己就是最不相信这些解释的人。是的,这种虚假的安慰完全不会起作用。当一定要用自欺欺人的手段让自己安心时,也就说明了他的绝望,他已经不相信所有的一切!因为他已经肯定了所有的解释都是假的,因为恐惧的死神正在悄悄地接近他,因为他已经被死亡的氛围所彻底笼罩。就算此后他既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仍然在心中设计好了那个永远在房间门口徘徊的恶魔的影子。
我非常耐心地在等待着,等待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始终没有听到老人躺回去的声音出现,于是我决定用我手中的提灯的微光看看情境。我十分小心地将提灯盖慢慢打开,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光透了出来,就是从这道小小缝隙透出来的微弱的光,正好照在了那只秃鹰眼睛上。
那只眼睛正睁着!而且睁得很大!看着这只可恶的眼睛,我心中的无明业火一下子燃烧起来。像被罩上一层薄雾一样的那只淡蓝色眼睛肆无忌惮地看着我,似乎只有在盯着我的时候它才显得更加清晰明亮,我越是凝望这只眼睛,就越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我知道我全身的血液因为内心极度的害怕而正在凝结。直觉告诉我,我手中的提灯此刻必须锁定那只该死的眼睛,至于其他的则完全不要去顾忌。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疯子,你也不能将我当成疯子。因为一个疯子是不可能像我这样感官敏锐的。在我盯着那只秃鹰眼睛的同时,我的耳朵听到了一连串短促、急切的声音,就像一只被棉布盖住的手表所发出的那种声音。这种声音也是我十分了解的,我已经猜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老人心脏跳动的声音。看起来他现在十分紧张,因为那个声音好像是战场上的战鼓一样,我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了,这种愤怒正在催使我不顾一切地立刻行动,是的行动!我要行动!
但是另一个声音正在对我说,要镇静!我强压住自己的怒火,终于说服自己准备行凶的打算,并且继续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再次将呼吸平和下来。在我的手里就是提灯,我几乎静止地提着它,而它那微弱的光束一直对着那只秃鹰眼睛。同时,我听到了更加激烈的如同战鼓一样的心跳声,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没有一刻准备停下来。我想,此时的老人必定十分惊恐,不然他的心跳不会有这样的声音……你或许无法体会我当时所感觉到的一切。但我已经在前面说过了,我本来就是一个神经非常敏感的人,而这种敏感给我带来了敏锐的感官能力,这绝不是骗你!此时此刻,我的敏锐更是发挥到了极致,你想现在正是深夜,万籁俱寂,而这处老宅如今也是像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种宁静中,那个诡异的心跳声变得格外刺耳,这让我自己都开始难以抑制地害怕起来。我努力让自己在紧接着的几分钟内保持镇定,保持静止,可是这起到的作用显然是不理想的。老人的心跳声似乎是越来越大了,我甚至觉得他的心脏是不是就快爆炸了?同时,另外一层焦虑又在我心中浮起,如果我们就这么僵持下去,老人那种不可预知的心跳声会不会被别人听见——尽管,平时的我很清楚,一般人没有像我这样的听力,可是当时我完全忘掉了这一点。如果是那样我的情况岂不是更糟?不如就趁这个时候,我送他归西吧!我大吼一声,将提灯盖全部打开,跳进老人的房中。老人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看到的,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不过也只有这么一声而已。我以极快的速度将老人从床上拖到地上,然后拿起十分厚重的床垫使劲盖在了老人脸上,用力按住,一点也不敢松手。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当我看到自己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杀人计划之后,我十分得意地笑了。可是这个老人的心跳声却没有立刻消失,它在床垫底下又非常闷地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但我没有被这个声音困扰,因为我知道在床垫下面的这种声音不可能穿过墙壁被邻居听到。最后,那个该死的心跳声也消失了,老人死了。于是我将床垫挪开,仔仔细细地对尸体进行了一番检查,没错,他是死了,而且像一块石头一样完全不动了。我还不太放心,于是用手去摸老人的心脏,摸了几分钟,非常确定心跳已经完全停止之后,才真正踏实了。老家伙真的死了!那只可恶的秃鹰眼经已经不可能再让我受折磨了!
你还坚持认为我是疯子吗?好吧,那再让我讲述一下我是怎样将尸体藏匿起来的过程,我相信在你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你一定会佩服我的聪明才智,也一定会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在杀完人之后,黑夜越发深沉起来,我没有多少时间来处理这具尸体,所以我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来处理。第一步,对尸体进行肢解,我将他的头颅和四肢分别切了下来。然后,我又撬起了三块老人卧室的木地板,将这些被肢解过的尸块扔到这些木地板的夹层中,完成这些之后,再将那三块木地板按照原来的样子填回去,相信这样的藏匿是不会有人想到尸体就在地板下藏着的!就算是秃鹰眼睛也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所有地板上遗留的血迹污渍全部被我清理干净了,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我尤其满意自己的聪明和才智,你绝对不会想到我是在浴缸中对尸体进行肢解的,所以留在地板上的血迹污渍几乎没有,而所有的血迹污渍的痕迹早已被浴缸冲刷无影无踪。你说这一切难道不是完美的吗?
