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是热,让人不停地出汗,身上粘乎乎的,非常不舒服。有个人已经在霸王荆树荫底下呆了好长时间,似乎是在等人,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送货了,他们得找个人接替他了。他会好好跟他们谈的,把自己的苦衷都说出来。他那儿新来了一个牙医助手,但对牙科似乎一窍不通,感觉象是个侦探。他身上的特征说明了这一点:他的眼睛总是东张西望、鼻子底下长着两撇焦黄的小胡子、手里总是拿着一只烟斗、指甲清清爽爽。难道他们当中有谁被逮捕了?或者是有人招供了?
他不耐烦地变换了一下姿势。飞机为什么还不来,怎么搞的?他无聊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来,扔向了地上的蚂蚁群。本来整齐的蚁群队伍立即被打乱了。紧接着,蚂蚁又重新组织了队伍,开始向两边疏散,后继的蚂蚁也源源而来。它们开始忙碌地清除路上的障碍,过了没多久,蚂蚁纵队的运输线上又开始正常运行起来了。
那个人干脆脱下了皮鞋,拿鞋底朝蚂蚁运输队狠狠地砸去。蚁群队伍再次骚乱起来,但没过多久,蚂蚁便越过同伴的尸体,排着一条整齐的黑色纵队继续向前挺进了。
那人气得骂了一句非洲的土话,然后穿上了皮鞋,样子有几分无奈。他站起身来,手扶树干,又用大皮鞋不停地踩着蚂蚁群。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忘掉了对黑蚁的憎恶,把头伸向北方,好象在聆听着什么。终于来啦。他赶忙又回到灌木树下,拿起工具包,从里面摸出了四只手电筒以及装原料钻石的口袋。
就在一英里以外,停靠着一辆军用卡车,在它旁边的矮树丛中,架设着测音器,此时已经停止了测音工作。有三个人在不断报告着有关飞机的数据:“距离三十英里。速度一百二十,高度九百英尺。”
邦德就站在旁边,他低头看了看表。“他们会面的时间好象都是在每月月圆那天的午夜。”他说,“现在飞机大约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看来是这样的。”站在他身旁的弗里敦守军军官转过身来说:“下士,去检查一下,千万不能让金属反光从伪装网里露出来。象这样的月色,什么都能看得一清而楚。”
这辆卡车上面盖着伪装网,在法属几内亚的一条土路旁的灌木丛里停着。那天晚上,当测音器在一条路上测听到牙医的摩托车声时,他们便一路跟踪过来了。摩托车停下后,因为他们不能再利用摩托车的响声来掩护自己,于是便把卡车也立即停在了树丛里。他们将卡车、测音器以及架在附近的四十厘米口径的防空小炮全部都用伪装网盖住了,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也说不准,和牙医碰头的人,究竟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摩托车、马、吉普还是飞机?。
现在,从远处的空中传来了一阵嗡嗡声。邦德笑了一下,说:“原来是架直升飞机,别的飞机不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只要飞机一着陆,我们就卸下小炮上的伪装网。也许我们得给它一炮,以示警告。扩音器的开关打开没有?”