当完成这一切的时候大约是凌晨四点钟,那时黑夜还没有结束,外面依然是深沉漆黑的一片。就在时钟刚刚敲过四点的钟声时,外面的大门也有敲门声传来。我一身轻松地去开门,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可以放松了,我解决好了所有的问题,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了。来访的是三位警官,他们非常客气和礼貌把自己的名字介绍给了我,并且说明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有邻居刚刚听到了一声尖叫,因此担心或许会有人受到伤害。这些可恶的邻居在第一时间就向警方报了案,而这三位警官就是接到命令之后来执行公务的。
我了解完了警官们的来意之后,非常轻松地接待了他们,因为,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被我处理好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告诉他们,之所以有那个尖叫声大概是因为我在做梦的时候发出来的,而和我住在一起的老人,现在不在国内。接受完他们的盘问之后,我又领着警察们将所有房间进行了巡视,而且我告诉他们想怎么搜查都可以。到最后,我把警察们领到了老人的卧室,警察确认了老人所有的金钱和财产很安全。因为我对于自己的杀人和杀人之后的处理有着强烈的自信,所以在警察调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显现出紧张,甚至我还非常热情地请警察们在老人房里坐下休息休息再进行工作,至于我自己则如同向他们宣告自己就是胜利者一样,若无其事地坐在藏匿尸体的地板处。
我十分放松自在,也因此警察们完全没有对我有什么怀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就和他们坐在一起闲聊,颇有兴致地与他们搭话。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有些紧张了,我也不再觉得轻松,而希望这些警察最好赶紧离开。后来,我就觉着自己的头非常疼痛,而且在我的耳朵中似乎听到了一种砰砰作响的声音,可是,当时警官们正聊得非常开心,根本没有准备要走的意思。但我的耳朵中那种砰砰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楚,于是我提高了自己的嗓门,故意让自己的说话声音更大一些,希望能借此将耳中那个砰砰声盖过去。可惜,这是徒劳的,砰砰声一点都没有减小的意思,而且在我的耳朵中怎么也消失不了,后来,我发现,这个声音根本不是来自我的耳朵中!
我想,那个时候我的脸肯定是十分苍白的,可是我却没有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因为我想这样便能够将这个砰砰的声音压制住。可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知到从哪里来的声音此时却越来越大,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仔细听这个声音,它就好像是一连串的短促而又低闷的声音,那和被棉布盖住之后的手表发出的十分沉闷的滴答声非常像!我的上帝啊,难道这个声音是被我杀死的老人的心跳声吗?我急忙深吸了几口气,妄图让自己变得镇定一些。不过让我感到幸运的是,这个声音还没有被警察们听到。此时的我内心是十分慌张的,可是我不能把这种慌张表现出来,于是我便连续不断地说个不停,说话速度越来越快,说话的情绪越来越激昂,可这些努力仍然无法将那个该死的声音给遮盖住,而且我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个声音不断在变大……这让我开始厌恶我们所聊的一些无聊的话题,甚至我为这些纯粹出于应酬的谈话而有些恼怒,我十分激动地大声与警察们的不同意见进行着争论,手脚并用,可是不管我的语言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无法将这个声音隐藏住,它依旧是越来越大声。这让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我开始对所有这一切都觉得厌烦和不快,情绪也变得异常的暴怒,我开始对着这三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警察下逐客令,我真有些恼恨他们怎么会这么不识相,还不走?我在房间的地板上迈着大步来回不安地走动,为了就是让这几位警察明白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在这胡扯,而且我也完全不感兴趣他们所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想告诉他们今天这场闲聊的聚会已经结束了。可是不管我有什么样的表现,这几位警察的兴致一直很高,如果是平时,这倒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那个好像是心跳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天啊!我该怎么做?我说话的口气已经显出非常生气来了,而且蛮不讲理、唾沫四溅,所说的话也已经是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和诅咒了,脏话也是没有断过,我甚至晃起了所坐的那把椅子,让它和地板摩擦出刺耳难听的噪音,但所有一切还是能让我听到那个令我焦躁不安的声音。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三个警官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依然在那里侃侃而谈呢?我在想,像我听到的这么大的声音,他们是不可能一点也没听到的。难道这只是我的幻听?难道我真的变成了疯子?这绝对不可能,这三个警察一定早就听到了这个声音,因此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对我有所怀疑了,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还假装给我看,想借此来对我进行一番嘲笑和羞辱而已,他们肯定是希望看到恐惧是怎样把我完全吞掉时的样子。关于这一点,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的。我实在不想再和这几位警官纠缠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自己也要崩溃了!我已经完全不能再承受像这样的精神折磨,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三个麻烦的警察在这里假装无辜而对我进行嘲笑和作弄,一看到他们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我就受够了!如果我不把内心这种压抑尽快宣泄出来,那我一定就会死在这里。那个可恶的心跳声——那个还在越来越大、无休无止的心跳声……我已经受够了!
“老家伙就是被我杀死的!”我大声尖叫道,“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继续虚伪地表演了,我向你们自首,是我把那个老家伙杀死的。他的尸体就被我藏在这里的地板下面,那个可恶的心跳声就是从地板下面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