“打开了。”测音器旁边的下士答道,“直升机速度很快。估计一分钟后,我们就能看到它了。看见那边刚刚拧亮的手电光了吗?飞机可能就在那儿着陆。”
邦德朝那四个小光点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望向广袤的非洲夜空。
终于来了,走私集团里最后一员也是最先露面的一员大将!邦德曾和他在伦敦海顿花园的珠宝店中见过一面。他既是斯潘帮的核心人物,也是华盛顿治安当局最关注的匪首。对邦德来说,只有这个人和那个可恶的沙迪·特瑞才是他决意要抓到和要杀的人,而其他的人都是冤鬼,是他不得已才动手的。他想起了在绯嘉特酒吧大打出手的情景,还有在轮船上被他干掉的那两个底特律枪手。他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杀人不眨眼了,M局长派他去美国一趟,只是让他帮助查清钻石走私集团的来龙去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的不顺,每次见到这帮家伙,他们总是想要他的性命或者想杀害他的朋友。他们总是这样的粗鲁,逼得他无路可退才还击的。在拉斯维加斯,那两个开雪佛兰车的死鬼,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他开枪,他的朋友厄恩·柯诺也跟着遭了秧。后来那两个开金钱豹车的打手,一见面就给了厄恩一棍,而且到了沙龙后,还是他们先开了枪。斯潘·塞拉菲姆先让他的打手穿着大皮靴在他的身上狠命踩踏,弄得他遍体鳞伤,后来他自己又开车追他,在火车上向他开枪,这可就不能怨他了。温特和吉德这两个狗杂种,不但把贝尔骑师整得半死,后来还又要杀他和凯丝。上面七个人,他先后打死了五个。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嗜杀成性,而是被逼无奈。在莱特、厄思·柯诺和凯丝这三位好友的协助下,他才算是吉星高照,幸免于难。
现在最后一个坏蛋就要从空中着陆了。他才是罪魁祸首,是他命令七个手下人追杀他和凯丝的。根据M局长的分析,也就是这个人,开辟了钻石走私路线,贩卖钻石,并且使这个非法行当一直都生意兴隆。
邦德从南安普顿港一上岸,马上就赶往了博斯库姆机场。在机场,他用空军专线和M局长通了一次电话。当时他要搭乘堪培拉式专机前往西非的弗里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M局长只给了他几句话的指示,听起来他似乎有些疑虑。“你能平安归来,我很高兴。”
“多谢局长关心。”
“晚报上登了有关伊丽莎白女王号轮船上发生了两条命案的消息,是怎么回事?”M局长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那两个人是匪帮匪派来暗杀我们的枪手。他们在旅客名单上登记的名字是温特和吉里奇。听乘务员说,他们俩是因为打扑克牌时发生了口角,转而相互残杀的。”
“你觉得乘务员的话可信度高吗?”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M局长停顿了一下,接着问,“警方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见他们。”
“我去跟瓦兰斯谈谈。”
“好的,局长。”邦德说。他知道,这种表达方式是M局长的惯用风格。如果这件事真是邦德干的,M局长希望在办案时,不要将邦德或者英国情报局牵扯进去。
“无论如何,”M局长又说,“那些人终归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现在你要抓的是斯潘·杰克,或者叫作塞拉菲姆,也就是那个叫ABC的家伙。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他正沿着走私路线去它的起点,很可能是去关闭这条走私路线的,或许还会顺便干掉他的同伙。在这条走私路线起点的接应人是一名牙医。你要想办法抓住他们。两星期前,我已经派2804号去给那个牙医当助手去了。弗里敦当局也认为,对于当地的情形,他们已经弄清楚了。我希望这个案子能快点结束,好让你早点回来。这儿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办呢。现在这个案件牵涉的范围太广,最初我就不太愿意插手。不过,好在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了较好的结果,这只能说我们的运气不错。”
“是这样的。”邦德说。
“那位凯丝小姐是怎么回事?”邦德的话还没说完,M局长便问道。“我跟瓦兰斯已经交换了意见。他表示,如果你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的话,他们就不打算对此再过多地关心了。”
M局长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漠不关心。
邦德尽力装得很严肃地答话:“凯丝小姐正乘坐一辆汽车赶往伦敦。我打算先让她住在我的公寓里。在那儿,梅小姐会好好照顾她的。我相信,她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您尽管放心。”说完,邦德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好的,”M局长也一本正经地答道,“那就这样吧。祝你好运。”停顿了一会儿,M局长又接着说话,不过声音突然变粗了:“你要自己多多保重。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满意。工作报告以后再补。看起来你制服那帮家伙很有办法。再见,詹姆斯。”
“再见,局长。”
邦德仰起头望着北方,天空中有絮状的高积云。此时,他很想念M局长,也更想念凯丝。他多么希望这是最后一战啊,但愿一切顺利吧,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高高兴兴地返回家乡了。矿场来的送货人,拿着手电筒,站在场地上耐心地等待着。终于来啦,飞机终于飞来啦。它似乎是从月亮那边飞来的,噪音和之前一样巨大。这噪音也是让他金盆洗手的原因之一。
直升机开始降落了,它在着陆场地上方二十英尺的高处盘旋着。只见一只手臂从机舱中伸了出来,用手电筒打出了一个摩尔斯电码的A字母,下面的人也立即用手电筒打出了B和C字母。这时直升机的主旋翼开始倾斜,一会儿,那只庞然大物便轻巧地着陆了。
直升机掀起了厚厚的尘上,直到尘埃渐渐落定后,送货人才拿开了蒙在眼睛上的手,看着驾驶员从飞机的小梯子上走了下来。他头上戴着飞行帽,眼睛上罩着飞行风镜。这个人他以前从没见过,个子比之前那个德国人高多了。他是什么人呢?他边想边慢慢地走了过去。
“货带来了吗?”驾驶员冷冷地问道。他的两道眉毛又直又黑,从下面射出两道寒光。他的头稍微转了一下,月光正好照在了风镜的玻璃上,他的眼睛被藏了起来,只能看到黑色飞行帽上的两个银色光圈。
“拿来了,”送货人说起话来有些紧张。“可是,那个德国人怎么没来?”
“他再也不会来了,”两个银色光圈盯着送货人说。“我就是A8C,是来亲自关闭这条路线的。”驾驶员操一口美式英语,语气里透出坚定和沉着,并且像铁一样生硬。
“哦。”送货人不再说什么。
送货人把手伸进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小包,,象捧着贡品一样,,将小包用双手递了过去。
“快给我加些汽油。”
这语气就像是监工在向苦力发号施令。送货人赶紧去执行命令。
送货人默不作声地干着那人交待的工作。他心想,这个人看起来可是不好惹。他熟悉全部的业务流程,听他讲话也是一副一言九鼎的样子。
他扫了一眼驾驶员站的地方。看见那人正站在扶梯旁,一只手在梯子上搁着。
“我对全部业务一向是要进行彻底的检查的,在我看来……”驾驶员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嘴里发出了咆哮的声音。
驾驶员举起了手枪。送货人嘴里的“啊”声还没发完,三颗子弹就朝他飞了过来,只见他翻身倒在了地上,身子往上挺了一下,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不许动!”突然,有个声音从喊话器里传来。这声音经过扬声筒的放大,显得特别空旷。“你被包围了。”喊话声加上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混成了一片。
驾驶员飞快地爬上扶梯,砰的一声将机舱门狠狠地关上了。引擎发出了怒吼的声音,直升机的主旋翼开始旋转起来,不停地在加速,直到最后变成了两个闪着银光的大圆盘。直升机的身子扭动了一下,然后便腾空而起,飞向空中。
在灌木丛中行驶的军用卡车猛地一下刹了车。邦德一个健步跳上了小炮的控制台。
“下士,把炮口摇上去。”他对炮位上的一位下士说。邦德一只眼睛眯起来盯着瞄准仪,手扳开了射击栓的保险,并将射击机柄放在了“单发”的位置上。他慢慢仰起头来,“再向左偏十米位!”
“我来装曳光弹。”站在邦德旁边手捧两排黄色炮弹夹的军官说。
邦德的脚踏在扳机踏板上。此时直升飞机正好位于瞄准仪的中央。“拿稳点,放!”他吩咐道。
“砰!”
曳光弹发着光,在天空懒懒地划出了一道弧线。
弹着点偏左偏低。下士仔细地扭动着两只杠杆进行精确的调整。
“砰!”
曳光弹在空中又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很不巧,子弹只是擦着了直升机的顶部,然后便飞了过去。邦德俯下身去把机柄扳到了“自动连发”的位置。他的手臂非常沉着,这便意味着命中率将是百分之百。他又要扮演阎王的角色来索命了。
“砰!砰!砰!”
黑色的夜空中不断划过红色的光素,但似乎对直升机并无大碍,它仍就朝着月亮的方向再继续上升。它转了个身,开始前北飞去。
“砰!砰!砰!”
突然,直升机尾翼附近闪过了一道黄色的光,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目标命中。”邦德身旁的军官边说边举起了红外线望远镜望向直升机。“尾旋翼被削掉了,”他兴奋地说道,“看哪,整个飞机座都在跟着主旋翼打转呢,驾驶员肯定被转得晕头转向了。”
“还要继续射击么?”邦德把瞄准仪对准了旋转着的飞机,问那位军官道。
“我看没什么必要了,先生,”军官答道,“我们最好捉活的,不过好象……是的,直升飞机已经失控了,在快速往下冲。估计是主旋翼出毛病了。它掉下来了!”
邦德的眼睛离开了瞄准仪,抬头向那边看去。
是的。直升飞机从空中迅速下落,离地面大约还有一千英尺的距离。引擎仍然在轰鸣,不过主旋翼已经不听使唤,在空中无力地扇动着翅膀旋转着,飞机跌跌撞撞地栽了下来。
杰克·斯潘,这个曾经下令要暗杀邦德并且曾经拍电报要干掉凯丝的坏蛋,这个在邦德去海顿花园钻石之家调查时,在那间炉火熊熊的接待室中趾高气扬的家伙,这个钻石之家欧洲分部的副董事长,这个每月去巴黎旅游一次,并且经常去桑林戴尔镇打高尔夫球的高尚绅士;这个M局长眼里的所谓“模范公民”,这个就在几分钟前还亲手杀死自己一名同伙的歹徒,现在也该让他享受一下生命中最后时刻的舒服了。
此时直升机座舱中的情景,邦德都可以想象得出:斯潘一手紧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用力地推动油门,眼睛则死死地盯着高度表的指针,看着那可怕的指针显示在短短几秒钟内飞机就跌落了好几百英尺,他一定是惊恐万状吧。那价值几十万英镑的钻石原料就要变成压舱的石头了。他一直以来都视作护身符的手枪现在也无用武之地了。
“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下士仰头看着空中的飞机说。
“马上他就要去见阎王了。”军官自言自语道。
直升机在落地之前来回不停地晃动着。大家都屏住呼息等待着。只见直升飞机晃晃悠悠地向地面扑来,接着猛地向前一冲,冲进了灌木丛中,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旋翼深深地插进了树干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直升机坠地时的回声还没有完全消逝,灌木丛林深处又传来了一声空旷的巨响。紧接着一个大火球突然窜向空中,使得月光都黯然失色了。周围的荒野也都淹没在了冲天的火光之中。
军官第一个反应过来。“天哪!”他慢慢地取下了夜视望远镜,转身对邦德说:“先生,本次任务已经划上了句号。要想到达飞机坠落的现场,只有等明天早上了。而且找到飞机残骸,也需要我们在丛林里花上好几个钟头。我们必须先和法国部队进行交涉。不过,不必担心,我们的关系一向很好。倒是总督府方面,得和达喀尔当局好好谈谈。”军官心想,又要有一大堆报告等着他了。一想到公文写作,他就立刻感到浑身没劲。他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今天已经把他们累得够呛了。“先生,不如我们先打个盹吧?”
“你们先睡吧,”邦德说,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最好睡在卡车下面。再有四个钟头,就要出太阳了。现在我还不觉得累。我来看着吧,如果火势有蔓延的迹象,我就叫醒你们。”
那位军官看了看这位既神秘又重要的人物。一封加急电报,这位谜样的人物就如从天而降般地来到了他们身旁,他是那样地冷静,那样地沉着,但同时又是那样地神秘。他一刻不停地指挥着这场战斗,看不出疲倦,就如铁打的的金钢一样……算了,不想了,其实这一切还不都是伦敦方面的事,跟弗里敦镇有什么关系呢。“谢谢,先生。”那军官说着,跳下了卡车。
邦德慢慢地抬起脚,离开了扳机踏板,靠在控制台的椅背上,眼睛盯着一直在眼前跳动的火焰,手不自觉地伸向衣服口袋,在里面摸索着打火机和香烟。他摸出一支香烟来,把它点燃了。
好了,钻石走私线到此终于完全断绝了。这就是它的终点了。邦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一共六条人命。大功告成。
邦德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把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往后理了理。在红红的火光映衬下,他的面孔显得更加的严肃、消瘦,他的眼睛看起来也更加的疲惫。
斯潘帮的命运结束于这个血红的句点。他们的钻石走私也就此结束了。可是在失事现场的熊熊大火中,钻石的生命却不会消失。在大火熄灭之后,经过加工处理,它们依然会放出眩目的光芒。它们的存在就如死亡一样是永恒的。
邦德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静静地躺在伊丽莎白女王号轮船房舱中的大胖子的尸体。看来他那双睁着的眼睛里显示出的真理并不全面。死亡是永恒的,但除此之外,钻石同样也是永恒的。
邦德从炮位上跳了下来,走向跳跃的火焰。他脸上出现了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那些关于死亡和钻石的真理对他而言未免过于严肃与神圣了。在他看来,这只是又一次的冒险,他只是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旺盛的精力砍断了那只伸向钻石的魔爪。